白日裡路過御花園，碰巧遇到千索從前面走過，他低着頭，似乎知道我的存在，繞着便往一旁走了。
我一愣，上次不過打了他一次，就這麼怕我了麼？
夜裡，輾轉，怎麼都睡不着。便推開窗戶，趁着夜深人靜，去了他的宮殿。
走到他的窗前，不覺有些怯意。如果我如此進去，會不會嚇着他？躊躇間，突聞一聲慘呼，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再顧不得什麼，一掌拍碎了窗戶，跳了進去。
千索此時捂着肚子，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滾。因着他失寵，屋內早沒了服侍的侍從。我快步走到他跟前，他就那麼擡起頭，一點也不驚訝我的突然造訪。
“如果你求我，我便救你。”瞧着他那雙邪魅而妖嬈的桃花眼，不知爲何，當時極想從那裡看見小狐狸一般的乞求。
可他只是冷冷地哼了哼，轉過身去。我還來不及驚訝，便看見他捂着肚子又是一陣慘呼，‘噗’的一聲噴了一口鮮血。
吐血？！這是怎麼了？還來不及詢問，便看見他的眼睛處留下了兩顆血淚。這是什麼毒？竟如此霸道！
容不得我考慮其他，感緊從懷裡掏出從鬼手那裡坑來的藥，先稍微壓制他體內的毒要緊。接着背起他便往外跑，宮裡的御醫我可不指望，鬼手那老傢伙平日裡雖不正經，但醫術和武學卻是罕見對手。
躲過宮裡的暗衛，對於我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雖說大哥極寵我，但若是半夜出宮，還是很麻煩的一件事。再者，上次才收拾了那倆蛇蠍妃子的笨蛋兒子，說她們不會藉此找我麻煩，連我都不相信。
寒風擦過臉頰，微微地有些冷。
“我可沒求你救我。這是你自己自作多情。”背上的千索虛弱地開口。傲慢而偏執。不回頭，我便能想象他那張執拗的臉，嘴角怎麼咧開不屑的幅度。
這是對救命恩人該說的話麼？我真恨不得將他就這麼給扔出去！而事實上，當我清醒過來時，才發現，他真的被我給扔了出去。
看着他像軟泥一般癱軟在地上，我頓時有些頭皮發麻，如果讓大哥知道他的寶貝兒子就這麼被我給扔死了。會不會又把我給攆出去？
有些緊張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沒有氣流噴到手指上……
就在我咬牙準備拋屍的時候，突然，手指一疼，低頭一看，發現他狠狠地咬着我的手指不放。雖說有些疼，但總算是安了心，還好沒死。
一把擰掉了他的下巴，解救出我的手指，月光下，他那張掛着兩行血淚的小臉慘白慘白的，下巴還掉着，格外滲人。
可我此時可顧不得那麼多，揹着他繼續往宮外跑去。
……
鬼手那老頭一瞧見千索，便把他丟進了藥桶裡，順道給他接上了那幾根被我摔斷的骨頭和下巴。
“這腹中的毒到是簡單，泡幾天就好了，眼睛的毒可能有些麻煩，瞧着應是有些年份了，目前只能暫時地壓制着，沒個什麼特殊狀況，應是不會發作。不過……”
“不過什麼？老頭兒有話快說，別吞吞吐吐的。”
鬼手皺眉，“不過是誰這麼狠毒，中毒也就罷了，竟還斷了他這麼多根骨頭，特別是胸腔這根，若是再往左一點，必定會插進心臟，那我也沒法救了。”
聞此，我除了訕笑已經不知道說什麼。
在千索昏迷的幾天裡，瞧得出鬼手對千索的興趣很是濃厚，居然日夜不休地守在他的身邊，連我顧不上了。我也樂得清靜。
那日我路過，碰巧聽見他嘀嘀咕咕地對着昏迷的千索說着什麼，“今生還真是不枉來這麼一遭啊，能見到千年難遇的雌帝不說，居然還能瞧見這世外之人，嘖嘖，老天待我真是不薄。”
跟他學武的五年裡，也經常聽他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我也便沒多在意。在我眼裡，他就是一個醫術和武藝高強的瘋子。
三日，整整泡了三日。在第三日的傍晚，千索總算是睜開了他那雙桃花眼。
當時我正在爲他換藥水，他什麼時候睜開眼睛的，我並不知曉。突然他開口，“小姑媽。”
軟軟糯糯的小聲音，讓我的手一頓，手中的小木桶哐噹一聲落了，藥水傾了一地。
千索就那麼□□着，雙手趴在大木桶的邊沿，脣角扯出一個邪魅的角度，本就妖媚至極的桃花眼，像小狐狸一般輕輕地眨巴着，“小姑媽，你怎麼怕我呢？”
我不由地皺了皺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並不燙，“你是怎麼了？莫不是被我給砸傻了？”
千索任由摸着他的額頭，只是依舊那麼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沒事。小姑媽，只是經過此事，我明白了一些事。”
“嗯？”我仔細端詳着他的臉，和往日無異，但那雙眼睛裡，卻少了那種超脫倔強，此時，粗略一瞧，只覺得魅惑而妖冶，可再往仔細瞧去，深邃的黑，幽深而複雜，好似一片無星的夜空，完全看不出他的內心。
“之前的我是太愚笨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我竟是進了兩次鬼門關才知曉這個淺顯的道理。”千索本才六歲，卻說出這麼成熟的話語，可他似乎完全沒有注意，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四歲時，躲在塌下的我親眼看着母妃是怎麼被她們按進了水裡，然後一點一點地死去。”
爲什麼這麼痛苦的事情，他非要帶着這樣的笑容來說給我聽？我不懂，只是聽着他說出那些我不知道的故事。
“說什麼思戀成疾，呵呵……那個男人居然還真信了。那時我去尋他，告訴他真相，他竟是閉門不見。直到兩杯毒酒入口，我才知道，我竟是如此的蠢，所謂的帝王寵，終抵不過權勢來得誘惑。”千索擡頭，就那麼淡淡地看着我，“小姑媽，你會幫我的，對嗎？”
我一愣，喉嚨裡似是噎了什麼物什說不出話來。
“不然，你也不會管我的死活。呵呵……這宮裡，又還有誰會管我這個不受寵的皇子？”千索伸手，就那麼附上我的右臉，“不管你出於什麼原因幫我，求你在後來的二十年裡都幫幫我，好嗎？這世上，我已找不到真心待我的人，幫幫我，小姑媽。”
瞧着他那雙野心外溢的眼睛，我驚訝，這該是一個六歲孩童能有的眼神？也許，在他之前，一直都有。不過之前藏在眼底的傲氣裡。而現在，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竟主動的讓我知曉，但可以肯定的是，定不會是如他所說的那樣，真心二字，在皇家最是不可信。
“上次落水，其實是……”
千索點頭，“沒錯，是我自己跳進去的。那一日，我太鋒芒畢露，那些人怎麼可能放過我。”突然，他轉眸輕笑，“與其等她們設定了一個個殺招來殺我，還不如自己跳進去，讓她們暗自猜測着，不敢妄動。不過……”低頭，臉上帶着幾絲陰冷，右手緊緊地捏着桶沿，“我終究還是沒有逃過。”
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孩子，想起之前大哥對我的囑託，再看看眼前這個野心勃勃的侄子，也許，我能做的便是在今後的幾十年裡，盡心的輔佐，而不是想太多。
嘆了嘆氣，一把抓住他的手，像誓言一般，誠懇而專注，“我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但我簫顏洛發誓，定會盡心的輔佐你簫千索。我要求你的不多，只你望能在四十年內，收服大陌，統一天下。”
千索兩眼精光一閃，緊緊地回握，“好！”
*
兩天之後，簫千索不小心從屋頂上摔了下來，傷了腦袋。醒來後整日穿着一身豔俗的紅衣四處瘋瘋癲癲地跳舞。不過短短一日，世人皆知，大燕的三皇子，瘋了。
我按照我們之前所商量的，提議讓我帶他去找鬼手治他的瘋症。那一日，大哥站在高位上，就那麼看了我許久，直到我腿腳有些酸了，他才幽幽一嘆，“你帶他走吧。”
*
這一晃便又是十三年過去了。
朝堂裡已經漸漸地有了我經營的勢力。千索依舊是流連各處煙花之地，瞧着他的幾個兄弟爭奪權勢，他似乎絲毫不關心，整日裡這個美人那個美人的到處蒐羅着。
我雖知道他這些不過是掩人耳目，但每次看着他那雙和我一樣的桃花眼露出那般猥瑣的眼神，便忍不住將他拆幾根骨頭。
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他要去大陌找一個人。我問他是誰，他只是搖頭說，一個長得很醜的人，卻不告訴我是誰。
等我去大陌尋他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的世界裡似乎又出現了一個人，一個叫作顧霓裳的女子。
顧霓裳此人，性子很得我心，若是將來她做了我的侄媳婦，我也是沒意見的。雖說她已經嫁人，而且還是這大陌的公主，但等到大陌被攻破，將這公主搶過去也是很正常的事。
明明看着人家姑娘受傷，傷心難過得要死，卻偏偏要嘴賤去欺負人。有時，真恨不得一巴掌扇死他，這個欠抽的傢伙！有本事，別在我面前做出那副心疼得要死不活的樣子。好好的說話，就那麼難麼？
問他原因，竟是三個字將我打發，“沒面子。”
去死的沒面子！以後哭的時候，別縮在我被子裡，打擾我睡覺。
*
我以爲，他會這樣一直這樣下去。可那天，那個小孩子突然來訪，說他受了重傷。
頓時有種一直精心飼養的小狗被人給打了個半死的恥辱感。迅速地尋到了他的位置。
瞧着他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身上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而他只是虛弱地笑了笑，“小姑媽，別擔心，這點小傷沒事兒。”說罷，他便又疼暈了過去，此時兩顆血淚從他的眼睛流出。我一驚，這是多久沒出現過了。
鬼手那老頭說過，這血淚只有在特殊的情況下才會出現，而這特殊情況，鬼手也說過，便是生命垂危。
一掌拍碎了一旁的桌子，雙手還止不住的顫抖。想起前幾日裡四處張貼的畫像，事情如何，一想便知。此時，我竟是如此恨那個叫做顧霓裳的女人！
那些敢傷害他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將他送到鬼手那裡去救治，鬼手說，他身上一共有五十三處刀傷。其中有三處險些砍中命門。而且，似乎除了眼睛裡的毒外，好似還中了一種蛇毒。這毒是否會影響眼睛的毒，還是未知。
夜裡，我左右睡不着，便潛進了皇宮，看着那個女人還無所謂地睡着，想起我的千索如今還生死未卜，頓時，一股濃濃地恨意充斥。
幾步移過去，一把掌，狠狠地扇在她的臉上。
“若是小紅出了什麼意外，我絕不會原諒你！”
三日後，當他醒過來時，看着他那雙桃花眼無神而茫然，我真恨不得再衝進皇宮去，殺了那個女人。
只是他醒來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笑着對我說的：“小姑媽，你若是傷了她，我會恨你的。”
那天，桌子又毀了五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