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仗, 七七是看着無數的受傷的士兵被擡了回來。鮮血和三月青草的味道，瀰漫在略溼的空氣裡。
第五淵自回了營帳，就和幾個將領商量着什麼, 兩天, 都未見他出來。今日天還未亮就率着將領渡過江去, 該是又要橫屍遍野了。
七七不便去打擾, 只是安心地照顧着已經醒過來的小昭。
“他們離開已經三個時辰。不知道此時戰況如何？”望着曲江平靜的江面, 第五昭隨手拔了一根野草放進嘴裡，“這江水，好似都紅了些。”
七七站在一旁, 也跟着坐了下來，深深地嘆了嘆氣, “不知道這江裡的魚會不會因爲這場戰爭變得肥膩？”
“霓裳。”第五昭轉過頭來, 疑惑地問道, “你說，爲什麼會有戰爭？大家和平相處不好嗎？”
關於這句話, 七七不知道在多少部小說裡看到過，當初到沒覺得，如今從小昭的口裡吐出，頓時覺得這萌萌作者真的是什麼惡俗就寫什麼。
對上他嚴肅的眸子，七七嘻笑着, 揉亂了他的發, “小孩子莫要想這些, 好好休息就好。那些瘋子的想法你是想不透的。”
第五昭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是不知道答案的, 不過，這樣胡謅的話, 還是少說爲妙。”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還有，我不是小孩子！”說罷，轉身就往營帳走去。
“這鬧彆扭的模樣，不是小孩子是什麼？”七七撇撇嘴，無奈地搖了搖頭，正欲跟上去。卻突然有個穿着鎧甲的士兵走了過來。
“夫人，大人命屬下即刻帶您去見他。”
七七轉過頭去，看他的打扮，好似是第五淵的副將之一。瞧他這風塵僕僕的模樣，該是很捉急地趕了過來。
“他找我什麼事？我一個‘柔弱’女子，可不能幫他殺敵。”七七揉了揉鼻子，漫不經心地說道。
“屬下也不知。還請夫人隨屬下動身過去。”那副將一板一眼地回答。
七七道一聲無趣，看着小昭鑽進營帳的背影，想是他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這才點了點頭，“好吧，我隨你去。”
*
在船上暈得七昏八素，又在馬背上顛得暈頭轉向後，總算是見到了那個罪魁禍首。
“大神，戰場這種血腥的地方，你找我一個弱女子作甚？”七七沒好氣地說道，徑直走到一旁的位置坐下。
擡頭，卻看見他那雙紫眸此時佈滿了血絲，原本俊朗的容顏，短短几日，竟長出了細細的鬍渣，瞧着極爲憔悴。
“大神？”七七疑惑，“不過幾日未見，你怎麼成了這般模樣？”
第五淵並不回答她的話，緊抿着薄脣，遲疑着走了過來。
低頭，對上她無辜的眼神，突然有些不忍，偏過頭去，輕聲說道，“對不起！”
“咦？”七七不解，他爲何突然跟她道歉？剛開口準備詢問，突然頸後一疼，便昏了過去。
昏迷之前，不禁暗暗叫苦，從來都是她把別人劈暈的，想不到此時風水輪流轉，她也有被劈的一天！真是疼死了！
第五淵一把托住了她向下滑落的身體，愧疚的低喃，“爲了小語，只有對不住你了。若是此次你能逃過此劫，將來我第五淵絕不會虧待了你。”
“大人！敵軍又來宣戰！”帳篷外，有人來報，“請大人指示！”
狠狠心，第五淵沉聲說道，“召集兵馬，攻城！”
“得令！”
*
高高的城牆之上，一名白衣女子被懸掛在那裡，瞧着那微微鼓起的肚子，應是有四五月的身孕。她滿臉哀慼地看着城下滿地的屍體，突然哭了起來。
顧瑾晞走到她身旁，薄脣微微勾起，恰是一個譏諷的幅度，“你且看看，你在他的心裡有多重要，還不是比不上這萬里江山來得重要。”
“卑鄙！你以一個懷有身孕的女子，來威脅他人，而不光明正大的與淵對戰，哪是一個君子所爲！”歐陽語唾棄，咬牙切齒道，“當初刺客刺殺你，我就不該擋住你，讓他殺了你！殺死你！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哼哼！”顧瑾晞毫不留情地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莫要忘了，如今你的命還在朕的手裡，朕想讓你怎麼死，你就怎麼死！”
“有本事就殺了我！”
“殺你的方式很多，不過怎麼對朕最有利，纔是朕所求的。”顧瑾晞蔑視，“殺你？與踩死一隻螻蟻一般，也就是朕的一句話而已。”
“呸！”歐陽語一口唾沫吐了過去，只是他輕鬆地躲了開去。就在此時，城下傳來戰鼓聲，喊殺聲，還有那綿綿的腳步聲。
顧瑾晞轉過頭去，看着不遠處黑壓壓一片軍隊，踏着塵土飛奔而來。不由地咧脣一笑，“第五淵，此時，你已經做好決定了嗎？江山還是美人，你到底選哪個？朕實在是好奇得很呢。”
在淵軍越來越近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在軍隊的中間，有一架木車，車上立着一根高高的柱子，柱子之上，一個綠衫女子被綁在上面。顧瑾晞眯了眯眼，那人是……
待兵臨城下，歐陽語兩眼直直地看着千軍萬馬之中，那匹黑馬上的白衣將領，淒厲地喊道，“淵！莫要做傻事！語今生能與君相識相知相戀，已是幾世修來的福分，語不求與君白頭偕老，但求君一生平安。莫要爲了語做錯事！”
“堵上她的嘴！”顧瑾晞皺緊了眉，吩咐旁人。
“是。臣遵旨！”一旁的城主恭敬地聽從命令。
第五淵自來到城下，眼睛就未從歐陽語的身上離開，“小語，你莫怕，一切有我。”
“第五淵，你這背叛朕的反賊，說吧！你是選擇投降還是選擇看着歐陽語慘死城上。”顧瑾晞眼中的怒火是那麼明顯。
“哼！若不是被你所逼，我第五淵會反嗎？第五世家哪個不是對大陌忠心耿耿，誰會想到，顧氏皇族裡竟有你這個草包，冤枉忠良還扣押臣民的妻室。”第五淵瞪圓了一雙紫眸，想起自己一生爲了大陌，兢兢業業地爲之出謀劃策，想不到竟落得如此下場。
“還敢狡辯！你多次派刺客來謀害朕！不軌之心，朕早已看破！莫要說你不知道，其中的刺客可是還有令弟呢！”
“陛下，如今我無論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我第五淵只求陛下能稍稍念及舊情，放了小語，那我第五淵絕對會派遣將領，不踏入曲江半步。”第五淵剛說完，一旁的將領都騷動了起來。
“大人！萬萬不可啊！”
“大人，請三思！”
……
“休要多說，我當初帶兵，就是爲了救出小語，除了小語，我什麼都不在乎！”
“哈哈哈哈！當真是夫妻情深啊！”顧瑾晞站在城樓上，拍了拍手掌，“不過，朕還是那句，投降還是看朕殺死歐陽語。”
“哼！既然如此，陛下，你也莫要怪我！”第五淵冷哼，“將顧霓裳推上了隊伍最前。”
“城上的人都看清楚！你們的公主顧霓裳此時還在我的手裡，我勸你們趕緊放了小語，不然，我定叫你們的公主受凌遲之刑。”第五淵拔出腰間的長劍，直指柱子上的七七。
“什麼？那是公主？”
“公主是他手裡？”
“怎麼辦？”
……
“住口！再敢胡說者，殺無赦！皇妹不久前已經不在了，你們休要被這個假冒的公主迷惑了！”顧瑾晞厲聲斥道，很快，那些聲音都消失了。但每個士兵都滿眼藏着懷疑。
“這是貨真價實的公主，若是不信，那我也是無法，且看我如何將你們公主的肉一塊一塊地割下來。”第五淵一步步地向七七走去，手上的長劍寒光一閃。
七七是一片吵鬧聲中醒過來的，睜眼，便看見高大的城樓還有城樓上高高掛起的歐陽語，還未來得及打個招呼，就見第五淵提着刀走了過來。
“大神！你這是作甚？”七七瑟縮了一下脖子，可全身被綁着，也不知道該逃往哪裡去。低頭，看着腳離地面至少有兩米高。不由地有些惶恐，“我不與你玩了，快放我下去。”
第五淵只是鎮定地跳上了木車，愧疚地看着她，輕輕地道了聲，“對不起，我不得不如此做。”手上一揮，便斬斷了她齊腰的長髮。
揮刀直指城樓之上之人，“你們且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你們的公主！”
“怎麼辦？瞧着好似是公主殿下！”
“公主有危險了，我們到底救不救？”
……
“都給朕閉嘴！”顧瑾晞怒喝，一手搶過身旁士兵的弓箭，拉弓滿月，箭頭直指柱子上的七七，“朕這就證明給你們看看，那人是假冒的！朕的皇妹早就死了！”
顧瑾晞毫無留戀地鬆了手，箭羽如同一道光，直直地飛奔過去，眼看着就要刺進她的胸口。衆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七七害怕地閉上了眼，想不到這第二人格竟是如此恐怖。
第五淵也是愣了，想是沒料到他竟然會對着自己疼愛的妹妹射箭。等到他想起應該去擋箭的時候，已經是晚了。
然而預想的疼痛並未出現，繩子突然失了力度，身子向下滑動，重重地跌了下去，恰落入一個溫暖的臂彎。
“霓裳，多日不見，好似重了許多。”那熟悉的聲音裡帶着無法言喻的喜悅，成功地讓七七驚愕地睜開了眼睛。
對上他滿是柔情的桃花眼，七七伸手捏了捏他的臉，懵懂地問道，“騷包，你怎麼來了？”
萬江紅打開她肆虐的手，“你既不來，我只好來找你。還有，莫要亂叫我的名字，千索，我的真名。”
“千索……”七七喃喃道，“我還是覺得‘騷包’、‘小紅’這些比較適合你。千索兩字，太沉重。我不想你背上那麼沉重的兩字。”
萬江紅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隨你。”
“莫要再在這裡多講，快離開！”童稚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七七這才注意到，小昭也在此處，手上的匕首正對着第五淵的脖子。
“也是。”萬江紅打橫將她抱起，擡頭，似笑非笑地看了顧瑾晞一眼，在兩軍交戰之處，氣定神閒地走了出去。
七七將臉埋進他的胸口，羞澀地不敢擡頭，好幾十萬人的注目禮，她的臉皮還未厚到那般程度。
“萬江……哥哥。”七七臉紅，這樣叫他，果真沒有喊騷包之類的輕鬆。不過，萬江紅卻是得意得亮了眼眸。
“小昭怎麼辦？”七七擡頭，望着他，擔憂地說道。
“你莫要瞎擔心，他自會有辦法脫身，別老把他當作一個孩子。有時候，他可比一個成年人還麻煩許多。”萬江紅一把將她的頭按進了懷裡，“此時，我們趕緊趁着他未追上來，好好去玩玩！”
七七點頭，此時，只想什麼都不管，叫她任性一回也好。雖然她一直是任性着過來的。
默默地回頭，看着戰場之上那個小小的身影。萬江紅桃花眼陰沉……
其實他潛進淵軍已經有兩三日了。第五淵多次從他身邊走過，都未將他識破，誰知，這第五昭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僞裝。
今日午時，第五昭突然來找他，說是霓裳可能要出事，便與他悄悄地趕了過來。倆人商量着，他去救霓裳，而第五昭去控制住第五淵。
至於那顧瑾晞，想是也不會阻攔他們救走霓裳，他只是不想霓裳出現在戰場，成爲他的軟肋罷了。誰帶走了霓裳，他全不會在乎。因爲，他是一個帝王，無情的帝王。
而這一點，他萬江紅，這一輩子都做不到。
低頭，看着已經在懷裡睡着的女子，輕輕地在她的額上印上一吻。
這個叫做霓裳的毒已經深入骨髓，他已是無藥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