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文無言以對。“憑什麼我就要無償捐獻?”因爲我們是來獻愛心的啊!獻愛心不就是無償的嗎?有償的還是獻愛心了嗎?那不是壓榨嗎?
呂桐淡淡的說:“就因爲他們無依無靠?就因爲他們孤苦伶仃?就因爲他們是未成年?”孔文開車, 沒說話,他很想回答:“對啊。”但是沒說出口。
呂桐依然淡淡的:“他們生來就是孤苦無依的,現在還有月亮村靠着, 將來滿了十八歲, 他們將毫無依靠。若是那時他們的父母再刑滿釋放, 他們還要揹負贍養的負擔。貧窮也好, 孤苦也好都不是可以不勞而獲的藉口。
如果現在養成了靠貧窮要救濟的思維, 將來就會老想着這樣的日子。想要改善生活,只能改善自己。我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我對他們有付出, 我要求一點回報過分嗎?他們看着才十一二歲,可是距離十八歲已經很近了。
到時候他們不考大學嗎?不去上班嗎?考大學也許還能得到一些資助, 上班的話, 誰會處處給你奉獻愛心?憑什麼那些有父母疼愛的孩子都去拼搏了, 他們卻還要靠別人的愛心過活?
這個世界有自己的規則,對於他們來說, 早點知道生存的法則,比養在溫室更安全些。”呂桐的聲音始終淡淡的,帶着那麼一種慵懶的沙啞。
孔文沒去看她,他開車實在太緊張了。但呂桐說的每一個字都敲進了他的腦袋,他默默的開着車, 開始覺得自己和呂桐真的是有太大的差距。他還活在夢裡, 而呂桐是真正的活在當下。
默默的開了一會兒, 車子還沒出月亮村所在的鎮子, 呂桐突然叫了一聲:“天啊, 你居然纔開三十!!你是交警隊派來的臥底吧?!”孔文有點奇怪:“三十怎麼了?”呂桐扶額:“我們在郊區也!我還想怎麼這麼半天還沒出鎮子!你可真行!好點的自行車騎快點也快三十了!”
孔文有點臉紅,說道:“我不常開車, 不敢太快。”呂桐點點頭:“看出來了。”孔文不好意思的用一隻手撓撓頭,他倒是個謙虛的,說道:“要不,換你開吧?”呂桐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算了,慢點也沒錯。我手動擋開不習慣。”
孔文的自尊心就稍微好受點,努力加了速,也不過才四十而已。從郊區到市中心要路過一條著名的畫廊街。剛到街口,呂桐問孔文:“你着急還車嗎?”孔文正在緊張地開車,先是怔了一下,然後說:“啊,倒是不急。五點之前還回去就行。”
呂楠說道:“那就幫我個忙吧,我有幅畫在畫廊參展,昨天撤展,本來約是明天取的,你的車剛好合適運輸,幫我送一趟吧。”孔文自然沒說的,跟着呂桐到了一家叫做“新銳畫廊”的地方。
把車停好,呂桐讓孔文自己先隨便逛逛,她去找負責人取畫。這家畫廊很大,上下兩層,現在在陳列的展覽看前言似乎是一個什麼新銳流派。孔文難得來這樣的地方,總跟呂桐接觸,他難免對這些東西也開始好奇,信步在展廳裡逛起來。
逛來逛去,孔文都覺得,藝術這玩意兒,離自己實在是太遙遠了。從進來到現在怎麼沒有一幅畫他能看明白的?
人物畫的並不是多美,還有很多在他看來就是一堆破爛的東西貼在畫框裡,這一塊布,那一堆鍵盤的貼在一塊兒,噴點漆,那也叫畫?孔文覺得這些畫畫的比自己像收廢品的多了!
當然這些話他也就是悶在肚子裡,可不敢說出來。在這麼個高雅的地方大放厥詞可是會被笑話的。他一幅幅的看過去,實在是欣賞不了。正準備出去等呂桐,突然看到一幅花花綠綠的畫面挺好看的。
畫面上似乎是一個一個各種顏色的小塑料袋,在袋子裡畫着各種表情的男女。孔文站在那,認真的看,雖然他也覺得塑料袋把男人女人的臉扭曲的不像樣,但是好歹他看懂畫的是什麼了不是?
他站在畫前面認認真真把每個塑料袋都仔細研究了下,這裡面的人表情怎麼那麼怪啊?好像很痛苦但是似乎又不那麼痛苦。好像很掙扎,似乎每個人臉上又都寫着渴望。還有那些花花綠綠的小塑料袋也很奇怪,說是塑料袋,又像一個膠囊,但又都敞着一個圓圓的口。
孔文心想:真高深,這個畫家一定要訴說什麼高深的事情。直到呂桐來找他,他還對着那幅畫冥思苦想呢。呂桐看見他盯着的那副畫,扶了下額,走了過來:“你對這幅感興趣?”
孔文依然盯着畫:“也不是,就是隻有這一幅我能看懂。”呂桐大驚失色,嫌棄的離他遠了一點,說道:“你能看懂?!還這麼饒有興味的看?!你挺前衛啊?”孔文有點驚奇的看着她:“不就是很多張人臉嗎?怎麼就前衛了?”
呂桐瞪大眼睛上上下下的看了他半天,問道:“那這些人在幹什麼你不是不知道吧?”孔文皺眉說:“我正研究呢,爲什麼表情是這樣的。還有爲什麼要用塑料套把他們套起來,你能給我講講嗎?”
呂桐錘了下自己的腦袋:這個木頭!他是真的不明白?還是裝傻呢!呂桐看孔文依然一臉茫然,輕聲說:“你仔細看看,那些塑料套是什麼?”孔文仔細研究半天,搖搖頭。呂桐只好附在他耳朵上說話:“那些是\'套\'沒錯,但是不叫塑料套……”
孔文“蹭”的一下跳到一邊,指着那幅畫說:“那這一畫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那東西……?”這傻子!才明白!呂桐無奈的點點頭。
孔文馬上離那幅畫遠遠的,還左右看看。還好這畫廊人不多,不然自己丟人丟大了!呂桐走近他,無奈的說:“現在知道那些人的表情爲什麼都是那樣的了吧?”
孔文羞紅了老臉,尷尬的說:“這畫家膽子也太大了,畫這東西還敢公然展覽?”呂桐挑挑眉,說道:“人家又沒畫愛/愛的全過程,又不違法!”
孔文依然覺得臉頰滾燙,乍舌說:“有人買嗎?”呂桐輕輕笑:“有沒有人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個畫家小有名氣,以情/色題材聞名,處處畫情/色,但張張不露點,也算是個高人吧!”
孔文搖頭:“這算什麼高人?譁衆取寵而已。”呂桐驚訝的看了他一眼,說道:“在這點上我的意見倒是跟你一致。”孔文也是一愣:“你不是在國外學繪畫嗎?難道這些不是前衛的做法?”
呂桐搖頭:“藝術要傳遞的是讓人身心愉悅的美。你看大師的作品,即使是三/點/全/露,也不能讓人生出半分邪念,筆中所繪,全是美感。反倒是這樣遮遮掩掩劍走偏鋒的所謂新銳,挑這些邪門的題材,利用人們獵奇和審醜的心裡,炒作自己,達到出名的目的,反倒讓人不齒。”
孔文看呂桐的眼神有些變化,喃喃的說:“我以爲,你會接受這些所謂新奇的……”呂桐輕輕的笑,像一朵飄曳的山茶花:“我也是畫畫的,但是我更遵從本心。不會特意去畫那些迎合某些特殊品位的東西。”
孔文看呂桐越發的明豔,不由得張口叫道:“呂桐……”一個工作人員搬着一副包好的畫過來,尊敬的叫道:“呂老師,畫包好了,放哪部車裡?\"呂桐看了一眼,和氣的說:“我們出去吧。”
放好畫,孔文重新發動汽車,沉默的開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問呂桐:“你爲什麼要教小孩子畫畫?”呂桐扯出一抹輕柔的笑:“我的啓蒙老師說過,人的一生有太多的機會了解假醜惡,所以純淨的童年應該充滿真善美。我不知道用其他方式如何表達,我只會畫畫,那就用畫筆來填上一筆真善美吧!”
孔文開車,他忽然覺得這個食堂的買菜車似乎也不錯,開着窗,風從呂桐那側吹來,有甜甜的糖味兒。
孔文把呂桐送到塗繪時代,正趕上一節課下課,他搬着呂桐的畫往裡走,一羣羣的家長和孩子從他身邊走過。他們競相和呂桐打招呼:“呂校長”“呂老師”的聲音絡繹不絕。孔文看着飄然若仙的呂桐,那個疑問再次迎上心頭:她真的是呂楠嗎?這樣純淨美好飄然若仙的呂桐真的是那個邪氣又霸道的呂楠嗎?
等孔文把畫幫呂桐放好,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呂桐突然叫住他:“孔文。”孔文轉身看她,她眼角帶笑,輕聲說:“我說過的話都算話。”孔文一愣,不太明白。呂桐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有點嗔怪的看着他:“不想和我去泡溫泉嗎?”
孔文當即傻在那裡:“溫,溫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