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洪基擺了擺手:“不是誤會,而是事實。我最欣賞他這點,像他這麼直率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我的確是一個沒感情、沒人性的人,四十年的歲月已經把我打磨的棱角全無,我學會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還有人世間的一切險惡用心。可是他也看錯了一點兒,一個人不管怎麼變,內心深處總有一份純真是一輩子都沒法改變的。我之所以這麼多年沒有結婚,就是爲了這個等了四十年的約定。”
林佩珊目光閃動,一點兒不相信他在說謊,爲了一個約定可以足足守候四十年,這是一個怎樣的約定,這裡面又藏着怎樣感人的故事?
“佩珊,聽說你也是這所學校畢業的,你知道這些蒲公英的來歷麼?”
林佩珊搖了搖頭,從她上學時這些蒲公英就在這裡了,可從來想過它們會有什麼不尋常的來歷。
詹洪基緩緩的道:“曾經這裡還不是操場,而是一大片花圃,是學校新來的一位年輕職工自己建的,老師們都叫他小劉,是學校請來的花匠。但是當花園鮮花爭奇鬥豔的時候,在花朵中間也張出了一株株不受歡迎的蒲公英。小劉望着這些不速之客很煩惱,每天都在設法除掉它們。他向很多園丁們打聽到各種剷除野草的妙招,但是沒有一種方法能夠徹底見效。
最後,小劉想到了一位博採多識的老園丁,便去向他求助。
然而,當和善的老人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除草訣竅毫無保留地說出來後,小劉失望極了,因爲這些法子他早都一一嘗試過了。
小劉苦思冥想,很長時間過去了,依然沒有一個靈感出現。
最後,那位老園丁對他說:“嗯,我這裡還有唯一的解決辦法推薦給你試一下。”
小劉驚喜地問:“請您快告訴我那是什麼?”
老園丁說:“你從現在開始,學着去愛你園子裡的那些蒲公英吧。”
從此,小劉就再也沒有剷除過它們,這些蒲公英便保留了下來,而且越來越多,越來越繁茂。這,就是這些蒲公英的由來。”
看着林佩珊露出癡癡的表情,葉承歡心裡好笑,女人終究是女人,原來如此強勢的女人也有喜歡浪漫的一面哪。
詹洪基嘆了口氣,看了看林佩珊,又瞧了瞧葉承歡,“我很羨慕你們,有情人可以終成眷屬,可是我卻爲了一個不確定的約定從黑髮等到了白髮。”
林佩珊和葉承歡對望一眼,彼此心裡感動一絲暖意。
“詹叔,你到底在等誰,能不能講出來?”林佩珊有點急切的想知道這個關於蒲公英的約定。
詹洪基眼望着天空,道:“事情還要從四十年前說起……”
林佩珊手託香腮,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這個滿頭華髮的男人,水汪汪的眸子裡滿是清澈。
看到她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葉承歡撲哧一聲笑出來,剛剛醞釀起的浪漫氛圍這下被他給打破了。
林佩珊蹙起黛眉,打了他一下,嗔怪道:“你幹什麼!”
“他隨便編個故事,你居然還當真了,居然還像小學生聽課一樣。”葉承歡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林佩珊撅起小嘴:氣得鼓起粉腮:“不願意聽你可以堵上耳朵,像你這種人根本不懂得什麼叫浪漫。”
葉承歡聳聳肩,很聽話的用手塞住耳朵。
“詹叔,別理他,你繼續講。”
詹洪基笑了笑,也沒在意,這才娓娓道來:“四十年前,我和我的父母在這個城市居住,上高一的時候,我被送進了龍都中學。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單純、老實的孩子,長相也很普通,因爲我是臺灣人,到了這所學校經常受到同學們的欺負,由於衆所周知的政治原因,同學們經常罵我是漢奸走狗,罵我的父母是國民黨的特務,還搞各種惡作劇來欺負我。那段時間真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不過現在想想,我感激那些經歷,正因爲有了那種經歷才讓我懂得了很多東西,那些都是鞭策我快速成長的財富。”
林佩珊默默地點頭,她從小的經歷也不愉快,雖然有父親的關愛,但父親常常在外忙碌,那個所謂的媽媽白芝美對自己非打即罵,可是正因爲有了那段經歷,才讓她學會了獨立和堅強。
“呵呵,在這裡不得不提到遠東兄,當初他看我常常受欺負,實在看不過去,便出頭爲我打抱不平,把那些欺負我的人全都教訓了一通,從此那些人再也不敢對我惡作劇,我和遠東兄的友誼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說到林遠東,林佩珊的眼圈有點泛紅,她真想把自己經歷的這些苦難和挫折向爸爸好好傾訴一下,可是林遠東人在他鄉,林佩珊在心裡默默地祈禱着,不知道遠方的他是否還安好。
詹洪基並沒注意到林佩珊的變化,他已經隨着思緒飄回到四十年前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裡,“我現在清楚地記得,那天早上下起了大雨,我打着傘穿着雨鞋照常去上學。
經過一間雜貨店的時候,看到一個女孩子正抱着書包在屋檐下避雨。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她的樣子我永遠也忘不了。她長得嬌小玲瓏,和我一樣也穿着龍都中學的校服,一頭烏黑的頭髮在腦後梳成兩個小辮,額前則是長長的劉海,她的皮膚異常的白,白的好像雪,可最吸引我注意的是,她竟然戴着一副墨鏡,那副墨鏡寬寬大大的遮住她半張臉,一看就是大人們常戴的那種,一點兒都不適合她小巧的臉型。
說實話,那時的我很內向,也常常自慚形穢,見了女孩子會臉紅,更不敢和女孩子說話。可是在看到那個女孩的一剎那,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竟然主動過去問候她。
女孩開始也很害羞,不過看出我是好意也就寬心了。她告訴我她是龍都中學的初一新生,今天第一天去學校上學,因爲害怕遲到所以出門的時候太急忘了帶傘,沒辦法只好在這裡避雨。
聽了這話,我想也沒想就說要送她上學,她開始還有點猶豫,最後還是在我的堅持下接受了。
就這樣,爲了讓她第一天上學光鮮亮麗的出現在老師和同學面前,不被雨水髒了鞋子,我揹着她,她打着傘,我們兩個人就這樣走上了去學校的路。
那一次,我第一次知道了她叫秀秀,父母都是外地人,以陪讀的身份來到龍都中學上學。
聽了這話,我忽然對她有種說不出的親近,原因很簡單,因爲我也是外鄉人。
可奇怪的是,我問她爲什麼要戴墨鏡時,她總是猶猶豫豫的不想說,我不想她爲難也就沒有再問。”
“後來呢?”趁詹洪基停頓一下的時候,林佩珊插了句嘴,很顯然她已經被這個故事深深吸引住了。
“從此我們就認識了嘍。我們每天都約好了在那個雜貨店的門前一起上學,我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待,幫助她,保護她,愛護她,她受欺負的時候,我去幫她解圍,哪怕我被打得頭破血流也毫不在乎,總之,認識她以後,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有了一種要保護她不受傷害的責任。我還帶她去我朋友家玩,我們一起玩牌,一起吃路邊小吃,一起去海邊踩沙子,總之那一段時間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林佩珊明澈的笑道:“一定是後來你們接觸多了彼此互相喜歡,經歷了一段浪漫的戀情……”
詹洪基淡然一笑,搖了搖頭:“呵呵,那都是漫畫書上的東西。那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是不是喜歡,總之看到她或者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會覺得很快樂。看得出來,她也是一樣的。如果我們繼續相處下去的話,我不知道會怎麼樣,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把一切都改變了……”
林佩珊蹙眉道:“什麼事?”
“儘管後來我們很熟了,她也始終戴着墨鏡,從來都不肯摘下來。我常常問她爲什麼要戴那個,她總是含糊其辭,好像有很難以啓齒的苦衷。
有一次放學的時候,我想給她個惡作劇,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忽然冒出那種想法,當時她和同班的幾個同學一起走,周圍還有好多學生,我從背後一下就拿掉了她的墨鏡。一剎那,她驚呆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和周圍的同學也都驚呆了。
怎麼形容呢?那一剎那她帶給我的震撼,一直到現在都驚心動魄。”
“你看到什麼了?”
“原來她有一雙湖水一樣幽藍的眸子,深深的眼窩,高挺的鼻樑,她的眼睛是那麼美麗,美得讓我那一刻都忘了自己的存在,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有一雙那麼迷人的眼睛,爲什麼還要用墨鏡掩蓋起來呢?”
“可是沒想到就因爲我這個草率的舉動,給她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我們這才知道,原來她是個混血兒。其實我早該猜到的,普通的神州人怎麼可能有那麼白的皮膚。可是那時的我還是太傻太笨了。
從那兒以後,她再也沒有在那家雜貨店門前等過我,我們再也沒有一起上學。後來我聽說她班裡的同學知道她是混血兒,全都嘲笑她是假洋鬼子,連老師都奚落她。我這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
我想找她道歉,希望她能原諒我,以後我們還是好朋友,可她總是躲着我,上下學也總是早早的來晚晚的走,再也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
我的心裡好像被掏空了似的,我千方百計打聽到她家的住址,可是等我鼓足勇氣去了之後,沒想到她和她的家人已經搬走了,具體去了什麼地方,誰也不知道。
她知道我總有一天會來找她,所以託鄰居帶給我一張明信片……”
說到這兒,詹洪基的眼圈紅了,顫着手從懷裡摸出一隻精美的水晶盒子,打開後從裡面拿出一張保存完好的明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