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想是個很風趣的人,能說會道,那些簡略單調的景物在他的繪聲繪色之下,成爲了里斯夢想中的遙遠之地。
這個年紀的少年總會期待那些刺激冒險之類的行動。即使沒有條件離開伊蘭,離開南海,但是聽故事一樣的聽王想的經歷,這也是一種精神與聽覺的享受。里斯聽得認真,克萊茵藍也一樣。
日當正午,海鷗鳴叫,海浪撞擊着碼頭髮出噗啪的響聲,伴隨着船員的嘻哈聲,整個碼頭附近熱鬧非凡。
“那個……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里斯不好意思地說道。他還想再聽下去,可惜的是爲了能把克萊茵藍帶出來,他已經答應蓮阿姨會將克萊茵藍早點送回家的。而現在,上午都過去了。
“也好。”王想眯着眼看了看天空,然後笑了笑,他看到克萊茵藍已經站起了身,正撣着斗篷上的灰塵。隨後自己也站了起來,“差不多時間了我也告辭了。劇團的裡的雜事,我也得去看看才行。不然他們都得惱我了。”
聽似自嘲的語氣,但神情中卻絲毫不見自嘲,反而更像是一種隨口而出的樂天派的話語。
“慢走。”克萊茵藍頷首。
“等等,那個……我是說下次,我們真的可以參觀劇團嗎?”里斯一臉的期待。在剛纔的閒聊之中,王想說過如果要來劇團參觀的話,可以隨時來。
“當然可以。請務必前來。”摺扇翹在左手掌心上,王想微微一笑,後一句話顯然是朝着克萊茵藍說的。
克萊茵藍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斂下神色,隨後對里斯說:“我們也走吧。”
“嗯。”
王想的出現,並未在克萊茵藍的生活中產生漣漪。她還是如往常一樣窩在門前的大樹下,看着《辛巴德的冒險》,真是越看越有滋味。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天,直到一天,里斯冒冒失失地跑進來對她說:“不不好了……二王子……二王子也進去迷宮了!”
“進去就進去唄,有什麼不好了。”克萊茵藍瞥了一眼,視線繼續淡定地看着手中的書本。
伊蘭王的家事和她有什麼關係?
“不是啊。”里斯坐到她旁邊,雙手握着拳,不知該放哪兒。糾結了許久,才期期艾艾地說道:“二王子如果回不來的話,那伊蘭該怎麼辦啊……”
“不是還有三……”克萊茵藍順口接到,但說到一半,她突然反應過來,伊蘭的三王子,可是個基佬。
對的,是個基佬,就是男人喜歡男人的那種基佬。
“就算沒有三王子,不是還有旁系的血親嗎。”
“可是,你覺得國王陛下會同意嗎?”
想也不可能的事。伊蘭王的旁系血親們因爲利益已經鬥得不可開交了,若是再增加一個繼承人籌碼的話,真是呵呵了。
“你這麼擔心做什麼。伊蘭王想必有自己的注意。”他又不是傻子。
克萊茵藍漫不經心的語氣擺明了不想理會皇室的消息。里斯本想還要說幾句,但看到克萊茵藍的表情,只好作罷了。
“蓮阿姨呢?只有你一個人在家嗎?”里斯嘆了口氣,望了望後面的屋子問道。
“她出去了。”
蓮一大早就出去了,她沒跟她說去哪兒。克萊茵藍也不一定要知道她的行蹤。她知道蓮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瞞着她,不過既然她沒告訴她,克萊茵藍自然也不會去尋根問底。總之,蓮是不會害她就是了。所以,克萊茵藍並不擔心。
里斯“哦”了聲,視線投到克萊茵藍手中的書本,看了眼書皮的上的字,里斯搔搔腦袋,“你還在看這本書啊?有那麼好看嗎?”
克萊茵藍頭也不擡,便回道:“不在於好看不好看,而是有沒有價值。再好看的書,若是沒有對讀書人產生價值,那麼也不過是一份調劑品而已。純粹浪費時間。”
里斯聽得雲裡霧裡的,最後只是摸着後腦手傻笑:“雖然不知道什麼意思,但是聽起來好高深的樣子……不過真好啊,我腦子這麼笨,怎麼教都學不會、”
里斯只認識簡單的幾個字。貧民街上的人大都識字不多。其實克萊茵藍覺得,以蓮的知識,完全可以去教貧民街上的孩子識字。不過後來想想,這太累了,而且也不划算。
“明天就是劇團開演了。我們都沒去劇團參觀過,王想先生不要怪我們纔好。”
里斯望着湛藍的天空喃喃低語。
雖然王想說他們可以隨意來劇團參觀,不過都好幾天了,克萊茵藍和里斯也沒有付諸行動。里斯是沒時間,而艾格拉斯則是被蓮禁止出門。雖然克萊茵藍的身體好了很多,但蓮這段時間真是看她看的緊。克萊茵藍總有一種山雨欲來的不詳之感。
“怎麼會呢,明天開演的話,那在開演前總會很忙碌的,我們這時候去豈不是給他們添麻煩麼。”
“……好像也是。那演出結束後,我們一起去幕後參觀吧!”里斯先前還鬱悶的語氣隨即便開朗起來,興奮地叫道。
克萊茵藍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輕瞥了眼他,隨後目光又投在了手中的書本上。
果然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啊……
生理年齡十四歲的前女王大人如是想到。
……
…………
伊蘭王宮。
以白金兩色爲主調的房間內,隨着一干人等的退去,如今只剩下兩人。一個是身穿白底金線長袍的男子,和房間的色調異曲同工。他的頭髮很長,及至腳踝,淡金色的髮絲柔軟順滑,伴隨着窗口吹來的微風微微晃動。另一個躺在房間內唯一一張大牀上,他是這個國家最有權力的人,可此時,他也不過是在命運面前卑微的凡人。
“咳咳……咳咳……”乾裂澀啞的咳嗽聲,彷彿要將整個肺都要咳出來似的。牀上的伊蘭王那副老態龍鍾的模樣完全無法讓人將他與人民記憶中的國王陛下做比較。他的那雙渾濁中透着精明的眼睛,如今正定定地看着背對着他站在窗口的長髮男子。
“你……見過那孩子了吧。”
沒有看到想象中男子應該有的表現,伊蘭王有點失望。不過相反的是,這纔是他所期望的。
“確實如此。”長髮男子轉過身來,微微伏身,那雙淡銀色的眼睛冷漠地望着牀上的伊蘭王。
“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到了。那麼你呢,也該回些誠意纔好吧。” 伊蘭王眯眯眼,不放過男子臉上一丁點的表情。
但可惜了,男子的臉上從來就沒出現過除了冷漠意外的任何一種表情。至少伊蘭王從沒見過。
“這不也是您所默許的嗎,吾所謂的誠意於您而言,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但,不管怎樣,吾的職責就是輔佐王而已。”
“哈哈哈……”伊蘭王突然大笑起來,笑過之後,身體又喘得厲害。他的臉有些漲紅,不知是氣的,還是其他的什麼。
男子仿若沒有看見伊蘭王的這副狼狽的樣子,他幾步走向牀尾的方向,雙手負立,眼神依舊是那樣冷漠。
伊蘭王平復下來後,兩眼望着天花板,他已經不想去看男子的表情了。
“也好,至少伊蘭不會毀在不成器的兒子身上了……”
“吾王在,伊蘭定會繁榮昌盛!”
伊蘭王哼笑了幾聲,閉着眼睛喃喃自語:“真不知哪兒來的自信啊……煌國可不容小覷啊……”
“區區煌國而已……”
“你不也是煌國人麼……那一番做派……”
“吾從未說過自己是煌國人。”
“哦?那你是哪裡的人?”顯然是不信的樣子。
男子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望着伊蘭王,語氣傲然:
“吾乃慶東國臺甫勾玉!”
慶東國是什麼地方,伊蘭王不知道。不過聽那人的語氣,伊蘭王的內心也是極其不平靜的。
那麼信任自己的王,那麼這個王,該是多麼完美啊!
被人信任的感覺,伊蘭王此生大概也只有在成爲王之前能享受得到的。成爲伊蘭國王之後,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早已隨着權利金錢的慾望而慢慢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也許還僅存着某些吧……不過於現在的他而言,也並不多大作用。
“不管怎樣,以後伊蘭大概就交給那個孩子了吧……”
“這算是懺悔嗎?”
“哼,懺悔?”伊蘭王合上眼睛,“不過是互相抵消而已。”他的腦海中可沒有懺悔的意思。
他所搶的王位,此時也該還了。
那個人,想必在地獄裡面笑得很開心吧!
不過也無所謂了……
伊蘭王輕輕笑出聲。
勾玉看着他,神色莫測。
他有些後悔的,現在只不過是糾正當年的視若無睹而已。若是知道,定然不會……
然後悔也無濟於事。
現在只能期待,他的王,在知道事情真相後不會因此而恨他。
勾玉閉閉眼睛,轉身離開了伊蘭王的寢宮。穿過花園,他見到了正盛開極好的月季。
他摘了一朵,放在鼻尖輕嗅,露出一個傾城的笑容……
當年的金波宮外,也種植着永不落敗的月季,那是景王最鍾愛的花,也是他最鍾愛的一種植物……
如今見到,心中不乏有些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