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宛楠接的是一支洗髮水廣告。
第一個場景拍的是一對陌生男女在咖啡廳門口偶遇, 男主角推門而入時,被同時推門而出的女主角飄逸的黑亮長髮吸引,於是在兩人的目光相遇之時, 曖昧叢生。
對多少積攢了一些演出經驗的韓雨溦來說, 這個場景不算難, 除了導演一再強調的男主角對女主角的驚鴻一瞥, 那眼神一定要有“驚”, 要有“喜”,當然更不能少了“愛”。
眼前這張千篇一律毫無辨識度的錐子臉,當然無法激起韓雨溦的任何感覺, 卻也無師自通地想出了一招“人臉代入”。於是當導演捕捉到那雙清澈雙眸中迸射出來的閃亮眼神時,臉上一喜, 隨即就滿意地喊了一聲“ka!”
一次就過, 在場的工作人員打心底感嘆“許宛楠”的超羣演技, 更別說此時的當事人—韓雨溦了,她與許宛楠肩並肩坐在休息區的沙發裡, 臉上一直掛着淺淺的笑容。要是這場景轉化成許家別墅,她一定會不遺餘力地自誇一番。
許宛楠卻好奇她這突然爆發的演技來源哪裡。說實話,今天的這個場景,要是讓他親自上陣,也未必能做到韓雨溦這種程度, 於是歪着頭問道:“剛剛你把她想成了誰?”
“什麼誰啊?”她纔不會說出剛纔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是自己類…
啊, 她這個樣子是不是太過自戀了?她以前可沒這毛病來的, 難道與許宛楠相處久了, 被傳染了?
可那心虛又自得的表情又怎麼可能逃過許宛楠的火眼金睛?他斜睨了她一眼, 慢悠悠地問道:“你該不會…看到了猴子吧?”
“噗…”正裝模作樣喝着咖啡的韓雨溦毫無形象地一口噴了出來,幸好對面沒站人, 只是那茶几杯具了…
可這傢伙,居然拐着彎的說她是猴子!韓雨溦還沒想好反擊的說辭,卻已擺出了架勢,氣哼哼地朝許宛楠瞪過去,卻見他突然朝自己懷裡鑽來。
哼!別以爲撒嬌賣萌就會原諒你!
韓雨溦剛要推開他,就見一波褐色的液體朝這邊潑來,眨眼的功夫,許宛楠身上那件白色毛衣,就染上了一大片咖啡色。
而幸好之前他反應快,整個腦袋都鑽進了韓雨溦懷裡,可臉上雖然躲過一劫,發稍卻已滴滴答答地往下滴咖啡了。
在韓雨溦反應過來之前,小劉已經扯了厚厚一疊紙巾遞給許宛楠了,他卻沒有接,就這樣頂着狼狽的樣子,瞪向隔着茶几而立的、氣勢洶洶的女主角。
踩着高跟鞋的女主角面對坐在沙發上的“許宛楠”助理,優越感十足,鄙夷地衝着那即使怒火中燒卻仍然給人一種軟綿感覺的女孩厲聲罵道:“別以爲攀上了Nathan就成了鳳凰,我可告訴你,奴才就是奴才,永遠也成不了娘娘!”
敢情這人是被清宮戲荼毒太深,連戲裡戲外都分不清了吧?韓雨溦腹誹着,卻也只能腹誹着,向來屬於食物鏈最底端的她,就算有滿肚子的理也只能爛在肚子裡,永遠出不了口,可許宛楠卻不同。
在衆人屏住了呼吸,等待“許宛楠”的反應之時,真正的許宛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端起了面前的咖啡,毫不猶豫地潑向了女主角的臉。
頓時女主角的臉上狼藉一片,就連那身廣告用的飄逸白裙,也沾染了大片咖啡。她頓時鬼哭狼嚎起來,張牙舞爪地就要衝許宛楠撲去,幸好被身後的工作人員及時拉住。
而許宛楠清冷的聲音就在這兵荒馬亂中響起:“我不過是想告訴你,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奴才和娘娘早就不存在了,而你,作爲一個靠假臉和假胸生存的三流演員,請收起你那些自以爲是的調調,立刻、馬上就給我我消失!”
現場頓時像被按了靜音鍵,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直到十秒鐘後,女主角的鬼哭狼嚎纔再度重啓,卻被偷偷憋笑的工作人員強行帶離了現場。
話雖然這樣說,可在場的每個人心裡都分外清楚,被“許宛楠”的小助理稱之爲“三流演員”的某人,正是時下當紅的電視界小花旦,偶像劇一部接着一部,已然到了霸屏的程度。
因此受到極大“侮辱”的小花旦,罷演了!
於是兩人打道回府。一路上韓雨溦雖然很想安慰許宛楠,可一對上那張陰沉無比的臉,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而等他們到家的時候,波波也恰巧回來了。
說起來今天波波的重要任務,便是替韓雨溦去見導師馮教授。起因呢,卻是馮教授主動邀約,可這大週末的,別說許宛楠,就連韓雨溦也疑心他的動機。
可疑心歸疑心,這約還是不能不赴的。只是韓雨溦要拍廣告,不放心許宛楠獨自赴約,而許宛楠也不放心韓雨溦獨自拍廣告,於是只好派波波去了。
而波波除了帶去“韓小姐下午有要事實在脫不開身”的理由,還帶去了一隻許宛楠代言的手錶作爲禮物。雖然韓雨溦面上說“要不是你搞砸了我的實驗,哪裡需要這樣破費?”心底卻也被許宛楠的大方感動。
可韓雨溦見到波波,第一個問的不是馮教授有何交代,而是雙手交握放在下巴前,滿含期待地問道:“我的泡椒牛蛙帶回來了嗎?”
“帶了帶了,已經放到廚房了。”波波連連點頭,可他跟了許宛楠五年,從沒聽說過他愛吃什麼牛蛙。
韓雨溦興沖沖地奔進了廚房,見到被陳媽裝在大盤裡的夢寐以求的“泡椒牛蛙”時,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她一邊盯着那美味不放,一邊嚷嚷着:“啊,好餓啊,我要吃飯!我要吃飯!”
陳媽無奈地笑起來:“馬上就能吃了。”她是真心實意地覺得高興,在那女孩住進來之前,自家主人從未露出過如此孩子氣的一面,就算遇到再高興的事,也不過是表情緩和些罷了,而現在,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爽朗而隨和,這纔是年輕人該有的樣子嘛!
可陳媽並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主人,此時正頂着一張異常陰鬱的臉,兀自生着悶氣,即使坐在大快朵頤的韓雨溦對面,也提不起一絲食慾。
韓雨溦舔了舔筷子,看着面前那盤已去了小半的牛蛙,夾起一條肥肥的腿放到許宛楠的飯碗裡,勸道:“不開心的時候敞開肚子大吃一頓,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許宛楠瞥了那肥腿一眼,懨懨道:“不想吃。”
韓雨溦暗歎了口氣,又說:“你也不用太難過,其實被那個女人罵‘奴才’的,是我。”
“所以呢?”
“所以該難過的人是我…”可我一點都不在乎,真的。韓雨溦一邊津津有味地啃着一條腿,一邊在心裡默默補充。
“我的人被人欺負了,我不該難過?”許宛楠又輕又緩的一句反駁卻讓韓雨溦驚呆了,連嘴裡含着的骨頭有小半截伸出嘴外也不自知。
那呆傻的模樣竟讓許宛楠的眼底浮起一層淺淡的笑意,可他卻迅速垂下眼去,在看到白米飯上那條牛蛙腿時,被沉沉烏雲壓住的心頭竟透出大片光亮來。
而被許宛楠歸爲自己人的韓雨溦此時心底卻涌動着一股陌生的情緒,要說是感動,卻比感動還要濃烈,暖融融,甜絲絲的,充斥着心間,蔓延至全身。
可這美好的感覺卻被許宛楠一句話就輕易破壞了:“這東西,不是說有寄生蟲嗎?”
“啊…”韓雨溦立刻出聲阻止,卻還是沒能抵消那一個她不願正視的詞,於是撅着嘴責備道:“還能不能一起愉快地吃飯了?”
沒想到這嘴饞的傢伙還是會顧忌,許宛楠夾起碗裡的那條腿,放在眼前審視片刻,慢悠悠地說道:“這一條腿裡頭該有多少條…”
“許宛楠!” 韓雨溦奮力地一拍桌子,手心頓時火辣辣得疼起來,不過痛歸痛,至少成功封住了許宛楠的口。
而被這陣勢嚇了一跳的許宛楠手一抖,那條大白腿就從筷子間掉了下去,幸好只是落在了飯碗之上。
把韓雨溦氣炸了,許宛楠的心情也就徹底轉陰爲晴了,他單手托腮,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好整以暇地與處在鬥雞狀態的韓雨溦對視。
韓雨溦憤怒地回視他,眼角餘光瞥到那盆色香味俱全的牛蛙,嘴脣動了動,又動了動,在許宛楠眉梢的笑意越來越濃之時,大義凜然地夾起一塊肉放進嘴裡,一邊用力嚼着一邊說:“這美味呢是被我享受了,可這其他的呢,都留在了你的身體裡,我真是賺大了,哦呵呵呵…”
沒想到小呆瓜竟也有反抗之力,許宛楠冷眼看着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臉一沉,就將碗裡的那條腿送進了嘴裡。
於是兩雙筷子交替着伸進那隻大盤裡,很快,只剩下滿滿的紅色燈籠椒,和淺淺沉在濃湯之中的幾塊骨頭,以及一條完整而肥美的腿。
只是誰也沒動那條腿,直到所有的骨頭都被夾掉了,那條腿還異常□□地立在一堆妖嬈的辣椒之中。
韓雨溦終於耐不住性子,夾起那條腿,爽快地放進了許宛楠的碗裡,說道:“給你吃吧。”
啊,我真是太偉大了…韓雨溦簡直要被自己的壯舉感動,卻見許宛楠一邊品嚐着那條腿,一邊說:“我只是想讓它多泡一會兒…”
“咳咳咳…”有這樣不知道好歹的人嘛!
韓雨溦又好氣又好笑,最終還是憋不住,笑出聲來,而對面那個生了很久悶氣的人,也終於彎起了眼睛,笑容滿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