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雨溦一覺醒來, 天還沒有亮。她翻了個身,蹭着鬆軟的被子找了個舒服的睡姿,睡意迷濛間, 忽地意識到雷聲已經停了, 還未完全清醒之前, 手掌就摸上了身體, 剛剛碰到硬邦邦的小腹, 滿腔的希望就下去了一半,卻仍然開了燈,快速解開胸口的扣子, 當堅實飽滿的胸膛撞入眼簾,纔不得不徹底死心。
即使在雷雨天抱在一起睡也沒用嗎?那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回得去!
韓雨溦煩悶地一拳捶在被子上, 卻猛地發覺身邊沒有人。她舉目四顧, 一眼就能望穿的房間裡沒有許宛楠的人影。
半夜三更的, 他去哪了?心頭泛起疑問之時,眼前就浮現出每晚入睡前那道落寞的背影來, 不禁想,他到底受過什麼傷,纔有那樣濃得化不開的愁?
韓雨溦靠在牀頭等了一會兒,四周靜悄悄的,連一絲聲音都聽不到。也許是嫌棄自己睡相太差了所以換了個房間?雖然很想否認這個猜測, 可十幾年的獨立睡眠史卻無法爲她提供強有力的證據。
她正想滑進被窩繼續睡覺, 腦中又冒出另一個念頭:該不會身體不舒服暈倒在廁所裡了吧?可自己的體質雖然說不上好, 卻也從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
就這樣各種猜測不斷閃現又不斷被否定, 到最後昏沉沉的腦子都快不夠用了卻還停不下來, 她抱着腦袋使勁晃了一番,想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統統趕出去, 可除了頭更暈了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於是她不再猶豫,掀開被子跳下牀,先去了自己住的客房,沒找到人,又挨個房間搜尋,上上下下十多個房間,除了陳媽和其他工人住的,就連廚房後頭的儲藏室都沒放過,卻始終找不到許宛楠的身影。
這雷雨天的,總不至於開着超跑出去兜風了吧?韓雨溦垂着腦袋,拖着疲累的雙腿推開了許宛楠的臥室房門,光線昏昧的房間空空蕩蕩,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混沌不清又空虛失落。
忽然間,她猛地轉過身去,盯住衣帽間的暗門,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接近。她在門口站定,深吸了一口氣,果斷地推了進去。
裡頭的光線黯淡不明,只有過道中間的櫃檯亮着LED燈帶,柔和的白色燈光照亮了過道,卻使得兩旁高度直達天花板的衣櫃顯得異常龐大,黑森森的彷彿隨時會壓下來。
韓雨溦抑制着飛速的心跳,目光逡巡着,緩步朝裡走去。赤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寒意從腳底直竄上脊背,全身遍佈涼意,垂在腿側的指尖微微發顫,她用力攥緊了,在寂寂無聲的房間裡繼續向前邁步。
卻在接近第三個櫃檯之時驀地頓住了腳步。她整個人就像被定住了一般,身體微側,視線牢牢鎖在那掛滿了筆挺暗色長大衣的衣櫃底下,那兩條曲着的小腿之上。
光潔白皙的皮膚籠着一層黯淡的弱光,曲起的角度更顯線條優美,乍看之下會錯以爲是商店裡的服裝模特,而那雙微微交疊的赤足,十個腳趾頭緊緊蜷縮着,看起來就如遇到危險的蝸牛,慌張地把頭縮進殼裡。
強烈的震驚過後,韓雨溦又輕又緩地蹲下身子,在衣襬的縫隙之間,終於看到了那張藏在衣櫃角落中的臉,秀眉緊蹙,雙脣緊抿,即使雙眼緊閉,還能感覺出他內心的不安,而那緊緊依偎在衣櫃角落中的姿勢,像是恨不得能將身體融進衣櫃之中去。
原來是因爲擔心被自己發現他的這個秘密,纔始終不肯與自己一起睡嗎?那麼在打雷的今晚,他是擔心自己害怕,才破了一次例嗎?
韓雨溦只覺得胸口滌盪着滿滿的感動與憐惜,鼻頭一酸,淚水就盈滿了眼眶,卻什麼也做不了…她用力捂住嘴,飛也似地衝出了衣帽間。
*****
韓雨溦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她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很快便明白過來,一大早讓她心情陰鬱的原因並非全來自於身體與靈魂的不符。
想起昨晚蜷縮在衣櫃裡的那道身影,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卻聽一道慵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喂,一大早的,來點正能量行不行?”
韓雨溦倏地扭過頭去,就見到了一雙泛着柔光的純淨雙眸,欸,他怎麼在這裡?!
許宛楠見她瞪大了雙眼,那詫異的樣子就如醉酒後在陌生人的牀上醒來一般,不禁彎起脣角,揶揄道:“你該不會忘了昨晚對我做過什麼吧?不過那都是你乾的,我可不負責。”那迷濛的聲調含着若有似無的甜意,話尾處又帶着微微的卷,柔柔地直繞到人心裡去。
韓雨溦眨了眨眼,滿眼的驚訝褪去了大半,卻又涌現出濃烈的迷惑。他竟然有心情調侃自己?難道昨晚看到的是夢境嗎?還是說,他有人格分裂?
察覺到韓雨溦的異樣,許宛楠支起身子,湊近她的臉,一邊細細審視着,一邊輕聲問道:“沒回去,傷心了?”
他說着手掌就覆上她的臉頰,那手心溫熱又柔軟,韓雨溦瞳孔驟然一縮,隨即就落進了一雙深褐色的瞳仁裡,那裡清晰地映着她的臉,不,是本該屬於許宛楠的臉。
四目相對,那眼底的關切真摯而誘人,直把她的靈魂牢牢地吸附住。兩雙近得連睫毛都要碰上的眼睛就這樣對望着,在灑滿清晨陽光的靜謐空間裡,時光彷彿靜止了一般,只有彼此清淺的呼吸不斷交纏。
“啊!”就在韓雨溦以爲要發生點什麼的時候,許宛楠忽然爆出一聲驚叫,覆在她臉上的手隨即捂住了小腹,眉心一蹙,臉色就變得緊張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流出來了…”
欸?韓雨溦堪堪回過神來,許宛楠就像兔子般跳下牀衝出了門,不一會兒,就聽外頭傳來一聲高喊:“喂~你流血了!”
欸?!一大早還沒開過口的韓雨溦只顧着驚訝驚訝再驚訝了。
她剛剛急匆匆地奔進隔壁的衛生間,坐在馬桶上的許宛楠就朝她擡起一張泫然若泣的臉來,而他的雙手還扯着內褲,雪白的布料上那灘紅色分外觸目。
韓雨溦一時也傻了眼,於是得不到迴應的許宛楠顫着聲問道:“昨晚你到底對我…不,對你自己做了什麼?”
韓雨溦眨了眨眼,可腦子裡所能調出的關於昨晚的記憶,不過是衣帽間的那一幕…
“我的自制力一向很好的,你就另當別論了…雖然是你自己的身體,你也不能隨心所欲…”許宛楠垮着一張白白的小臉,自顧自地嘀咕着。
而石化良久的韓雨溦終於復活了,衝着許宛楠就大聲吼起來:“你胡說什麼!是大姨媽來了!大!姨!媽!”
韓雨溦吼完就轉身衝回了自己房間,許宛楠卻還愣在馬桶上,腦子繞了半天的彎,才終於明白“大姨媽”與眼前這血淋淋的場面之間的關係。
*****
於是生平第一次被“大姨媽”糾纏的許宛楠很不開心。即使到了廣告片場,仍然沉着一張臉,連那精緻的眉眼都染着一層戾氣,生生把一個溫和的小姑娘整成了小怨婦。
甚至與他離得老遠,與廣告女主角並肩坐在沙發上聽導演說戲的韓雨溦也能感應到他身上濃濃的怨氣。
她不由地想起教他用姨媽巾的畫面來,當她細細地與他交代“日用”與“夜用”、“厚”與“薄”等等常識問題時,側躺在沙發上的許宛楠卻懨懨地擺了擺手:“什麼時候該換了,你提醒我不就成了?”
一句話就讓韓雨溦認識到自己的短板所在,再次感嘆自己頭腦不如人的她忽地想到,那傢伙是不是該換了?於是她立刻扔下正說到興奮處的導演和專注聆聽的女主角,朝着許宛楠所在的位置大步走了過去。
這是一間裝修考究的咖啡廳,即使外面春光普照,裡頭仍然點着燈,光線昏暗,再加上緩緩流出的慵懶曲子,滿滿的都是小資情調。
可許宛楠卻躲到了外頭。韓雨溦推開鑲嵌着大塊玻璃的深褐色木門,就見到了蹲在牆角的人,咖啡色的柔順短髮落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寬大的白色粗線毛衣包住了膝蓋,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扮演一朵憂鬱的蘑菇。
正兀自發着呆的許宛楠見到忽然闖入視線的黑皮鞋,緩滯的眼神順着那兩條長腿慢慢地上移,好一會兒之後,纔在揹着光的那張俊臉上,看清那雙含着關切的眼睛。
他眨了眨眼,撅着嘴小聲嘟囔道:“要服務去找小劉,我今天沒心情…”因波波被派去完成更加重要的任務,所以今天的工作暫由另一名助理小劉接替。
韓雨溦也蹲下身來,朝身後看了眼,見沒人靠近,才壓低聲音說道:“是不是該換了?”
許宛楠皺了皺眉,略一思索,隨即點了頭,扶着韓雨溦的肩膀站了起來,卻不想蹲得太久,驀然一起身,就感到一陣暈眩,順勢就靠在了韓雨溦身上。
而這親密的一幕,就這樣透過咖啡廳的玻璃牆,完完全全地呈現在所有工作人員的眼裡。
被晾在一旁好久的女主角抱着雙臂踩着高跟鞋很快就到了他們身後,傲慢的目光落在許宛楠的身上,故意放聲說道:“喲,這小姑娘是怎麼回事,不知道我們Nathan名草有主嗎?”
韓雨溦與許宛楠不約而同地朝那女主角看去,冷冷地瞥了一眼那雙含着不明笑意的雙眼,而後默契地對視一眼,韓雨溦放了手,許宛楠也就站住了。
他輕聲向韓雨溦道謝,在她溫柔的眼神中,快步走進咖啡廳。
韓雨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轉身朝導演走去,而從始至終都被無視的女主角心中騰起了怒火,卻無處發泄,只好奮力踩着高跟鞋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