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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有些陰霾,帶着溼潤的氣息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城郊的原野上,兩匹駿馬盡興地馳騁,一紅一白,襯着騎手同色的服飾。馬上之人都壓低了身子,俯在馬背上,像是賽馬比快一樣。遠處一個牧人正趕着幾十頭牛羊回城,牧羊的狗兒撒着歡,卻驚了一隻才斷奶的羊羔。那小羊拼了命地向前衝,眼看迎面而來的兩匹駿馬,更加驚慌。
跑在前面的白馬被繮繩拉慢了腳步,身着梨花雪綢騎馬裝的男子,忽然彎下身去,一手拉着繮繩一手展開,奔着亂跑的羊羔撲去。羊羔慌了神,原地打轉的功夫被一把撈了起來。
後面的紅馬也跟了上來,馬上之人見狀停了下來。鼓掌道:“王爺好騎術,在下甘拜下風。”聲音清朗亮澈,卻是個穿着嫣紅袍裙的少女。
牧人前來到謝,看到那男子騎術如此了得,連連稱讚。羊羔“咩咩”地叫個不停,牧人一面抱住安撫,一面喝斥還在一旁搖着尾巴的狗兒。之後,又拿起皮鞭輕甩着,唱着不知曲目的歌兒走遠了。
那個男子轉過身來,白色的袍掛上繡着金絲墨線五狼頭,威風凜凜,卻是突厥王室的標記。男子轉過頭,看着一直用男子口氣朗聲而言的少女,微微笑道:“這是我突厥的傳統,自然要勝過你。”
少女笑道:“不錯。在下一介漢人女子,如何能及得上王爺?王爺還特意借敕勒給我騎,不然輸得更難看了。”
那男子道:“倒是敕勒想和你親近一下,我麼,就是想看看兩次令我損兵折將的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其實,也沒多大本事。”那少女笑道,“天色不早了。先回城嗎?”
“不,和我去一個地方。”
突厥王室的祭堂。不在王都的宮中,卻在郊外依山而建,在山體中開鑿出洞穴,洞穴之中便是祭堂。每逢重要節日,王都地大小祭師伯克就要來到這裡舉行典禮。平時。這裡也不允許進入,只有得到大伯克許可的王族,才能被允許進
貴族們要進入祭堂一是爲了祭拜自己本族本家的親祖,二是爲了查閱典籍。
祭堂中,保存着上代修整好地各種重要典籍,爲了避免因爲爭奪王位或是天災人禍而導致重要典籍丟失,從十代以前的突厥汗王就開始這麼做了。直到現在,連編寫也常常就在祭堂中進行了。
祭堂裡地典籍大部分都是有關宗法的氏族典籍。但,還有一部分。是史料彙編。
幾天不見人影的頡利,這天拉着正在準備離開的婉貞來城郊跑馬。跑着跑着,就來到祭堂的山腳下。
頡利翻身下馬。婉貞跟在後面,不禁有些疑惑。她曾聽賽燕等人說過祭堂地事情。知道這是突厥的禁地。“爲什麼來這裡?”
頡利轉過身,站在高高的石階上。笑得高深莫測:“還不是爲了你!”
見婉貞迷惑不解,頡利道:“你的一些事,我能猜到一些。以我對漢朝的瞭解,你會女扮男裝不單是爲了逞能吧?我派人查過,十年前漢朝有過一次大冤獄,你是那時的遺孤?不管怎麼說,這是你們的朝政,你應該也會有興趣。那場冤獄的源頭,就在突厥這裡。怎麼樣,要不要看看?”
婉貞愣住了,溼潤的氣息壓似乎壓在心頭。看着這個男人笑得風輕雲淡,英挺地眉目之間卻有些溫和迴護之意,心頭不禁涌起暖流。了山門口,有僕從迎出來。見過大伯克的信物後,婉貞和頡利被讓進存放典籍的內室。饒是外面地大堂倒是富麗精緻,這存放史料的地方卻十分簡陋,猶如堆積地雜貨物一般,幾口大箱子擺在中央,旁邊有供人坐地椅榻矮桌,都沒什麼裝飾。
“突厥人不注重史料的修編,這點比不得漢人地精細。突厥貴族的子弟,要麼去謀個戰功,要麼領個商隊遊走大漠,邊遊玩邊和其他國貿易。就算是有人來學看典籍,希望成爲祭師,也大多去看宗室文典。對於史料,一般是和當作先代汗王用過的物品一起,保存在這裡。”
婉貞點點頭,塞外民族不重文典修砌也有所耳聞。
頡利翻開一個箱子,道:“這裡面的東西就是這十幾年突厥的一些記錄。要我幫你譯讀麼?”
婉貞有些躊躇,頡利又道:“算了,還是我幫你譯讀吧,你自己可能看得不明白。”
“有勞。”婉貞道,“從十二年前的突漢之戰開始就好了。”
“好。”頡利拿出一些書,還有部分書信和竹簡,放在桌子上。兩人面對着坐下,山洞中有些暗,頡利拿出火折點起了油燈。
從都藍可汗召集長老院商議戰事開始,頡利將與戰事相關的一些筆記書信讀給婉貞聽,十年前的一些點滴漸漸浮出。
都藍可汗有雄圖,希望在此把幽州地區肥沃的平原收入版圖,正逢當時的幽州牧排斥遊牧而居的突厥牧民,幽州境內起了幾起匪事,州牧便下令去除遊民,都藍可汗伺機而動,帶兵征討。
當時的都藍可汗已經年歲甚高,幾個王子都已成年,這次戰役至關重要,勝敗之數便可以定下即位者,於是大王子圖門王子衆望所歸,出兵雁門關。
但是鎮守邊關的樑家軍作戰勇猛,大將軍樑興與圖門王子交手,三戰三勝,漢軍事情高漲。而突厥國內卻不免有些非議,可汗很是惱火,圖門王子本人更是惴惴不安,萬一戰事再失利,自己王儲的地位可能不保。
這時,漢人方面有人傳遞消息說,希望能與圖門王子聯手,做一筆交易。
頡利讀完這封漢人來信,遞給婉貞。婉貞查看了信件的時間,正是突厥三敗之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距離父親陸明峰上書建言戰事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那麼,這筆交易定是做成了。怪不得後來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樑家軍兩次被偷襲,糧草折損大半,原來是出了內奸!”婉貞冷言說道,很是不恥這種行徑。
“那麼猜猜看,是誰寫的這封信要與圖門聯手的?”頡利道。
婉貞皺着眉,料想當時的魏列夫已經權傾一時,看到樑家坐大必然要有所行動,但,竟會裡通外國麼?裡通外國?這正是當初父親等人被定下的罪名!婉貞眼前一亮,看來果然是確有其事,但來人將其栽贓給樑將軍,就有了後面的事端。
但魏黨會直接做這種事麼?婉貞憑藉自己這些時日的觀察,老奸巨猾的稱呼此人絕對當之無愧。那麼到底是誰,因爲樑家軍崛起觸犯了利益,竟要如此行事?
頡利看着她,道:“所謂軍功,都是血淚揹負起來的。有人就是吃這口飯,若沒了戰事可就斷了生氣。”說罷,將信遞了過來。
婉貞看到信落款的印章,心中一涼,竟是他!兩邊點綴着鸞鳳紋。
竟是現在的後族,當時國內第一武將世家鄭氏一族的印章!
當年長公主下嫁鄭氏,皇帝特意命翰林院書寫賀表,並賜鄭氏族表,已經是公侯之榮耀,風光一時,無人能及。
原來竟是他們,看着樑家軍軍功日上。“樑軍駐外,鄭氏撫內,朕無憂矣。”先帝當年說過的話。鄭氏不甘心撫內,無法坐視樑家獨大便聯絡了急於確立汗位的圖門。
婉貞手輕輕地敲着桌子,不經意打了個冷戰。頡利見狀,解下自己的披風遞過去。婉貞要推辭,頡利道:“快穿上,這裡陰寒,容易着涼,我再向他們祭師要些火爐來。”
頡利轉身出去,婉貞苦笑,心道,這裡再陰寒,也比不過人心底的權謀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