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五月初五,端午節。四方城大殿。

殿上,端坐着一個玄黑鑲金長袍的俊朗男子,正是皇浦仁和;幾步遠處立着歐陽明日,紫衣錚錚,紫晶環發,眉目淡然。

殿下,一衆賓客皆是喜氣洋洋,錯列有序地坐在下方的貴賓席上;司馬長風穿着大紅喜袍,站在大殿人羣之首,一向冷峻的臉上也是一派溫和欣然之感,不住地望着門外的眼神明顯顯露出他的急切。

皇浦仁和側身佯裝拂拭肩膀,向歐陽明日問:“大哥,吉時快到了。”

歐陽明日面不改色,嘴脣輕動,聲音卻一絲不差地傳入皇浦仁和耳中:“不急,還有兩人未到。”

皇浦仁和仍想問,轉念一想,重新坐正,端視着下方賓客。

“報——”一個侍衛踏進大殿,單膝跪下:“清明煙雨樓孟清寒孟公子到。”

“快請!”皇浦仁和急說。

一聽是江南的清明煙雨樓孟公子親自來了,衆賓客都張大眼睛看着大門,現在已是巳時,門外的太陽正是火辣透明,灼灼地讓人眼睛發花。一會兒,衆人只見門口盪漾着的熱氣中,浮現了一個清瘦高挑的青衣人影,頭上鬆鬆地束着三指寬的青色長帶,青巾青袖,邁步之間溫和儒雅,面目溫潤,笑意暖暖,整個人就像一介寒門書生,甚至有一種羸弱。他不緊不慢地走上前,鞠了一鞠,笑道:“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清寒路上中暑,耽擱了行程,差點擾了大事,實在歉意得緊。”

說完從青布寬袖中取出兩張薄紙,雙手舉起:“這是我族送給新人的薄禮,還望笑納。”

旁邊的司儀見歐陽明日點頭示意,馬上接過,朗聲念道:“江南孟家送二位新人龍字號鳳字號錢莊兩座。”

皇浦仁和臉色不變,司馬長風卻是驚了一驚,歐陽明日勾脣一笑。

本是暗地裡資助四方城的錢物,被他存入錢莊,明目張膽地以送給新人之名送給四方城,這樣一來簡簡單單就把錢物送來這裡,解四方城之圍,二來順水人情給了上官燕和司馬長風,讓他們等下受左右將軍之職時更使人心服,三來他孟家不用準備其他賀禮,省去了一番心思,更省去了一番花費,本是吝嗇之舉,卻能在天下羣雄面前顯示孟家的慷慨大方。一石三鳥,以最小花費取最大利益,真真是商人中的商人。

皇浦仁和哪知歐陽明日現在的想法,只是笑道:“孟公子辛苦跋涉來此,已經是四方城的譽事,一路辛苦了,來人,賜座。”

孟清寒作揖道謝,卻對上歐陽明日似笑非笑地眼睛,二人都是心知肚明,相視一笑。

這時又進來一個侍衛,走進殿中:“谷藩簫家二公子簫青奴攜三小姐簫碧游到。”

“有請!”皇浦仁和有些疑惑,忙不迭地說。

衆人的眼睛又轉向了門口,這次是一小隊人走了進來,皆穿着異族服飾。爲首的是一男一女,男子寬肩細腰,古銅膚色,濃眉細眼,嘴角鋒利,緊緊抿着好似在冷笑一般;女子鵝蛋圓臉,濃眉大眼,臉上兩朵紅暈,頭戴翠羽,兩根烏黑的長辮垂於胸前,烏黑的眼睛卻一直看着臺上的歐陽明日,像是少女看見了情郎,盈盈的眼神裡藏不住情意。

“城主,我代表谷藩簫家,也給二位新人送來一份大禮。”簫青奴直接轉向司馬長風,取出一張羊皮卷遞給他手中。

司馬長風打開一看,喜上眉來,立刻轉向皇浦仁和:“長風想把這份大禮轉送給城主。”

“哦?是什麼?”皇浦仁和好奇道。

“這是谷藩簫家立的誓約,簫家將攜所有領地所有人口所有財物牛羊軍隊,投靠四方城,從此向悉聽派遣,以求谷藩與中土的長久和平。”司馬長風慷慨激昂地念完,座上羣雄立馬沸騰起來了。真是喜事,天大的喜事啊!亂世之中,誰不想有個安平的生活,沒有戰爭,長久和平呢?谷藩簫家向四方城稱臣,是不是承認了四方城天下霸主的地位呢?

皇浦仁和也是喜形於色,不等歐陽明日眼色,張口便說:“谷藩簫家的厚禮,四方城受了,二位一路辛苦,來人,賜座。”

歐陽明日阻之不及,也不好開口,眉目瞬時清冷了幾分,擡眼便看到孟清寒本來溫和的笑意似乎透出一絲落井下石的味道,遙遙地向自己舉杯。

這時司儀看看天色,清了清嗓子:“吉時已到,請新娘!”

鞭炮聲聲,嗩吶聲聲。好一個“喜慶安和”的端午節。

《四十一章》

“迎來新娘後,城主封了上官燕和司馬長風左右將軍,守護四方城,還賜婚,並親自主持婚禮。”玉兒照舊對着芳華苑的牆壁說話,從手中的食盒裡掏出一串糉子和幾個紅線綁着的紅雞蛋,說:“姑娘,這都下午了,你吃些東西。”

芳菲站在小洞旁邊,因爲穿了新衣服的原因不敢像平時一般趴在牆上,只是小心翼翼地拽着袖子,湊過來:“那他在幹什麼?”

“明日公子坐在城主旁邊,陪城主飲酒。”玉兒囁嚅着,說:“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聽大殿服侍的姐妹說,有一個谷藩簫家的三小姐,似乎要和四方城聯姻,而且選擇的人似乎是明日公子…..”

“她敢!他敢!”芳菲一下說了兩遍,怒髮衝冠:“我要出去阻止他們!”

玉兒嚇得跪在地上:“姑娘不可以!今天的典禮很重要,千萬不可以去!你暫且等公子來,親自想你解釋也不遲啊!”

芳菲沒有說話,許久才說:“我就在這裡等他過來,他要是不來,他要是不來,他要是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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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你們原本認識?”宴席上,皇浦仁和聽簫碧遊講歐陽明日當日在谷藩的事,驚喜地嘆道。

歐陽明日低着眉眼,長睫擋住眼眸:“確實認識。”

“我娘說在中土,今天是端午節,要划龍舟吃糉子,非常好玩,但我卻從來沒有經歷過。明日哥哥,你等下可以帶我去玩嗎?”簫碧遊紅着臉問,皇浦仁和一楞,會心一笑,簫青奴則是抿着酒,看着妹妹,並不說話。

“大哥,既然簫姑娘沒去過,你今天就帶她去四方城逛逛吧!”皇浦仁和笑着說:“接下來的事情,叫夜來處理就是,你也可以出去歇歇。”

一直沉默的簫青奴開口:“舍妹的一句玩笑話,哪裡費城主親自開口,舍妹與歐陽先生素來親厚,一直唸叨着要來看他,就算城主不說,想必歐陽先生也樂於此事。”

歐陽明日放下酒杯,淡然一笑:“明日自會盡好地主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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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芳華苑。

“司馬將軍要娶到上官將軍可不簡單,他要一人策動龍舟,與其他十二條二十個漢子一起劃的龍舟比賽,第一個上岸才能看到上官將軍。司馬將軍可真是厲害,根本沒見他用槳,那龍舟就自己往前,遙遙第一。”

“那是內功。”芳菲很是深沉地插話。

“就在他快上岸時,突然水上起火了,一大片火海啊,燒了半邊天,我們都以爲這下司馬將軍倒黴了,只能跳進水裡去逃生,沒想到過了一會兒,他竟然從火中飛了出來,一點傷都沒有。”

“水怎麼會着火?”芳菲疑慮地問。

“當時我們都納悶呢!原來是明日公子在水面上倒油,油輕浮在水面,一定火就燒起來了。司馬將軍上岸後,卻找不到上官將軍,原來是明日公子派人將她帶到河邊的一座小山上,上山的每個臺階上都豎了一片鋒利的刀刃。”

芳菲展顏而笑:“這是歐陽明日故意的,他要整死司馬長風。”

玉兒恨鐵不成鋼:“姑娘!這是刀山火海!司馬將軍破了這兩關,就說明他對上官將軍上刀山下火海,此情不渝!”

芳菲不以爲然:“證明此情不渝,設計一個海枯石爛便可以,他這樣做,擺明了是要報司馬長風奪愛之仇,讓他有苦說不出,成個親都不得好過。”

玉兒奮力維護:“明日公子是坦蕩君子,神一樣的人,怎麼會做這等齷齪想法!”

芳菲眼珠子轉了一轉:“這麼說,你很瞭解歐陽明日?”

玉兒悔得想咬舌頭,忙說:“不…不不甚瞭解。”

芳菲滿意地點頭:“對了,還是我瞭解他。”突然想起什麼來了,又問:“歐陽明日就在那裡幫他兩主持婚禮麼?”

“沒有,一直是夜來和城主他們在忙這些,明日公子他。。。。他。。。。”

“他怎麼?”

“他陪簫家三小姐離開了,好像是簫小姐未曾來過中土過節,公子便帶着他….”

“看龍舟插艾草,吃糉子乘畫舫,是不是?”芳菲咬着牙說。

玉兒低頭不敢說話。

“她沒到過中土過端午,我又何嘗來過!我以爲他是看到上官燕要嫁人而難過,才忘記我在這裡。我也怕擾亂了大殿讓他煩惱,乖乖在這裡等他,沒想到…沒想到…沒想到…”芳菲拳頭握緊,氣得嘴脣發白,一句話怎麼也說不完。

向來見慣了芳菲的各種神情,開心的,不屑的,得意的,自以爲是的,狡黠的,固執的,無理取鬧的,卻從未見過她真正生氣過,也不曾見過她這個神情。玉兒心裡又是害怕又是心疼,說:“姑娘,反正今天你的禁足期限到了,你自己出來,我帶你去玩,我知道哪個地方看龍舟最好,我知道哪家鋪子的糉子肉最多…..”

“不用了。”芳菲把頭埋進袖子裡,悶悶地說:“他不來,我就偏偏在這裡等,看他什麼時候想起我來。玉兒你去過節吧,別管我。”

玉兒急了,說:“姑娘,別這樣。”

“我說了別管我!”芳菲大聲叫道:“這些吃的,拿走!餓死我算了!你也走!都走開!不要管我!”

玉兒看她這樣,只能拎着吃食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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