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樹下，有一個青石小桌，一老一少靜靜地執着棋子，閒來桃花落，棋定萬波濤。
“我已經飛鴿傳書到四方城，你娘和臭豆腐已經知道你沒事的消息了。”邊疆手持白棋，很是閒適。
“我爹他、、、、”少年緊鎖雙眉，落下一個黑子。
邊疆看着他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手指，嘆口氣，說：“你爹他自從上次之後，就失去心智，現在行爲與小孩一般。”
少年雙手一緊，手上的關節因爲太過用力而發白，心裡一陣淒涼：也許，連我這個兒子也不認識了吧。可臉上卻一片淡然，道：“這對他，對大家，也許是最好的。”
“你有什麼打算？”邊疆又落一子。
“去鏡若山，找司馬兄。然後，”少年頓了一頓，“助他們共結連理。”
“之後呢？”
“找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蓋個醫廬，侍奉父母。”少年說這話時，眼裡流露出孩子似的期盼與欣喜：“從此洗去塵埃，共享天倫之樂。”
邊疆輕嘆一聲，明日，江湖人只知你是不死不救賽華佗，千金難求，驚採絕豔，可誰知你想要的只是普通人的幸福。
樹大招風，你有父如歐陽飛鷹，有友如鬼見愁、女神龍，還有如今的四方城主臭豆腐，這塵世，真的是你這重情重義之人，能輕易遠離的麼？
“師父今日是怎麼了？”少年看着邊疆，笑道：“嘆息個不停，難道是怕徒兒贏了您不成？”
罷了，罷了。邊疆揮去心裡的憂慮，大笑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教會了你小子下棋！十多年沒有贏過你半個子兒，你叫爲師面子往哪擱？”
“你這老頭好不害臊，下不贏棋，還倚老賣老！”一陣細碎地笑聲和鈴鐺聲從遠及近，不是
那小丫頭是誰？
邊疆臉上掛不住了，一扔棋子，抓起棋盒，吹鬍子瞪眼說：“你能下贏他，你來下！”
小姑娘一閃身躲過他的棋盒，三兩下爬上旁邊的桃樹，從粉紅的花瓣裡探出頭，說：“你徒弟賊眉鼠目的，一腦子的壞主意，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我纔不跟他下。”
“噗——”邊疆老人一口茶水噴出，看着自家徒兒溫潤如玉的眉眼，嘴角抽搐着，賊眉、、、、、鼠目、、、、？？？
歐陽明日笑而不語。
“聽說你要去鏡若山？”小姑娘轉向歐陽明日，但手中仍不忘耍着花瓣。
“是。”歐陽明日擡頭看着小姑娘，答道。
“你說你三天能到？”
“是。”
“三天？、、、、、看來他還沒有那麼聰明、、、、”
歐陽明日看那小姑娘把頭隱進花束裡，口裡咕囔囔着什麼，半晌之後，重新探出身來，說：
“帶我去，好不好？”
“好。”歐陽明日笑着點頭。
小姑娘笑眯眯地說：“你就不問爲什麼？”
“姑娘對明日有再生之恩，這點小事豈需多問？”歐陽明日笑道，“不過、、、”
“不過什麼？你答應了，可不能反悔！”小姑娘一急，警覺道。
“不過仍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小姑娘放下心來，說：“反正你這麼聰明，不如猜猜？”
“這個我還真猜不出來。”歐陽明日笑道。又看着與桃花相形俏立的小小身影，說：“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芳菲這個名字倒是很適合你。”
小姑娘從樹上一跳而下，看鬼一樣盯着歐陽明日，許久才說：“你怎麼猜到的？、、、、、我的名字，就叫芳菲。”
歐陽明日指着自己的頭，諧笑道：“這賊眉鼠眼”，然後又指着肚子，“加上這一肚子壞水，你這大好人的名字，怎麼就猜不到？”
小姑娘想了一想，得意地說：“原來你是在擠兌我說你的不好。”
又說，“原來你這人，不僅一肚子壞水，而且還小肚雞腸。”
“怎麼？你這就要走了？”邊疆看着愛徒打理着馬車，心裡一驚，走了上去。
“司馬兄昨日出發，我若是走鏡若山北麓， 兩天便可在他之前到達鏡若山口，在半路攔下他。”歐陽明日看着北方，正色道：“若是晚了，司馬兄怕真是要爬鏡若之巔了。”
邊疆一瞪眼：“什麼？你走北麓？北麓長年冰雪，哪裡有什麼路！”
“徒兒既然選擇此路，就定有徒兒的道理。”歐陽明日淺笑道：“師父不必擔心。”
你這孩子什麼都不讓我擔心， 但是就是這樣讓我最擔心！邊疆心裡雖這麼想，卻深知自家徒兒的脾氣，於是索性和他一起打弄着馬車，說：“你纔剛好，身體，不要緊吧？”
“不礙事。”歐陽明日笑着說：“師父對您教出的徒兒這麼沒有信心麼？”
“賽華佗！”
歐陽明日瞬間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擡頭朝着聲音的方向，一笑如春風：“上官姑娘。”
上官燕走過來，臉色仍是很蒼白，看着對面人同樣蒼白且消瘦的臉，竟是滿口感激無法說出，許久才說：“一路小心。”
歐陽明日眼神裡閃過一絲喜悅，柔聲說：“我替那你開足了三天的藥，記得按時吃。”又是頓了一頓，堅定道：“三天之內，定把鬼見愁帶來你面前。”
“多謝。”上官燕誠然道。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歐陽明日答道，心裡卻想，而且，我需要的，並不是感謝。
又是一陣的沉默。
邊疆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輕咳一聲說：“芳菲丫頭嚷嚷着要去鏡若山，怎麼還沒過來？不曉得又去倒騰什麼東西了”
“老頭，你又在說我什麼不好？”邊疆話音未落就見粉衣小姑娘從門口鑽了出來，一臉憤憤的表情。看到馬車後，半是詫異半是得意道：“看你長了一臉聰明相，竟然不會騎馬？”
因爲從前的不良不行，行路出門都由易山照顧，兩人雖是主僕更勝兄弟。想到易山此時已是魂歸西去，物是人非，歐陽明日心如刀絞，口上卻坦然倒：“我不僅不會騎馬，也從不曾駕車。”接着拉開車門，“芳菲姑娘請上車。”
“你、、、不會駕車？”小姑娘後退了一步，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歐陽明日：“而且還走北麓上鏡若？”
歐陽明日點頭，笑道：“正是。”
小姑娘很是爲難地環視四周： “你就沒有，一個僕人嗎？”
聽到這話，歐陽明日竟是痛苦的神色,他提身上車，持好繮繩，轉頭道：“師父，上官姑娘，請回吧，不必遠送。”
又看着前方，似是沉思，似是自語：“你對我恩重義深，我又豈能浪費了這雙腿？從今日起，歐陽明日將不再依賴任何人，獨行天地間。 ”
“你要帶我一起的，可別想一個人走開！”小姑娘急了，一飛身上馬車，抓住歐陽明日的袖子，“知道你一肚子壞水，指不定又是嫌我麻煩，故意嚇我，把我丟下。”
歐陽明日一揚鞭： “芳菲姑娘，坐穩了。”
馬車輕快地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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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疆看着馬車遠去的地方，眼神彷彿凝固了一樣。
“怎麼明日醒了，你反而像變老太婆了！”古木天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揶揄道。
邊疆卻不回答，仍是看着北方，說：“古老頭，你說那個芳菲小姑娘，是何方神聖？”
古木天卻別有深意的笑着說：“這問題你應該問你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