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是在半夜醒來的。
醒來時全身無力，眨眨眼睛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很陌生的牀上。就着暖黃的燭光，看到身下的牀蓆是青竹片編成，圍着她列着一圈小瓷盤，每個瓷盤上都有冰塊涼絲絲地冒着氣。所以儘管夏夜炎熱，可她睡着仍覺涼爽。
“你醒了？”
芳菲聽了這聲音，掙扎着爬起來，眼光穿過輕紗的牀簾，看到房間的另一頭，昏黃的燭光下，歐陽明日正坐在一個小火爐旁，用湯匙攪着一個小砂鍋，看到她起來之後，微微歉意：“是我吵醒你了？”
芳菲安靜地下牀，走到他面前。
火爐嗶嗶啵啵地燒着，使房間這頭也像火爐一樣悶熱，外頭的蛙聲高高低低地叫，夏夜的風有一縷沒一縷地吹。歐陽明日見她下牀，用帕子擦去額頭上的汗珠，笑着說：“餓了嗎？”
“恩。”重重地鼻音。
“我胡亂做的湯，一起嚐嚐？”
“恩。”
歐陽明日在書桌上清了片小小地方，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兩幅碗筷擺好，舀出兩碗濃濃的湯，熱乎乎地擠放在一起，然後與芳菲一起坐下。
芳菲喝了一口，湯很濃，像粥一樣，有一股淡淡的藥香，不冷不熱，好像被人特地小心地保持在這個最適合的溫度一樣。
“怎麼樣？”歐陽明日問。
芳菲一口將碗裡的湯喝完，擦了擦嘴巴，很勉強地說：“有些鹹了。”
歐陽明日放下碗筷，徑直端起砂鍋：“既然不好吃，倒了省的礙眼。”
芳菲一躍而起奮勇地擋在砂鍋麪前，慷慨激昂地說：“這是你做的，倒掉豈不是會傷透你的心？傷你的心，實非我本意，真會讓人過意不去。”
歐陽明日低低笑道：“是我執意要倒了它，不用你過意不去。”說完又要去端那砂鍋。
芳菲豁出去似地轉身，死死抱住砂鍋，很糾結地說：“別倒別倒，不就是一鍋鹹湯麼，你跟我客氣什麼，我不怕鹹。”說道這裡，又意氣風發地一揮手：“我真的不怕鹹，我從小吃鹽長大的。”
歐陽明日低頭，暗淡的燈下肩膀微微聳動，低低地說：“這麼說，我還得再加點鹽纔好。”
芳菲看他低頭在桌上拿了個什麼東西過來，欲哭無淚：“不要！你再加鹽我跟你急！”
歐陽明日看着她一副要拼命地樣子，視死如歸的表情，啞然失笑道：“誰要跟你急了？我要再攪一下這湯，裡面還有一味藥材沒有完全融進去。你再抱着它，頭髮就掉湯裡了。”
芳菲這才很尷尬地放手，把頭髮束了束，發現身上不再是原先那件衣服，不由地看着袖子呆了一呆。
“是玉兒幫你換的衣服。”歐陽明日眼睛看着湯，臉被熱氣灼紅了一些。
談話中有了第三個人，本來兩人一時忘記的東西也紛至嫋來。芳菲坐在椅子上看着歐陽明日。心裡想：他讓我把我關了十五天不聞不問，他根本不記得答應我的事，他不守信用反而對我發火，他親手殺了碧落。
可是他現在對我這般好。
歐陽明日低頭看着湯，也不言不語，只是又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說：“你記得陳三水嗎？你用碧落殺死的那個夥計。”
芳菲看着他。
“那人還有救，你可以救他。”歐陽明日的眸子在跳動的燭光下忽明忽滅。
“我爲什麼要救他。”
“是我不對，沒能遵守承諾，但是他的生命無辜。”
芳菲把筷子拍在碗上：“他的生命無辜，那我的碧落呢？你殺它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它的生命？”
歐陽明日嘆了口氣，張開口卻始終沒說出話來。
湯裡那味藥材終於溶盡了，發出一股紅棗的醇香。
紅棗，補血。
芳菲聽他嘆氣，心口狠狠一疼，聞着這棗香，明白了什麼似地，卻更加惱怒，忽的一下站起來，帶着那碗湯砰的一聲摔地上，指着那碎瓷殘片：“你費盡心思做這些，不就是想要我的血嗎？你要我記住我的血液一同常人，原來是想防止別人知道這個秘密，防止別人與你搶；你殺了我的碧落，原來是早就打算好，便可以輕輕鬆鬆來取我的血！”
“芳菲！”歐陽明日痛聲叫道。
芳菲說着說着，眼淚滔滔流下，從地上抓起一塊瓷片，往腕上使勁一割：“你要我的血，我便給你！你想要多少，我給你多少！”
歐陽明日臉色蒼白，搶過她的手腕，用力止住血，可她卻不知哪裡的力氣，像小獸一樣瘋狂掙扎，反而使血流得更快。歐陽明日一慌神，手一鬆，她便掙了出去，將手腕擱在一個空碗上，哭着說：“你要我的血，我給你就是！我給你就是！”
殷紅的雪，汩汩地流入碗中。
“夠了！”歐陽明日低喝。
芳菲仍是不動。
“夠了！”歐陽明日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將她鎖進懷裡緊緊抱住：“芳菲，你冷靜一些！”
懷裡芳菲瞬間安靜下來，歐陽明日低頭去看，突然嘴角觸上了一個溼溼涼涼的——
——脣。
芳菲仰着頭看着他，烏黑的眼睛閃閃璀璨，一顆眼淚滾落下來，身子一軟，又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