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人生中的大事,對於農村人來說,更是一個家庭的重中之重。
十月八號,距離呂春和方燕的婚禮還有六天,第一桌大席就擺上了,按照呂家村的習俗,主家這次請客叫商量事,就是請街坊鄰居幫忙的人過來分配下各自的任務。
人來了,不能幹坐着說,免不了吃吃喝喝。
關係近的每家來個代表,天不冷不熱正好,在院子裡總共擺了兩大圓桌。
作爲呂家的話事人,總指揮自然是呂振林,大部分人都有工作或者活幹,要到婚前兩天才能過來幫忙,前面工作其實還是呂冬等自家的人做。
前期各種跑腿的活,基本都要呂冬去做。
呂振林還給呂冬安排了一個閒人幫忙,那就是呂建仁。
“到時候去迎親,接送孃家人,老七要領路。”呂振林叮囑呂冬:“冬子,明天先跟你七叔跑一趟方燕那邊,熟悉熟悉路,別到時走差道。”
呂冬接話:“曉得。”
呂建仁最近在廠裡悶着,沒啥事幹,正無聊:“行,冬子公司買了車,我試試成色。”
李敏這時過來叫呂冬,把要買的東西的清單和錢一起給他,到時去縣城的喜鋪買。
結過婚或者給結婚的新人幫過忙的都知道,不說菸酒糖茶等必備品,單單裝飾用品,需要買的就一大堆。
明天要下地的下地,去村裡公司上班的上班,不到八點半,人就陸續離開。
但有人在繼着喝酒。
穿着油的磨到放光的灰西服,內裡一件髒的發黑的白襯衫,呂建鬆喝完一杯酒,非常自覺的又給自個倒上一杯。
這小酒喝的爽,滋啦就是一口。
“老七!”呂建鬆看呂建仁去跟呂冬商量事,招呼道:“過來!過來!再喝!”
呂建仁要是年輕個四五歲,能坐下跟呂建鬆喝到天荒地老,這兩年多少好一些,況且明天還跟呂冬有事要做。
別人說不管用,呂振林吩咐下來的事,呂建仁不敢含糊。
呂建仁擺手:“你喝,我跟冬子說會話。”
“冬子,聽說你最近混的不賴?”呂建鬆又衝呂冬說道。
這是小學校老師,雖然印象不大好,但該有的尊敬還是有的:“鬆叔,你吃好喝好,我問七叔點事。”
他跟呂建仁去屋裡說接下來幾天買東西的事,呂建仁是村裡鑼鼓隊的頭,村裡有人結婚不用去外面找人,吹拉彈唱的事基本都是他們在做。
時間長了,也跟縣城喜鋪那邊比較熟,知道哪個喜鋪相對實在點,同樣的價錢賣的東西好點。
要是不注意,喜鋪那邊真能給你整出太白兔和全絲猴之類的東西來。
不說別的,就只能在青照纔有銷路的青照酒,原產地的假貨就成片成片的。
雖然很多假酒比真的口味還好,也不上頭,但有質量堪憂的。
說句不好聽的,這年頭做喜鋪的大都是幹宰一刀的買賣。
從屋裡出來,人基本上走光了,就剩個呂建鬆坐在桌邊喝,半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
人來是客,主家沒有趕人的道理。
呂建鬆一杯酒喝光,又拿了對面一瓶酒過來倒上。
這是村裡連呂建仁都要甘拜下風的酒暈子,繼着他喝能喝到十二點都不一定走。
呂振林從外面進來,說道:“建鬆,別喝了,趕緊回去,明天不上班?”
呂建鬆說道:“明天起蔥。”
呂振林又說道:“起蔥不得幹活?”
看一眼呂振林,呂建鬆不情不願起來,晃晃悠悠朝大門口走。
出於禮貌,呂冬將人送出去。
呂建鬆突然停住,站在大門口,說道:“冬子,你不地道。”
呂冬納悶:“叔,咋了啊?”
呂建鬆說道:“我是不是你老師?”
小學時教過兩年語文,呂冬沒法昧着良心說不,點頭:“是!是!”
“你當學生的發財了,不請老師喝頓酒?”呂建鬆伸手來拍呂冬肩膀:“是不是不地道?”
呂冬心說,不是不請,是害怕,動不動就從中午喝到晚上,誰受得了?
他藉着大門口上的燈看得清楚,呂建鬆的袖口都亮的反光了,大概他本人都記不清多久沒洗衣服了。
呂冬只能應付道:“有空我一定請鬆叔喝酒。”
呂建鬆晃盪着北往走,很快拐到去老街上的路。
他家在呂建仁南邊不遠,以前呂冬經常聽七叔講呂建鬆家的故事,比如老鼠屁股做成的米缸蓋子等等。
反正從小學起,這就是全村數得着的邋遢家庭,上中學的時候,呂建鬆的閨女在寧秀中學鼎鼎大名,一度甚至壓過呂冬,人稱丐幫幫主!
這可不是黃蓉那種丐幫幫主,而是真正意義上的丐幫幫主。
至於呂建鬆的教學水平,一言難盡。
呂冬一度懷疑,自個寫東西難,就是小學沒打好底子。
但當年甄選老師考試,村裡鄰村那麼多有文化的能人,愣是考不住,呂建鬆卻通過了考試。
從此,呂建鬆過上了上課佈置抄課文,接着扛起鋤頭下地的教師生涯。
衆所周知,村裡在小學的人事上,並沒有發言權。
第二天,呂冬起個大早,吃完早飯,匯合呂建仁,開車去北河,先跑一趟熟悉路,省得迎親時走差道。
回來又拉上李敏和胡春蘭去縣城,在呂建仁熟悉的一個喜鋪裡,訂了紅紙、燈籠、彩旗、雙喜、彩燈等等物品。
喜鋪不見客戶不掛弦,客戶先定好,再去進貨。
等李敏和胡春蘭選好糖,呂冬直接給徐曼打個電話,讓她聯繫火鍋店供貨商,進些菸酒茶。
呂冬做餐飲行業的,有這方面的渠道,用不着喜鋪。
回村吃過午飯,下午基本沒啥事,呂冬準備跟呂建仁去河上看看,呂振林看到他們倆,直接拉了勞力。
村裡買的塊煤到了,讓去小學校幫着卸貨。
小學校房屋暫時沒法改造,今年冬天還得熬一熬,但也不能讓孩子們凍着,冬天除了教室北牆繼續用塑料布釘住,還會點上爐子取暖。
呂家餐飲公司生意非常好,村裡有錢了,條件自然能改善,呂振林訂購的都是西邊過來的優質無煙塊煤。
呂冬、呂建仁和在家的李家柱、李山等人都過來幫忙卸煤,成袋裝的塊煤堆進棚子裡。
人多力量大,很快就卸了一半,下午預備鈴聲一響,圍觀的孩子轟隆隆跑去教室。
小學校一到五年級俱全,除了呂家村的孩子,還有不少河對岸馬家村的,每個班都有三十多個孩子。
上課鈴聲響起沒多大會,校長徐琴端着水過來,讓卸完車的人一衆人洗手洗臉。
徐琴剛到三十歲,兩年前調過來當校長,但本身是女的,歲數小資歷淺,又是外村過來的,管起小學校來很吃力。
鄉村小學不好管,老師也不好乾,尤其呂家村這種宗族勢力比較大的。
徐琴剛回辦公室,呂建鬆扛着鐵杴從四年級教室那邊過來。
李家柱問道:“鬆哥,這是要去下地?”
呂建鬆沒任何不好意思:“今天地裡起蔥,活多。”
李山忍不住說道:“建鬆,你是老師。”
呂建鬆樂呵呵說道:“沒事,功課我都佈置好了。”
呂冬和呂建仁從廁所出來,正好看到呂建鬆遠去的背影。
呂建仁說道:“這人,又扔了學生不管!”
說話間,竟然帶着少有的氣憤。
呂冬立即明白咋回事,釘子正念四年級,呂建鬆貌似教着四年級語文。
李山和李家柱等人率先走了,呂建仁站在學校門口抽菸,呂冬沒啥事,陪七叔站在這裡。
“就這,還副校長?”呂建仁說道:“村裡不能撤了他?”
呂冬說道:“村裡沒發言權,老師歸教委管,村裡倒是能提意見,三爺爺難道去砸他飯碗?七叔,你忘了,鬆叔他爸,也就是我振東爺爺,當年村裡公糧倉庫失火,他是救火沒的,沒振東爺爺,村裡那年公糧不是燒一千來斤,所有都得燒光。”
說起往事,呂建仁自然比呂冬記得清楚:“他能過考試,還不是上級照顧。”
抽着煙,呂建仁就開始瞎琢磨。
學校鈴聲響起,雖然課間只有十分鐘,仍然擋不住男孩子出來瘋,釘子和幾個小跟班跑到學校門口附近。
呂建仁招招手:“你幾個,給我過來。”
“爸。”釘子乖乖過來:“有事。”
呂建仁說道:“我教給你們點東西,等放了學,去南坡,看誰家在起蔥,給我使勁唱,你們冬哥買好東西吃。”
呂冬很無奈的看七叔。
呂建仁不管他,教起一羣小孩來。
呂冬聽了,心說七叔這是現編的?你不去當個詩人,太屈才了!
呂家村村南都是責任田,因爲去年蔥賤到只能當垃圾扔,今年種蔥的人少,但呂建鬆不僅種了,還把家裡所有的地都種了蔥。
這季節,蔥遠沒有長好,但呂建鬆有空就往地裡跑,有文化的老莊稼把式,侍候的蔥長得好,這就有人要,價錢還不低。
呂建鬆正帶着臨時僱來的人起蔥,忽然聽到一羣小孩的聲音從村前主路那邊傳過來。
剛開始,聽不太清楚,好像是童謠。
隨着一羣男孩跑近,聽清楚了。
“副校長呂建鬆,今年種了六畝蔥,一干活就僱工,僱了五個勞力來扛工,掙得錢稀巴拉松,教起學生是個傻子咚!”
這幫熊孩子唸了一遍又一遍。
周圍人都看向呂建鬆,呂建鬆拿起鐵杴往路上跑:“小兔崽子,給我站住!”
雖然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但這不是學校,一看到老師,那般孩子一窩蜂似的全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