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胡春蘭催促呂冬去河上,同時給大伯家送點醃好的知了猴。
或許是再見到老孃太過激動,又強忍着,出果園的時候,右眼不太舒服,揉了幾下後,右眼皮一抽抽的跳。
呂冬先去村南大伯家。
大伯母一人在家,呂冬專門問了下,大堂哥呂春後天下午才能從大學城回來,二堂哥在部隊上,回家探親要到過年。
呂冬沒有多待,從村南沿着集街往北走,想着曾經熟悉的大學城。
沒記錯的話,大學城今年九月份正式啓用,泉NS區很多大學都會搬遷過來,至少是搬遷一部分過來,用不了幾年大學城會成爲泉南市的高新產業城,連帶着青照縣劃爲青照區。
一個新城的出現,總是伴隨無數機會。
但呂冬更加清楚,有能力抓住的才叫機會。
曾經瞎混到三十多歲,才真正懂得務實。
所以,呂冬首先提醒自己,腳踏實地不要飄。
話說回來,曾經一個混到三十四五歲,纔在泉南新城湊夠三居室首付的人,也沒飄的資本。
集街是呂家村最寬的街道,能容納兩輛老解放並排行駛還有餘。
有七八輛拉着砂石等物資的卡車和三輪車,停在街道東側,呂冬找人問了下,大都是附近不臨河村莊自發過來幫忙的。
一輛大頭車中,駕駛位上的司機眺望集街北口,只能看到大堆人在忙碌,問副駕駛上的中年人:“泉哥,呂家的泥瓦匠在大學城跟咱搶活,咱幹嘛還送東西?”
“動動腦子!”中年人點了點司機頭:“咱劉灣村就在呂家南邊,青照河這成了地上河,呂家地勢高,開口子會不會淹咱?”
司機想想是這個理。
中年人又教訓:“咱村有多少媳婦是呂家嫁來的?有多少閨女嫁到了呂家?”
“呃……也是。”司機恍然大悟:“泉哥,還是你有那個啥……對,大局觀。”
中年人掏出煙:“叫書記!書記!說幾次了?能記住不?”
司機趕緊說道:“記住了,這次記住了。”
中年人直搖頭,不跟憨貨一般見識,下車來到街道敞亮處抽菸,呂冬正好走過來。
這人呂冬眼熟,回想一番,記起是同學家長,主動打招呼:“泉叔。”
中年人看着呂冬面熟,叫不出名字:“你是……”
呂冬笑着說道:“我是招娣同學,招娣對題了嗎?考的好吧?”
“就算考狀元有啥用?早晚嫁人。”中年人鬱結多年,習慣性唸叨:“我寧要個倒數第一的小子。”
呂冬不好接話,能想起這個中年人,也是因爲他女兒,也就是同學劉招娣是98高考縣狀元。
隱約有印象,劉招娣還有個妹妹。
在重男輕女頑固的農村,中年人的鬱悶可想而知。
“冬子!”有人喊他。
這人從南邊晃悠悠走來,相貌端正,人高馬大,偏偏耷拉着肩膀,走路鞋底拖地,帶起難聽的刺啦聲。
“七叔!”呂冬招了下手,這是三爺爺那一大家子的,大號呂建仁。
從小他就跟着七叔下河、摸魚、挖泥鰍、盤螞蟥……
呂建仁掏出根菸叼嘴上,抽出一根要給呂冬:“來根?”
呂冬揉了下右眼,不接,捏住鼻子:“好大酒味。”
呂建仁打了個呵欠:“菸酒在手,煩惱滾球!”他點着煙,招呼呂冬往閘口走,前面有水淌來:“鬍子都開長了,不抽菸,不喝酒,不算男人。”
呂冬擠右眼:“真男人不看這些。”
呂建仁看了看他:“眼咋了?髒東西上身?”
呂冬無奈,回擊:“你不懂,右眼跳財,我今天能撿一大錢包。”
“屁!”呂建仁吐出一大口煙:“沒文化,右眼跳災!你懂不?”
呂冬毫不示弱:“七叔,你多大人了,還搞封建迷信?”
“我!”呂建仁一口煙憋在喉嚨眼子上。
呂冬加快速度,越往前水越多,很快就到了集街閘口附近。
這一段,河道正東正西,大橋南北跨越,連接兩邊閘口。
五十年代修建的閘口,自然沒有起落的閘板,這本就是通往橋對面馬家村的路,河堤到此留出一個路口,以石頭壘成倆小壩,相對的地方留有石制滑道,將長度合適的木板一塊塊卡進去,就成了閘板。
臨時閘板有縫隙,也談不上結實,呂家村的人又在後面堆了四五排河堤高的沙袋,擋住河水灌進來。
還有一點水順着沙袋間隙滲入,閘口附近的路上,水沒過腳腕子。
呂振林眼睛通紅,站在小壩上,正指揮堤上的人用棍子竹竿在水裡挑,偶爾還能見到水葫蘆葉子飛上半空。
“老七,昨天哪喝的?”
“小心三叔剝你皮!”
這附近人不少,呂建仁一到就成焦點。
“冬哥!”
“冬哥!”
倆年齡稍小的大男孩帶着幾分小心,衝呂冬笑。
呂冬點頭,沒有廢話,直接爬上沙袋堤壩,混濁的河水早已沒過通往馬家村的新橋,橋有當胸高的石頭護欄,攔下大批以水葫蘆爲主的雜物,只有最上面一層隱約露出來。
雜物看似輕便,實則危害極大,堆積在橋上橋邊,成了一道垃圾堤壩,嚴重阻礙水流傾瀉。
尤其大水衝下來比重大的東西,讓雜物一攔,極有可能沉底堵塞橋洞。
那時就要命了。
呂振林就是在指揮人挑開垃圾。
河對面,馬家村的人也在幹同樣的事。
“好大的水。”呂建仁的聲音就在旁邊,酒味煙味混雜一起:“魚少不了,忘帶網了!”
呂冬無語,都啥時候了,還想着打漁。
“這樣不成。”小壩頂上有人喊:“三叔,只能挑到橋頭附近,不頂事。”
竹竿能有多長?也不好發力,挑走的有限。
呂振林不缺決斷:“找繩子,下水!”他目光落在呂建仁身上:“老七,你個兔崽子昨晚幹啥去了?”
“去上游掘堤了。”呂建仁扔掉菸頭,嬉皮笑臉:“上游開口子,咱這就安全了!”
周圍那麼多人,齊刷刷看了過來,呂建仁毫不在意,抓起呂冬胳膊:“走。”
呂冬也就是知道七叔昨兒喝高了,否則真懷疑他爲了自家村去掘別人的堤。
有人拿來幾大盤繩子,有昨晚那一出,呂振林先讓人檢查。
呂冬盯着大橋上堆積出的水葫蘆和垃圾,昨晚河堤保住,呂家村的命運已然改寫,但洪水仍舊肆虐,誰也無法保證不再出問題。
水流不暢,就會導致這一段水位增高。
這水位不能再高了。
呂建仁蹲在小壩上,瞅着大橋,說道:“三叔,水葫蘆太多,清了一批還一批,要砸護欄!”
拿竹竿的一人說道:“老七,橋去年縣裡新修的,砸了,咱咋交待!”
呂冬認爲七叔說得有理,趕緊對呂振林說道:“三爺爺,總派人下去也不是事,白天好說,晚上危險。”
“去找大錘!”呂振林紅着眼睛咬牙說道:“砸!有事我擔着!”
呂建仁當仁不讓:“我下水!”
呂冬說道:“我跟七叔去,有個照應。”
昨晚鐵叔有句話說的很對,呂家村沒人能置身事外!
“老七,你昨天喝高了,行不行?”有人關心問。
呂建仁呲起牙豁子:“老婆孩子,老爹老孃都在村裡,不行也得行!”
他在腰上捆好繩子,見後面多人拽住了繩子,接過長柄大錘,對呂冬說道:“冬子,別慫,跟上你七叔!”
說完,直接跳到水裡,吼道:“早幹完,早打漁!”
呂冬捆上繩子,對後面拽繩子的人點點頭,抓着大錘,也跳了下去。
橋挑的高,兩人又身高體壯,水到不了胸。
靠近河堤這一段,雜物大多被挑走了,不用先清理。
呂建仁抓着呂冬胳膊,大喊:“你順水砸西邊,我砸東邊,你先砸!穩住!水衝跑了別慌,按我打小教你的閉氣,上面能拉回去!”
“放心!”呂冬拖着落在水裡的大錘朝西邊走。
有橋和護欄,橋上的水流速度不至於把人衝跑。
不管另一邊七叔,呂冬穩住身體,掄起大錘,朝着石頭護欄狠狠砸了下去。
錘頭落進水裡,力道有所減弱,但呂冬力氣非常大,大錘仍舊咚的一聲砸在了護欄上。
咔——
不是太明顯的斷裂聲響起。
呂冬抹了把落在臉上的水花,又掄起大錘狠砸,一下又一下。
護欄經過一夜沖刷,又捱了幾下狠的,有一大塊立即斷開掉了下去。
呂冬再接再厲,又是幾錘子砸下,連在一起的石頭護欄,咔嚓嚓倒了兩三米,前邊淤積的水葫蘆等垃圾,立即沖走一大片。
“往前走!”呂建仁提醒呂冬:“別停下,先去清水葫蘆!”
呂冬走開,呂建仁逆水砸倒西側護欄,這段橋上水流速度驟然加快,險些把他沖走。
呂建仁拄着大錘穩住,也往前走,同時衝橋對面吼道:“馬家的,別他釀的當慫貨,當啥縮頭烏龜?還有帶把的嗎?是爺們趕緊下人!”
呂冬算服了七叔這張破嘴,啥時候了,還開羣嘲?
大批水葫蘆和垃圾順水沖走,呂冬不斷拉起來扔出去,中間還遇到頭小豬,不知死幾天,都泡發了,有螞蟥貼在上面,還有大肥蛆鑽進鑽出,那味道無法形容。
呂冬清理出一段,準備再砸護欄時,對面馬家村也有人下了水,衝這邊罵罵咧咧:“老七,你個座山雕,等水消了,咱再算賬!”
小壩上,有幾個人爬了上去,打頭的是個戴眼睛的年輕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穿着長筒黑膠鞋,白襯褂扎進腰裡,腰帶頭亮的反光。
“三叔,楊鎮長來了。”緊跟而上的呂建設提醒盯着河裡的呂振林。
“老書記你好!”鎮長楊烈文上前主動握手:“援助很快就到,交通條件問題,需要繞路。”
楊烈文挺窩心,剛上任一個月,碰上五十年不遇的洪水,今早接到電話急匆匆趕過來,洪水沒看見,就先被高速路橋洞裡的積水乾趴了……
基層工作不好乾,到處是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