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漲水了!漲水了!”
青磚青瓦的老街上,突然有個嬸子叫起來:“河裡漲水了!”
聲音響亮,傳到街道兩邊,呂冬從家裡出來,嬸子已經朝南邊去了。
他趕緊回去,換上長筒膠靴,踩着老街的水泥路朝北走,迎着初升的太陽,很快來到東北邊,看到了號稱百年鎮河老樹的大槐樹。
稍微走近點,大槐樹的枝葉之間,垂下無數“吊死鬼”。
一條條淺綠色的蟲子,吐絲掛在樹葉上,乍一看過去,像掛了一串串槐鈴鐺。
有風吹過來,吹落大片蟲子。
早已等在樹下的散養雞,咯咯噠噠衝過去,雞嘴仿若打樁機,不斷落在地上。
幾個小孩張開手跑過來,大聲呼喝着攆走雞,撿起一條條蟲子,扔進手中的碗裡,期待着中午回家油炸,香脆可口。
呂冬撿起掉在脖領子上的蟲子,扔給本家一個弟弟,順着過道上了河堤。
七月下旬,土質的河堤上野草旺盛,野生的棗樹和酸棗樹掛着一個個青澀的小果子。
腳下,河水明顯見漲,呂冬目測最深的地方可能到兩米了。
六月份下過第一場暴雨,原本乾枯的河裡就來了水。
有去年的教訓,上游水庫不敢再多蓄水,水位稍微一高,就提閘放水。
雖然今年的雨水遠遠無法與去年比,但七月份也接連下過幾場,乾枯的青照河終於迎來了濁濁黃浪。
河水是黃色的,還從上面衝下來許多水葫蘆。
呂冬站在河堤邊上看,忽然想到去年這個時候,他正扒水葫蘆找螞蟥,撒網去撈魚,好換成錢。
短短一年時間,天翻地覆。
他已經有了四家營業的大店鋪,還參與另外幾家公司的投資。
單單呂氏餐飲公司一家,哪怕在暑假淡季,單日也有3萬多塊錢營業額。
太陽升高,天氣漸漸熱起來,北邊傳來喧鬧聲。
呂冬沿着河堤往北走,邊走邊觀察河堤外側的野棗樹和酸棗樹,跟去年夏天搭眼一看到處是蟲子不同,從幾棵樹邊走過,竟然沒看到癢辣子。
這是被吃絕戶了?
呂冬站住,仔細找,能找到。
這東西氾濫成災,即便七叔胃口再好,也不可能吃乾淨。
來到“S”彎最後一個彎道,也就是三角大壩附近,釘子帶着老街上的明明等幾個男孩正在脫衣服。
一羣十歲左右的小孩,三下五除二脫個精光。
釘子大喊道:“我第一個!”
他赤腳衝向三角大壩最前端,直接跳了下去。
噗通——
渾濁的水花濺起,釘子從水裡冒出頭來。
明明等人一個接一個往下跳。
這幫小孩很快光着屁股從底下爬上來,太陽照在身上,不經曬的那些,一上午就會變得黑不溜秋。
呂冬忽然想到黑蛋,如果黑蛋游完泳再來個日光浴,百分之百變非洲人。
“冬哥!”釘子喊道:“來,一起下河,可涼快了!”
呂冬提醒道:“別頭朝下往河裡扎!這地水淺,小心一頭扎進爛泥裡!”
明明說道:“剛河裡有魚!碰到我身上了!”
“有魚?”突然有個女聲從河堤外側傳進來,呂蘭蘭爬上河堤:“真有魚?”
釘子大喊一聲:“有女的!”
七八個小孩跟下餃子一樣往河裡跳,噗通噗通落下水。
呂蘭蘭心思全在魚上,沒半點不好意思,來呂冬這邊問道:“冬哥,你不網魚了?”
呂冬瞭解她心思,問道:“想吃魚?”
呂蘭蘭笑彎眉毛:“想吃!冬哥,你撈點魚,行不?大不了我去你店裡免費給你打工。”
呂冬看她一眼,呂蘭蘭果然還有後話:“不過得免費管吃喝。”
今天呂冬不着急去店裡,看了眼似乎還在緩慢上漲的河水,說道:“行,我去問七叔借網。”
呂蘭蘭連忙說道:“我也去。”
兩人剛下河堤,還沒回村裡,就見呂建仁提着漁網和水袋,耷拉着肩膀朝這邊走過來。
呂冬拍了下腦袋,水庫提閘放水,以七叔的性子,說啥都不會錯過這場打漁盛宴。
倆人跟呂建仁打過招呼,一起回到河堤上,因爲釘子等人在下水,三角大壩這邊有魚也嚇跑了,乾脆往北走,來到另一片緩水區。
仨人下去,來到水邊,呂蘭蘭特別積極,找來根長點的破木棍,把淤積在河邊的水葫蘆挑走,呂冬和呂建仁蹲在河邊,耐心的等。
呂建仁點上根菸:“你先灑兩網,我看看手藝是不是丟了。”
呂冬拿來漁網,慢慢的順網,從小玩到大的東西,丟是肯定丟不了的。
“冬哥,七叔。”呂蘭蘭問道:“還不行?”
呂建仁彈她腦瓜子:“再等等。”他故意開玩笑:“蘭蘭,咱可說好了,魚給你行,得拿你爹的雞肉來換。”
呂蘭蘭哭喪着臉說道:“七叔,你自個去找我爸說,我說不管用,光挨訓。”
呂建仁和呂冬都笑起來。
呂冬站起來,看了眼水面,灑出手中的漁網。
近一年沒碰過,手藝多少有點潮,漁網沒完全撒開。
“瞧瞧!瞧瞧!”呂建仁嘖嘖有聲:“教給你的正經手藝,全都忘了。這要放在以前,非得把你逐出師門!”
呂冬懶得搭理七叔的渾話,緩緩將漁網往上拖。
“有魚!”呂蘭蘭興奮的快跳起來了:“冬哥,七叔,有魚!”
呂建仁看一眼:“狗屎運!”
呂冬拖上漁網,網裡有愣大的一條鮎魚,目測咋也有三斤多。
看到鮎魚,呂蘭蘭的臉瞬間就變了,眉毛都笑彎了。
呂冬從網裡摘魚,呂建仁拔了根拉拉秧,等呂冬拿出鮎魚,直接穿在魚嘴裡,遞給呂蘭蘭。
呂建仁說道:“給你,跟你媽說,趁着新鮮吃。”
呂蘭蘭笑的眼睛都快看不到了:“七叔真好,冬哥也好。”
她提上鮎魚就準備回去,呂冬趕緊說道:“今天就吃,可別讓你爸養着。”
呂蘭蘭說道:“今天就吃!我爸我媽要是沒空,我自個殺自個做!”
想到呂蘭蘭爲了吃,能刀割豬拱嘴,斧劈大豬頭,呂冬覺得,一條鮎魚,根本不在話下。
呂蘭蘭上河堤,提着一條大鮎魚,開開心心回家去。
呂冬整理好漁網,灑了第二網下去,拖了個空網上來。
呂建仁直搖頭:“整天不幹正經事,全都荒廢了。”
看着空蕩蕩的漁網,想到之前撒開的網也就比大鍋底大一些,呂冬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蹲在河邊,呂冬乾脆換個話題:“你在廠裡的活咋樣?”
“清閒,自在。”呂建仁似乎很滿意:“看看門,巡巡廠子,哪裡有東西壞了,就去修修補補,要時間有時間,要自由有自由。”
他嘆口氣:“就是沒個一起耍的,都說附近莊裡鬧賊,我準備了不少營生,那賊就不往咱村裡來。”
呂冬說道:“估計這賊就本地的,聽說過咱村名頭,人要來了,你還不得折騰的人生活不能自理?”
呂建仁正兒八經說道:“不會,頂多請他吃頓好的,不是有生吃魚片的嗎?我請他生吃螞蟥。”
倆人正閒扯,岸上跑來一個人,老遠就衝這邊喊:“七哥!七哥!三伯打電話找你!叫你去村委!趕緊去!”
呂建仁站起來,菸頭直接扔水裡,迴應道:“我這就去。”他看眼呂冬:“估計有麻煩事,不着急去上班?跟我一起去看看。”
呂冬收拾好漁網水袋,說道:“走。”
漁網交給過來的呂建文,倆人快步往南走,趕去村委大院。
呂振林就在辦公室裡,看到呂建仁和呂冬過來,說道:“村南頭來了一夥人,免費送雞蛋,不少人都去了,就現在這世道,哪有免費的東西拿,你們倆去看看,不正經的人趕走。”
呂建仁一下來了精神:“行!”
呂振林提醒道:“別打人!”
“三叔,我是那種隨便動手的人?”呂建仁一把扯過呂冬:“我和冬子都不喜歡暴力。”
“去吧。”呂振林擺了擺手。
小一輩的出面,真鬧出啥不太愉快的事,還有他出面兜着。
老將都是最後出馬。
呂冬和呂建仁出大隊院子,往南走沒多遠,李文越他爹李山提着兜雞蛋過來。
“山叔!”呂冬主動問道:“你去領雞蛋了?啥情況?”
往南看,村南頭的公路上,有倆特大號的遮陽帳篷,似乎有不少人。
李山過來,先讓倆人看兜裡的十個雞蛋,又遞給呂冬一張彩頁:“說是搞國家健康工程的,領雞蛋強身健體,免費測血壓,我這領了一份,給我測着高血壓!上個周我帶文越他媽去縣醫院看病時,順便測了下,血壓挺正常,他們卻測着血壓非常高,非要給我推薦藥……”
呂冬看手裡的彩頁,很熟悉,不是第一次看到:國家醫療協會組織下鄉送溫暖,全民強身健體計劃,測血壓登記領取健康雞蛋補充營養……
呂建仁看一眼,說道:“這不前陣子去過馬家村的那夥人?”
呂冬知道這夥人的性質,肯定不能任由他們在村頭坑蒙拐騙,說道:“七叔,你先過去看看,我回去準備點東西,你別跟人亂來,別讓大傢伙子買他們東西就行。”
“行!”呂建仁雖然三不五時打擊呂冬幾句,但也知道這侄子靠譜。
呂冬準備走,伸出手來:“七叔,把你那個硬質煙盒給我。”
“你又不吸菸……”呂建仁剛嘀咕一句,忽然想到啥事,摸出來煙盒,拿出裡面的煙,把空煙盒給了呂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