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山居

當晚,爲了慶祝正式入夥,一家人在內堂擺了兩席。考慮到還在喪中,鞭炮與紅紙什麼的一概免了,只備了八九樣好菜,並一小罈好酒,還把蘇先生夫婦和成師傅夫妻都請了來,也不分嫡庶,讓小劉氏上了席面。

淑寧有兩個多月沒見到蘇先生和陳氏了,看到他們似乎比上次見面時清瘦了些,精神卻很好。陳氏與佟氏、小劉氏、淑寧姐弟和成師傅的娘子在一席上,閒談時說起,淑寧才知道他們在張保買下別院的第三天就搬了過來。

原來蘇先生自入京後,一直在伯爵府上的客房借住,溫習功課,爲明年的科舉作準備。本來一切都好,張保封了爵後,便常有些所謂的同鄉、同窗、故舊或世交之類的來找他。他本來想着自身境遇改善了,如果能幫幫故人也沒什麼,如果能從中找到一兩個才學人品都好的,還可以引薦給張保充當自己的接班人。誰知來找他的人裡,真正有本事的一個沒有,都是想在京中混又沒有門路的,打算借他的光攀炎附勢,他便不耐煩了。況且那些人三天兩頭地來,打攪自己備考不說,還會惹得伯爵府的人厭煩。他曾試着暗示那些人沒事不要來找他,卻不料反引來些難聽的風言***,說他發達了就眼裡沒人之類的,夫妻兩個好生煩惱,人都瘦了一大圈。

後來有同鄉會所的耆老寫信訓斥他,他便火了,當初他落魄時也沒人幫什麼忙,如今日子好過了,就像蒼蠅一樣纏着不走。他向張保稟告一番後。伯爵府的人便不再放那不三不四的人進來,他也不出門,專心溫習功課。才得了安靜日子。但最近聽阿鬆在外頭打聽的消息,似乎他某個住在河間地遠親聽說他發了達。要賣了房子攜家帶口地進京投奔他,嚇了一跳,見張保買了別院,便求得同意,匆匆收拾了東西搬過來了。除了三房的人。府裡都以爲他是辭了去,而佟氏則對轄下的僕役下了明令,不得對人泄露他地行蹤。

蘇先生自來了房山,自家住一院,山居清靜,又無閒人打攪,雖然宅裡四處都在翻新,他卻仍覺得很自在,早已下定決心。科考之前,都不會再搬回京去了。張保也很贊成,還託了長兄晉保慢慢爲自己物色一兩個好的幕友。

淑寧聽完後。看看蘇先生笑咪咪地對成師傅勸酒,便相信這人果然回覆到從前地灑脫樣子了。上次見到他時。整個人愁眉苦臉的,若不是臉沒變樣。說話也通,她還以爲有人穿了呢。

不過照她看來,搬來後過得最開心的,當是陳氏。陳氏自幼在廣東長大,不習慣北方的飲食,在府中的時候,廚房送什麼就只能吃什麼,聽說是常常吃得很少地,想來大概是搬來以後,可以自己動手做飯,所以臉色紅潤許多。

淑寧瞧着席面上南北風味夾雜的菜色,心下暗想:其實我也可以再次掌勺,練練廚藝了。

成娘子年紀只有三十出頭,面色蒼白,人極瘦,聽說身體只是剛剛好了些,爲了不失禮,纔跟着丈夫來的。佟氏見她弱不勝力,便命一個小丫頭專門侍候她,成娘子受寵若驚,嗦嗦地道着謝。佟氏等人見她如此,便知是小戶人家出身的女子,不慣交際的,也不難爲她,除了必要的招呼之處,就讓她一個人自在地吃些菜餚,對她失禮的地方視若無睹,時間一長,成娘子也鬆了口氣。

今晚每個僕役都分到兩樣肉菜和一碗酒,按級別領了賞錢,人人興高采烈地向主人磕了頭,便排隊分了酒飯去吃,然後各回各的崗位上繼續做事。

淑寧回到自己的院子時,素馨和冬青兩個縮在房裡,叮叮噹噹地似乎在數着什麼,一聽到淑寧地叫喚,忙忙趕到暖房裡,升起爐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就一個燒水,一個鋪牀去了。

洗過手腳,睡到牀上,淑寧暗暗嘆了一聲,真舒服。今天晚上並不冷,因此沒有燒炕,蓋着厚厚的棉被,探頭打量整間屋子,只有自己一個人,屋角的小炕也是空地,感覺真好啊。在京城伯爵府住的這幾個月,她房裡一直有丫環打地鋪,聽說是屋子不夠住地緣故,讓多年來習慣獨睡地她好生彆扭,現在,總算能獨霸一整間房了。

不,不是一間,是三間哦,而且還有一個院子。淑寧縮進被窩,咧開了嘴偷笑。我是一夜好睡的分割線

淑寧睜開眼地時候,就發現空氣變得很冷,而且窗外還有“呼呼”的風聲,讓她好生吃驚。聽到屋裡有聲音,望過去才發現是素馨在點火盆。她擡起頭來看見淑寧醒了,道:“姑娘醒了麼?睡得很好吧?半夜裡忽然颳起大風,現在正下雪呢。”說罷就叫冬青倒水,自己把火盆放到牀邊,侍候着淑寧起牀。

淑寧穿好衣服,伸手進盆裡洗臉,才發現捧進來時熱得冒氣的水僅僅是溫而已。原來一晚上就已經冷到這個地步了麼?幸好蓋的被子足夠厚,窗門也關得很嚴實,不然,她在沒有燒炕的情況下一定會冷醒的。冬青把水倒了,又捧了碗熱薑茶進來。素馨侍候淑寧梳好頭,問:“回頭我把炕燒起來如何?屋裡也能暖和些。”淑寧道:“上午我要呆在正院,你要燒,就燒旁邊那小炕去。在那裡做活也行。”素馨應了,向冬青做了個眼色,後者微微翹了嘴角,淑寧就當沒看見。

她正打算出門去正院吃早飯,卻看見扣兒在打掃院子,便招呼一聲,問晚上睡得如何。扣兒卻紅着臉爲難道:“那牆有些薄了,怪冷的……”淑寧聞言便往後院去看了,那抱廈的牆果然不厚。可能因爲是最近才加建的,又不是什麼主要場所。有些偷工減料了。加上後院比較空曠,屋裡也沒有炕或火盆之類的,別說晚上,白天也暖和不到哪裡去。

淑寧皺了皺眉頭,打量了一下另一個房間。見也是同樣地情況,便沉默着回到前院來。兩個大丫頭都站在廊下,冬青猶豫了一會兒,道:“要不……先讓扣兒睡我們屋裡吧?等開了春就好了。”素馨動了動嘴,沒有說話。

扣兒兩邊瞧瞧,吱吱唔唔地道:“其實……我住北邊那小屋也行……那裡暖和些……沒炕也可以素馨道:“那裡是放東西的地方,如今有好幾個大箱子呢,怎麼能睡人?……算了,你還是跟我們一起住吧。”

“只要夠地方放牀板就行。東西放着也沒關係,我手腳很乾淨的……”

素馨皺皺眉,正要開口。淑寧說話了:“既然是你地意思,我便讓你搬到北邊的小屋去。回頭素馨與冬青檢查一下那裡地東西。如果有能用的都拿出來。然後把空箱子並排放在一起,我記得那都是一樣大小的。然後在箱子面上放牀板,鋪上褥子,扣兒就搬過去。只是這是你自己說的,以後可不許反悔。”

扣兒忙應了,素馨打趣道:“可是走了運了,我們還要兩人一間呢,你倒一個人佔了一間屋子。”扣兒只是笑着不說話,急急搬東西去了。

淑寧回頭對兩個大丫頭說:“後面的屋子先空出來,我自有用處。”冬青問是什麼用處,她便笑道:“我們這院裡,只有南屋有個爐子煮茶,卻夠什麼用?一桶熱水從廚房拿來,都變冷水了。不如在後院地屋裡盤個竈,或是起個爐子,咱們自己燒水自己用,還能做些吃的,就像槐院裡的小廚房那樣,可好?”

素馨與冬青對望一眼,都有些興奮,這樣一來,她們也可以省點力氣,不用大老遠地去拿熱水或蒸點心了。不過淑寧還有另一個打算,後面是兩間屋子,有一間只有一個高窗,卻要暖和些,屋外就是排水溝。等回頭叫人用磚塊和厚板架高地板,另外做些放東西的架子,豈不是一間浴室了?大冬天的,在旁邊燒了水,就提到浴室裡洗個熱水澡,比在房間弄得一地溼漉漉的好。橫豎離房間不遠,四面又都是高牆,洗完就衝回房,其實也冷不到哪裡去。如果是夏天,就更方便了。

這是比較大的工程,她要先問過佟氏才行。到了正院向父母請過安,便和他們一起到了內堂吃早飯。飯後,她向母親稟告了後院的改建計劃,佟氏想了想,便答應了,只是說:“今年就算了,開春再說,叫長福幫着你去做吧。”淑寧只好應了。

接下來的日子可說是快活無比。

淑寧每日早起,先和家人一起吃早飯,然後是幫母親料理家事,自己也學些東西。接着哥哥帶了弟弟們練習射箭回來,她便要負責給兩個小傢伙授課了。吃過午飯後,她回院小睡一會,便可自行安排時間,到書房寫寫字,練練琴,看看書什麼地。幾個月沒練琴,果然手生了,練了好幾天,纔回到當初一半的水準,在老師還沒請回來之前,她只能靠練習找回手感了。

有時累了,便可以回房和兩個丫頭一起做做針線,或是到練武場去看哥哥教兩個弟弟騎馬射箭,有時候也會下場射上幾把,不過事實證明她沒有這方面的天賦,雖然力氣比兩個小子大些,卻總是射到靶子以外地地方,惹得兩個臭小子大聲笑話。

豈有此理,她就不信了,只要多練習,她一定可以射到靶子中間去!於是她便天天都來射上半個時辰,堅信總有一天能超過那兩個臭小子!(太沒出息了,居然拿小孩子當目標

因着射箭場上的宿怨,她便故意給賢寧和小寶安排些難題,比如明知他們不愛學成語,卻偏偏佈置這方面地功課,等到他們不停撓腦門,鬧出種種笑話之後,纔給他們講解正確地意思。不是她這個做姐姐的不厚道,實在是這種方法有助於他們加深對這些成語地記憶啊,而且她可不會像當年高中背成語那樣,從“一”字開始一個個地教,她選的都是那些意思淺顯、有比較有趣的故事來歷的成語,比如“對牛彈琴”、“愚公移山”、“瞎子摸象”、“狐假虎威”、“守株待兔”、“畫蛇添足”、“此地無銀三百兩”之類的,兩個小孩當是聽故事,都記得挺牢,就是愛給這些成語故事加個番外什麼的,讓人有些啼笑皆非。

天氣好的時候,佟氏還會讓他們到花園裡去玩。雖然湖水面上結了冰,卻因爲是山上下來的流水,所以冰只有薄薄的一層,下面還是水。淑寧和跟來的雨歌,以及小寶的丫頭阿秀,都緊緊盯着那兩個皮猴,確保他們不會做危險的事。

下了兩場雪後,山邊的幾十株梅花開得極好,白的粉的紅的一大片。張保有時便帶着佟氏到邊上臨水的屋子賞梅。其他幾處亭臺樓閣,淑寧的枕霞閣和端寧的觀瀾亭,命名都得以通過,湖中心的亭子也被佟氏很沒有創意地定爲“湖心亭”,但這處建在平臺上的房子,卻一直沒有決定名字。

佟氏覺得叫“賞梅臺”比較貼切,張保嫌拗口,認爲該叫“凌波臺”,夫妻倆爭論一番後,佟氏讓步了,最終定爲凌波臺。

淑寧私下問佟氏,爲什麼要跟父親爭這點小事,佟氏卻笑道:“你以爲我是在跟你阿瑪吵架麼?其實這樣一鬧,他反而更高興呢。”淑寧瞄着張保得意洋洋地臉,心下深以爲然。

張保其實不是天天都這麼閒,他還要招待前來拜訪新鄰居的鄰人,大部分的時間,則是到處巡視自家田地與山林。他們家買下來的地,除了十三四頃農田,還有六七頃的山坡地,張保打算趁着農閒,先規劃一番,再修一修水利設施。

這些產業管理上的事,本是身爲主婦的佟氏的責任,但張保認爲自己比較熟悉農事,便接了過去。佟氏也不過問,只是料理着宅中諸事,不過她對別院的管事王二有些不滿意,覺得他很多地方都想得不夠周到。淑寧跟着母親學習家務時,便常常看到她駁回王二的請求,還教他應該怎麼怎麼做。可憐王二本是老實人,常常被說得一頭大汗,滿臉羞愧。

時光匆匆而過,轉眼便進了臘月,佟氏先一步帶幾個心腹管事回京,幫着那拉氏爲過年做準備。他們一家子不在別院過年,因此只需要做簡單的佈置。佟氏交待了王二夫妻,又命淑寧跟着監督,然後囑咐了丈夫兒子一番,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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