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春閒

暖花開,花園染上了青綠的顏色,山邊水邊的柳樹嫩顯得格外可愛。林子裡的桃樹李樹都開花了,紅的白的一大片,遠遠望去,如彩色雲霞一般。

淑寧站在觀瀾亭裡,望着那片林子,再一次深深感到自己起的“枕霞閣”之名名副其實。

回過頭來看蔡先生,他正在看自己前一天下課後回去寫的幾幅字。不一會兒,蔡先生輕輕點點頭,道:“寫得還不錯,但有幾個字寫得不太好。”他指着其中幾個筆畫繁複的字說:“寫得有些緊了。我知道這些字難寫一些,但你太心急了,應該從從容容地把一筆一畫都寫清楚。寫字好比做人行事,着急是沒用的,面對難處,更應該從容以對。”

淑寧點頭受教,然後當着他的面又把那幾個字寫了十來遍,直到蔡先生點頭表示滿意了,才放下了筆。

蔡先生到了房山別院後,漸漸覺得日子好過,衣食無憂不說,每日只需下午上兩個時辰的課,其餘時間都由自己支配。這裡青山綠水,又是大好春光,蔡先生便在閒暇時出外走走,無意中發現花園後山的另一面山腰處,有一個小寺院,連兩個小沙彌在內通共不到十個人,那主持卻是個名不經傳的得道高僧,偶爾與之下下棋、談談天、聽聽經文,蔡先生得益甚多,漸漸地也去了些貪戀俗名的心思,整個人平和多了。彷彿又回覆到初入伯爵府任教時地蔡芝林,連帶地書畫琴藝的境界都有所提升。

蔡先生髮現了自己的變化後,便知從前是鑽了牛角尖,許多事也看開了,加上淑寧雖然天資比不上他原本一直看重的婉寧,卻也不是朽木。人也勤勉,待自己十分尊重,便安心留下來過這悠閒的日子。張保、端寧與蘇先生等人也漸漸覺得他是個可以結交的人,閒暇時常請他去喝茶談天。

閒話少提。話說今日上課地內容本不是書法,而是畫藝。蔡先生要教淑寧畫魚。他先是在紙上畫了四條不同形態的魚,然後又一筆一筆地慢慢畫了一遍,一邊畫還一邊講解筆法,這才讓淑寧照着畫。他道:“這只是基本形態罷了。先學這些,明日再學四種,等你把基礎學會了,再談其他。要畫好魚的靈動之姿,光是臨慕是不夠的,要去看活魚,這裡四周都是水,水裡有魚,你休息時便去看那魚的動作,必會有所收益。”

淑寧應了。便開始照着那四條魚的樣子畫,蔡先生在一旁不時地指點一二。不知過了多久,卻突然聞得“噔噔噔”的腳步聲,淑寧擡起頭來一看,卻是賢寧從凌波臺那邊衝過來了。他一看到姐姐朝自己瞪眼,連忙道:“我已經寫好五十個大字了。姐姐不信問楊先生!”

淑寧望過凌波臺,果然那位新請來教導賢寧與小寶的楊先生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小寶則是不服氣地撇撇嘴,繼續埋頭寫他地那份。

淑寧知道楊先生曾與兩個弟弟約好,每寫完五十個整齊的大字,就放他們去玩兩刻鐘,這也是爲了督促兩個頑皮鬼靜下心來好好學習而採取的無奈法子。不過就目前看來,收效不錯。起碼兩隻皮猴的字已經有模有樣了。

賢寧見姐姐點頭,忙歡呼一聲,向前跑兩步,又回頭不好意思地向蔡先生行了個禮。這才飛奔而去。他穿過臨淵閣往樹林方向走,丫環雨歌半路跟了上去,又有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廝走到林子邊的石頭上坐着,以備萬一。

賢寧最近迷上了樹林子裡的小鳥,早有心要叫人幫他抓上十隻八隻來玩,但父母兄長聽了姐姐的話,都不肯答應,只許他在林子裡玩,但一定要有人跟着,而且不能爬樹。不過除此之外就沒別的限制了,所以賢寧很開心地在在每次兩刻鐘的休息時間內跑到樹林裡追小鳥、抓蛐蛐、挖蟲子,越發滾成了個泥猴。氏本來很有意見,但淑寧卻覺得,小孩子應該在保證安全地情況下適當“放養”,既鍛鍊了身體,又能快快樂樂地享受童年。

淑寧又低頭畫了幾條魚,又聽到了腳步聲。這次是輪到小寶了,他傻笑着向姐姐與蔡先生行了禮,也跑到樹林子裡去了,然後淑寧就聽到兩個男孩子在那裡大呼小叫。她好笑地望向凌波臺,只見那楊先生點起一支計時的香,拎起一本《孟子》,搖頭晃腦地背書去了。

這位楊先生,名喚楊墨,字靜存,本是附近鎮上的秀才,出身寒門,一向是靠教幾個小學生餬口的。自從官府出面起了蒙學,他就失業了,爲了準備今秋科考,經人介紹來這裡教兩個孩子漢文。同樣是一天兩個時辰,其餘時間自行支配,雖然報酬不算高,但他本人最看重的,是可以自由進出主人家的書房,而且還有一位同樣爲科舉努力卻又比他更博學地蘇先生可以請教。他早已有了打算,在未能考上進士前,都會賴在這裡不走了。

匆匆兩個時辰過去了,兩位老師幾乎是同時下的課。淑寧稍稍舒展了有些僵的右手手指,聽蔡先生布置了功課,才恭恭敬敬地送他離開。

她開始收拾案上的文房四寶,聽到兩個弟弟在自己面前跑過,便叫住了他們:“明兒課間休息時,不要再這樣跑動,最起碼,在先生們面前,要好好走路。還有,你們走得這樣快,可把東西都收拾好了麼?”

這也是淑寧給兩個弟弟定的規矩。丫頭小廝們只負責侍候先生們,而他們姐弟三人必須自己收拾使用過的筆墨紙硯。淑寧怕兩個小鬼養成了無法自理的壞毛病,便以身作則教導他們。

賢寧與小寶你瞧我、我瞧你。一個望天,一個看地,淑寧見狀就知道他們一定沒收拾:“我說地話都不記得了?還不快回去收拾!”小寶不好意思地往回挪動着腳步,但賢寧卻嬉笑着求道:“好姐姐,你就放我這一回吧,反正有丫環在。”

淑寧不肯鬆口:“虧你還說長大了要當大將軍。難道大將軍上戰場

丫環去麼?別笑掉了人地大牙。快去!”賢寧扁扁死了,等收拾完東西,我就沒力氣跑了……”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一個時辰前才吃過點心,我看見雨歌給你送過去的。”她挑挑眉,“還是說,你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奶娃,連這一點小事都要別人幫忙?”

賢寧稍稍紅了臉,小寶一把拉住他往回跑了。淑寧自己收拾好東西。走到凌波臺邊上看:很好,雖然東西擺放得不是很整齊,但好歹該洗的洗,該晾的晾,也算是收拾過了。

等到兩個孩子再來到她面前時,她大發慈悲地說:“今兒就算了,明天要收拾得整齊些,瞧那一疊歪歪扭扭地書。快回去吧,前頭快要開飯了。”

賢寧與小寶一聲歡呼,忙忙跑了。淑寧才微笑着,一邊欣賞着夕陽下地春光美景,一邊慢慢地往回走。

~~~~~~~~~~~=我是吃過晚飯的分割線~~~~~~~~~~~~

張保與氏在正房坐下,端寧與他們略說幾句話,便往練武場去了。淑寧望着哥哥的背景,有些擔心地道:“剛吃完飯就去練武。恐怕對身體不好吧?”張保道:“沒事,他又不是去舞刀弄槍,只不過是繞着場院走幾圈,我已經交待過他飯後要過了半個時辰才許練武。”淑寧算了算,覺得這個時間已勉強算可以了,也就不再說話。

張保清清嗓子,道:“今兒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們商量。如今地裡莊稼都已經種上了,山坡上的樹苗也都種好了。只是西邊坡底那塊空地,村裡的老農看過,說是種不了東西的,是塊廢地。你們覺得該怎麼辦纔好?”

氏不解道:“怎麼會是廢地呢?不是說買的時候,那餘家已經翻過地,打算種東西的麼?”

張保冷哼一聲:“他們不過是做出這樣子來誆我罷了,想我多出點錢,其實村裡有不少人都知道,那裡種什麼都不會有產出。那餘家真真可惡!偏白敏良還故意幫着他們瞞我!”

氏輕拍他地手背,柔聲道:“別生氣了,餘家也是被逼急了,纔不得已爲之。想來他們家把地賣給我們,已是賤價出售,若是按原價,只怕還要漲一倍呢,即便多那十來畝地,我們也是佔了便宜的。你何必這樣斤斤計較?”

張保稍稍消了氣:“我也不是計較那幾個錢,只是覺得他們故意騙人實在可惡,那白先生也是,實話告訴我就是,難道我還會跟他們計較那幾十兩銀子?”想了想,他不由失笑:“算了,都生米煮成熟飯了,我也不去跟他們計較。只是這塊地我原本是打算拿來種菜的,如今拿來做什麼好?”

氏暫時也想不到法子,張保倒是有主意,要在那裡建些屋子租給外面的人,只是要先和官上說好。但氏不同意,因爲那裡離他們家的花園不遠,如果有人住在那裡,就怕花園的圍牆夜裡有些不安全。

淑寧覺得這種情況有些眼熟,苦苦思索了半天,倒想起曾看過的某個小說情節,便道:“乾脆在地裡挖出一個池塘來,咱們在裡頭種荷花養蓮藕吧?蓮藕蓮子荷葉之類的,也值些錢。”

氏眉頭一皺,正要駁回,張保卻拉住她,想了想,道:“這也不是不行,只不過今年時間有些晚了,就算種了也得明年纔有收成。”淑寧笑咪咪地說:“山上種的果樹也還要好幾年才能結果呢,這已經算是快的了。”

氏見丈夫女兒真個討論起來了,便也低頭思考着可行性,過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來,對正說得熱鬧地父女倆說:“不行,挖塘種藕,花費不小,每年還要僱專人去照料,我們家裡可沒有會種藕的,園子裡的荷花也不過是種着好看罷了。如果真要憑這池塘賺錢,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補上虧空呢。”

淑寧忙道:“那塊地不小了,挖了塘,每年種的藕少說也能有個幾百斤,夏秋兩季賣到京裡去,賺得不少了,我們還可以在塘裡放養些魚蝦什麼的,還有王八,甚至還可以在邊上弄塊淺些的溼地,種荸薺。”

氏抿嘴笑了,張保道:“你別說,咱閨女還真有些想法。這主意不錯,夏天沒什麼蔬菜吃,只能吃瓜,誰不膩呢?吃點蓮藕換換口味,還可以下火呢。老實說,以那塊地地大小,幾百斤的出產只怕是低估的,不過咱們家沒種過這東西,也不必想得太過好了。先這麼着,我過兩日就讓長福找人來挖塘,蓮種魚苗之類的,叫長貴去找。我記得曾在良鄉一帶看見過荷塘,想必是不難找到的。”

他喝了口茶,又道:“不過嘛,養魚是沒問題,咱自家園子裡也有,只是蝦和王八還有荸薺之類的就不用了。如果這荷花種成了,就算出產不多,咱就當是弄了一片荷塘,給這一副添個景緻也好。”

淑寧張張口,閉上了嘴。老爸,你不知道蝦和王八纔是難得的東西嗎?

氏點點頭,道:“說起來,有一件事,要先告訴你們,王二不擅管家,我今兒已問過他的意思,以後仍舊是由他跟着爺們出門,長貴頂了他地位子,以後這別院裡的事,就交給長貴管了。”

張保頓了頓,若有所思:“也好,王二實在是做不來這個總管的事,省得他總弄得一團糟。只是長貴雖比他強些,也沒好到哪裡去,這不是長久之道。”

“只是權宜之計罷了,咱們且慢慢找吧。”

張保點了點頭,又問起了淑寧今天的功課,以及弟弟們地學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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