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零、衆怒

據兵部先前的軍報顯示,朝廷的大軍已經抵達噶爾丹雙方正對峙中,本應一切順利纔是。但陝甘地方官員回報,當地突然下起了大雨,已經連綿數日不絕,正好截斷了大軍與朝廷的聯絡通道,軍報已經斷了兩日。如今朝中大臣除了命人加緊聯絡之外,私底下也是議論紛紛。

京城裡更是出現了某些詭異的傳言,似乎與太子有關。有人傳說太子行爲不檢,留守的議政大臣馬齊與陳良本同索額圖起了兩次口角,指責他未能提醒太子身爲儲君的責任。而後者還責備戶部和陝甘的官員對糧餉的運輸不上心,是受了某些上位者的影響,並且命令吏部的人調查陝甘地區的官員是否有瀆職之嫌。

一時間,流言四起。

而端寧在這種情況下,只能盡力從兵部打聽前線的消息。幸好所有從西北來的文書都要通過他們這些筆貼式的手,他也常常能得到第一手消息。因爲他家中兩位叔伯都在戰場上,所以也沒有人起疑。

淑寧從哥哥那裡得到的消息未能消除她心中的不安。雖然她一再告訴自己,桐英是跟在皇帝身邊的,而這位康熙皇帝,至少還有二三十年好活,壓根兒就不會有什麼危險,但還是免不了擔心。而且,晉保容保雖然與她不算親近,好歹也是自家叔伯,他們的處境,她也很關心。

容保身爲御前守衛大臣之一。倒還罷了,受傷遇險地機會不大,但晉保的情形卻有些不妙。他是領軍的人之一,而同去的人裡,有態度不明確的四阿哥、處境尷尬的五阿哥,以及曾經與婉寧議過婚的馬龍的父親馬思喀,而且後者還是主力大將。

端寧私底下曾向妹妹與妻子表達過擔憂。據說當初他他拉家與富察家幾乎已經就婉寧與馬龍的親事達成默契了,誰知女方忽然反悔,還有流言稱是逃婚的,馬龍很生氣。端寧在他面前說了許多好話。才挽回了這個朋友,但他他拉家與富察家地關係卻大受影響,幾代人的友誼幾乎斷送,還是欣然的母親與氏從中斡旋,才勉強維持着面上的交往。馬思喀據說很疼愛兒子,不知是否會給晉保小鞋穿?就算他不明着爲難,戰場上危機處處,當年家大堂舅就死在敵人手下,誰知晉保會遇到什麼事?

隨着時間一天天過去,情況越發詭異起來。前線的消息傳不回來。而且送糧餉的人似乎與官方失去了聯繫。京中,太子的行事更加不象話了。連淑寧這樣窩在家裡不出門的人,都聽說了東宮常有來歷不明的小轎進出。裡頭還傳出男人和女人說話的聲音。都察院幾次上書進諫,都被駁了回來。

前方戰況不明,他他拉一家上下都寢食難安。沈氏爲了及時得到丈夫地消息,已經搬回菊院了,但她在府裡,卻對大房縱容已出嫁的婉寧的做法非常不滿,對於婉寧地某些言行更是深惡痛絕。她爲着這個侄女。已經在孃家那邊受了閒話了,如今丈夫與他兄長還在線拼搏,婉寧卻不知體恤,叫她怎麼能忍受?

當那拉氏再一次以臥病的名義派人去接婉寧回孃家時,沈氏爆發了:“大嫂子好胡塗!你以爲二姑娘嫁的是一般人家麼?從沒聽說京城裡哪位皇子的內眷三天兩頭回孃家的!還是妾室!從前因她胡作非爲,我們府裡還被連累得不夠麼?!貶官降爵,又失了聖眷,多少人家都在看我們的笑話!如今爲了重獲往日的體面,兩位爺都在拿命去拼呢。

大嫂子卻對二姑娘一再縱容。瞧她如今地樣子,都是被你寵壞了。出嫁的女兒反在孃家花錢如流水。還口出狂言!若不是慶哥兒媳婦死命攔着,她還要出門閒逛!再這樣下去。遲早要闖出大禍。就算爺們在戰場上拼了老命,得來的功勞只怕還不夠抵呢!大嫂子幫不上忙就算了,可也別在家裡拖後腿啊!”

那拉氏聽了,眼圈一紅,道:“四弟妹,我如何不知道這個理兒?只是當日因我胡塗,讓婉寧跟五阿哥糾纏不清,反而害了她。如今看着她受委屈,我於心何忍?她在那府裡過得氣悶,我也只能接她回來,讓她過兩天舒心日子罷了。咱們都是母親,將心比心,你叫我怎麼辦呢?”

沈氏頓了頓,放緩了語氣道:“就算這樣,大嫂子也縱容得太過了。她如今已經嫁人,往後還要在婆家過一輩子呢,大嫂子本該教她爲人……爲人婦的道理纔是。三天兩頭的接人回家,若是她在我們府裡出了什麼差錯,一家子大小就都萬劫不復了!雖說她是大嫂子的親生女兒,難道慶哥兒順哥兒倆就不是大嫂子的骨肉?就算不爲兒子媳婦們着想,難道你連孫子孫女們都不顧了麼?!”

那拉氏一震,喘了好幾下,才顫抖着道:“可是……人已經派……派出去了……”

“接回來吃了晚飯送回去就是。”沈氏道,“日後一年裡頂多接個兩三回就夠了,若大嫂

女兒,就養好身子,自個兒到四貝勒府上看望吧。”

那拉氏默默流了幾行淚,點了點頭。沈氏見她這樣,方纔輕聲道:“大嫂子莫怪我恨心,實在是爲了一家人着想。二姑娘已經這樣了,不能再讓她連累家裡其他人。他們幾個小的不好說長輩的不是,但我卻不能眼看着你犯胡塗。”

那拉氏勉強扯了扯嘴角,卻沒看到身後地李氏與喜塔臘氏對望一眼,都暗暗鬆了口氣。

第二天婉寧回來了,精神卻比上回好得多,心情看着還不錯,只是對於自己晚上就要回貝勒府感到不滿,但並沒有發脾氣。

但這種情況卻在她回小院路上聽到兩個小丫環地議論後。完全改變。

其中一個小丫頭地母親是負責採買地,據說在外頭無意中遇上月荷及其家人,看到她衣着光鮮,與她家裡人攀談了幾句,才知上個月五貝勒的大阿哥出生,府裡要招人手,月荷進去了,還成了福晉屋裡地大丫頭。聽她家裡人的口風,只怕日後還會被五阿哥收房。

婉寧聽到這個消息,回到房中呆坐半晌。突然發了火,摔了許多花瓶器具。喜塔臘氏去勸,她也只是哭罵,最後還是那拉氏親自出馬,才壓了下去。喜塔臘氏看了看一地狼籍,愁眉苦臉地離開了,拿着賬冊發了半日呆,才往槐院裡來。

“沒銀子了?”淑寧愕然,“不會吧?我交賬的時候,賬上分明還有八百多兩銀子。我還親自點過數,照理至少能撐兩個月啊。”今天之前,婉寧已經有些日子沒回來了。府裡哪裡會有什麼大支出?就算有哪家人情往來,也是有限的。

喜塔臘氏道:“最近因額娘身上不好,請大夫吃藥……還有大嫂那邊也要安胎……又多了菊院的用度……”

“就算如此,也不會十來天就把兩個月的銀子都花光吧?”

喜塔臘氏吱唔了一會兒,才泄氣道:“其實還有上回二妹妹回家時摔地花瓶擺設,額娘說要拿好的補上,不然二妹妹會多心。還有……額娘見二妹妹總愛發火。疑心是什麼病症,便請了個大夫來瞧。開的方子極貴,一貼就要二十多兩,都是人蔘之類的貴重藥。因二妹妹吃着好,額娘便多配了幾貼送去……”

淑寧瞪大了眼:“那十天就該有二三百兩了。哪裡找的大夫?我沒聽說有太醫來過啊?難道是外頭請的?二姐姐脾氣不好,吃的藥也該是清心定神的纔是,怎麼反而要人蔘這種大補之物?別是騙人的吧?”

“可是吃了的確見效……”

“若真見效,爲什麼方纔又聽說她鬧起來了?”

喜塔臘氏語塞,不知該如何說。這時真珍進門來了。見狀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淑妹妹找到藥了麼?”

淑寧這纔想起,忙把手裡地藥瓶遞給她:“就是這個。只需拿一丸用水化開灌下去就好。讓他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今日端寧回來得早,還喝起了悶酒。

原因是留守京城的另一位兵部侍郎。就因爲擔心前線的戰況,說了些不太好聽地話,得罪了太子與索額圖,吃了掛落,連帶地兵部一衆基層官員都吃了虧。端寧雖然只是罰俸,心裡卻鬱悶得不行,所以早早告退回家。方纔他喝得多了,淑寧纔回來找醒酒藥的,卻被喜塔臘氏攔住。

真珍接過藥,看了看她們,便道:“那邊有我呢,淑妹妹只管與二嫂子商量正事吧。”然後便走了。

淑寧請喜塔臘氏坐下,心裡想了想,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婉寧好像從來不知道節制,總是隨心所欲。但今時不比往日,他他拉家已經不是過去顯赫的伯爵府了,爵位俸銀大大縮水,去年直隸遭災,保定莊子上的出產也減少了一半。加上先前爲了她選秀和辦嫁妝,花了不少錢。淑寧自己當家的時候,與喜塔臘氏兩人爲了節省開支,想了許多法子,好不容易纔將每月支出控制在四百兩以內。這下可都白費勁了。

她擡頭問喜塔臘氏:“如今賬上還有多少銀子?二嫂方纔說差不多要沒了,那就是還有?”喜塔臘氏小聲道:“還有三百多,可是方纔二妹妹又摔了屋裡的東西……要把那些都補上,再配幾貼藥,就……這個月的月錢還沒放呢……”

淑寧忍了忍,正色道:“這樣下去不行!必須得讓她知道!就算我們家有錢,也填不滿這個窟窿!”說罷便拉起喜塔臘氏,往婉寧地小院裡來。

婉寧剛剛安靜下來,聽了淑寧的話,冷笑道:“你們是見我不得寵,故意擺出一副爲難的樣子來,其實是不想我花家裡的錢吧?才區區幾百兩銀子,至於嗎?”

淑寧咪咪眼,冷笑着頂回去:“二姐姐沒管過家麼?你難道不知道一等男的年俸只有310麼?這所謂地‘區區幾百兩銀子’。足夠上百人一年的嚼用了!如今只不過是請姐姐下手略留情些,少摔幾

擺設罷了,難道這樣也算過分嗎?”

婉寧瞪着眼睛不說話,那拉氏不忍,便對淑寧道:“若是賬上缺銀子,找我就是,我還有些私房……”“就算大伯母私房再多,也沒這麼個浪費法。”淑寧打斷了她的話,“不是侄女兒不敬,實在是大伯母這話太胡塗。拿出幾百兩銀子。買幾個好瓶子,轉眼便都摔碎了。這不是胡鬧麼?”

那拉氏啞口無言,婉寧冷然道:“總而言之,就是嫌爵位太低俸銀太少吧?放心,等四爺回來,我求他一聲……”

“你什麼都不要做,便是我們的造化了。”沈氏冷冷地從屋外走進來道,“你要是真對四阿哥說那種話,只怕我們更倒黴呢。

難道你還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處境麼?大嫂子,你怎麼不告訴她?”

那拉氏默然。婉寧瞪着沈氏道:“什麼處境?四嬸把話說清楚!”

沈氏冷哼一聲:“你自小錦衣玉食,爲你花地銀子,原樣打出十個你來都夠了!原指望你有些出息。偏你一個伯爵府千金,巴巴兒地要給人做小。若不是爲了不讓你壓過正室,你阿瑪又怎麼會被貶官降爵?我們全家人都成了別人眼中的笑話了!你可對得起你父母,對得起我們麼?!我聽說你還怪你三嬸行事惡毒?哼,若不是你不顧臉面私自出走,長輩們何至於爲了你地名聲大開殺戒?你卻反說別人惡毒,真真是顛倒黑白!也不瞧瞧自個兒是怎麼進地四貝勒府。還總想着能得寵。也就是四阿哥那般好性子,纔會供着你好吃好穿。我勸你安份些吧,這般胡鬧,是不是真要把小命送了,再連累全家,才肯罷休?!”

婉寧氣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那拉氏攬住她對沈氏道:“四弟妹,她還不懂事。你別再說了……”

“大嫂子,她不小了。早該知道這些道理。我也不求她真爲家族做些什麼。只要她別再連累我們,就夠了。疼孩子不是這麼個疼法的!”

淑寧左右看看。暗暗嘆了口氣,對婉寧正色道:“二姐姐,四嬸地話你也聽到了。想來皇子們都是心高氣傲地主兒,你當初用那種法子嫁給四阿哥,他心裡想什麼,誰也不知道。他跟你自小相識,有什麼他是不知道的?若你安份度日,以後或許還有轉機,但你若執意不肯收斂,以他的性子,只怕會越發討厭你。時光飛逝,等到你青春美貌不在時,還憑什麼能得到寵愛?你本是個聰明人,難道還不知道該怎麼做麼?”

婉寧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擡頭望向淑寧,不知在想些什麼。淑寧淡淡地道:“雖說大家彼此性子不合,又有些口角,但到底是一家人,我們總不會害你。如今這時世,我們這樣大家子出來的女兒,若失了家人扶持,還沒聽說過有人能在婆家站穩腳跟的。如今全家上下都是一個想法,不求你能幫上什麼,只要你不再胡鬧就好。不然,有朝一日你真的闖了大禍,即使是最疼愛你的大伯母,也不會爲你犧牲全家人的。”

婉寧轉向那拉氏,見母親淚流滿面地望着她,怔怔地不知該說什麼。

她消沉了好些時候,晚飯時也只吃很少,飯後沒怎麼鬧,便坐了轎子回去了。之後去送東西的僕婦回來說,她沉靜了許多,也少發脾氣了,對福晉禮數還算周全,只是還不能拉下臉面說好話。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讓他他拉家地人們鬆一口氣了。

前線的軍報終於傳來,而且是好消息。原本以爲糧草不繼,大軍會退兵。沒想到他們找到了一處水草豐美的補給地,糧草也沒幾天就送到了,大大緩解了壓力。朝廷三路大軍,中路由皇帝親領,直逼噶爾丹大營,爾丹率兵西撤。

三路大軍齊發,將噶爾丹全軍一網打盡。其中西路有些兇險,糧草只是勉強夠用,但立下功勞最大,殲敵最多。噶爾丹妻子被殺,其本人僅僅帶着十幾騎逃走,皇帝已命馬思喀追擊,大軍則準備班師回朝。

這次大戰,有數位宗室子弟立下大功,喀爾喀郡王善巴、貝子盆楚克等各有封賞,分別被封爲親王和郡王。貝子桐英帶領大軍找到補給之地,又在附近小部落裡借得糧食,鎮國公蘇努也立了不少功勞。只是軍報中沒提到對他們地封賞。

但他他拉府的人欣喜過後,又陷入擔憂中,因爲端寧從兵部打聽到,晉保似乎受了傷,他剛好是在最困難的西路大軍裡,不過性命無憂。

六月,皇帝大軍回師京城,全城歡慶。但淑寧卻悶悶不樂,因爲桐英並沒有回來。

☆ 二一一、侄兒 ☆

桐英未歸,並不是受傷生病或遇到什麼阻礙,只是奉命在西北隨馬思喀大軍追蹤噶爾丹的蹤跡而已。本來這種事可以找熟知地理的蒙古貴族代勞,但考慮到蒙古方面在這次大戰中出力不小,傷亡慘重,應該讓他們好生將息,而桐英在那附近的大漠上盤桓了差不多一個月,對於哪裡能藏人、哪裡能獲得補給可說是瞭如指掌,讓他去必然能幫上忙,因此皇帝才下了這道命令。

淑寧從哥哥那裡得了確切消息,知道桐英一切平安,才放了心。只是有一個端寧認識的年青侍衛閒談時說起,中路大軍打饑荒時,桐英曾幾次將自己的飯食讓給父親和朋友,人人都以爲他會捱餓,不想他仍舊生龍活虎,還有力氣去借糧,也不知是吃了什麼好東西。有人曾要求分享,結果事後面有菜色,別人怎麼問都不肯說。

淑寧聽了,臉上露出與端寧一樣的古怪神色。她想起當年桐英嚇絮絮時說的那些蟲子蠍子……不禁覺得好笑。想來也是,她擔心那麼多做什麼?桐英可不是溫室裡養成的花朵,也不是京城裡長大的紈絝子弟啊。現在仗打贏了,那個噶爾丹身邊只剩了十幾個人,怎麼看也不可能對桐英產生什麼威脅了。就算真的碰上了,自有其他人去對付。這樣想着,她心情便輕鬆起來。她想起一件事,有些好奇地問端寧:“哥哥,桐英哥這回立下大功,是不是會有大封賞?是不是會升爵位?我們這邊備嫁妝,要不要改單子?”

端寧想了想,道:“這個我說不清楚,也許會升吧。”

“可是那個叫盆楚克的貝子,不就是因爲偵敵而升了郡王麼?桐英哥也一樣是貝子,一樣是偵敵有功啊。”

“這個不一樣。”端寧笑道。“當年桐英的偵察之功,封賞已經下來了,不然你以爲他怎麼會升回貝子?這回算的僅是領路和借糧的功勞,也許還要加上追緝。而這位盆楚克王爺,本是蒙古那邊的勳貴,這回是冒了大風險來偵察噶爾丹的軍情,皇上大加封賞。也有安撫蒙古各部的意思,畢竟這次大戰他們……幫了不少忙。可是我們滿洲地宗室,皇上的封賞就不會那麼封厚了,畢竟幾位親王已封無可封,而大多數年輕人。早早封得高了,以後就不好辦了。”

淑寧恍然大悟:“所以桐英哥不會封郡王,也許會封個貝勒?”

端寧有些猶豫,欲言又止。淑寧看了,心下奇怪。忙問是怎麼回事。

端寧苦笑道:“其實……桐英心裡也許並不想再往上升爵……你可知道,他的哥哥,簡親王的嫡長子雅爾江阿。至今還未被正式冊封爲世子,而爵位僅僅是貝勒而已。”

淑寧也曾有所耳聞,猶豫地道:“我聽說……他們兄弟……好像有些誤會......”

端寧嘆了口氣:“其實他們本是一母同胞,從前是很要好的。記得小時候我跟桐英下了學跑去玩,回得晚了,他哥哥便會等在王府大門口,數落他半天,責他不該叫家裡擔心。我在旁邊。分明看出他們兄弟感情極好。可惜……自從繼福晉接連生下兩位小阿哥,桐英的哥哥又進了京,他們兄弟便開始生分起來。我聽說他哥哥長年沒得到世子的冊封,總疑心兄弟們會圖謀自個兒地世子之位,連同胞弟弟也猜疑起來了。娶妻之後。情形更糟。這次出征,他哥哥並沒有隨軍。軍功是不會有的。若桐英真個封了貝勒,可就與他一樣了。”

淑寧默然,過了一會兒才道:“若是這樣,還不如另討些實惠的賞賜,例如田莊宅院財物之類的,免得他哥哥多心。我記得桐英哥本就要置產的,這可就省下一大筆錢了。”

端寧不禁好笑道:“妹妹管家管得多了,開口閉口就是錢財上地事,當心人家大畫家聽了,覺得你俗氣呢。”

淑寧笑笑:“他纔不是這樣的人。”

這時二嫫從門外進來了,道:“你們兄妹在這裡聊什麼呢?大太太又打發人來問,說是給大老爺的藥什麼時候送去?”

淑寧道:“已經備好了,我這就拿給你。”她轉身進了裡屋,取出一個木匣子和一個包袱,道:“匣子裡裝的是六兩三七和兩株人蔘,包裡的是大伯母說地其他幾種藥材,我還加了一種叫片仔癀的,都用紙包好了,功效用法就附在裡頭。另外還有她說的幾樣成藥,太乙紫金錠,活絡丹,人蔘一捻金,還有保嬰丹什麼地,我不知道哪些合適大伯父,索性都送過去,請大伯父千萬要問過大夫才用。”

二嫫忍了忍笑,應着接過匣子便走了。

端寧一臉古怪地問:“怎麼連保嬰丹和一捻金都有?”前者就算了,後者卻是專治小兒病症的藥,跟晉保的傷壓根兒就風牛馬不相及。

淑寧笑道:“都是大伯母說的,我也不知道呢。”端寧悶笑了好一會兒,才正色道:“看來府裡賬上真的缺銀子,不然大伯母也不至於這樣。大伯父的傷要緊,我們就多出些力吧。我記得家裡明明有四株參,怎麼纔給了他們兩株?”

淑寧道:“大伯父的傷已好了大半,如今就是休養罷了。兩株人蔘可以吃很久了,我明兒就打發人回房山去多取些來,但這裡無論如何也要留兩株備用。嫂子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生的,好歹要留點參以防萬一。”

端寧點點頭:“還是妹妹想得周到。那我們就再出點銀子吧,最近常有人在我面前哭窮呢。”

淑寧笑笑:“我昨兒已經送了二百兩銀子過去了,是我地私房呢。”她不是不明白大房那邊的暗示,但先前母親在京裡時,就只是把父親爵位上的俸銀交到公中,沒有再另外送錢的意思,如今換了她,自然也是如此。何況她管過家務,知道保定莊子上的麥子已收割了。賣給順豐糧行,糧行那邊聽從佟氏地指示,付的銀子比給別家每石多兩分。如今伯爵府賬上地錢雖不多,卻足夠輕輕鬆鬆支撐到冬天。而下個月,本季度的鋪子租金又能到賬了。那拉氏哭窮,不過是爲了讓手裡更寬餘些。

但大伯父養傷,自己身爲侄女。的確不該袖手旁觀,所以淑寧便從自個兒的私房裡勻了二百兩過去。一來這些銀子加上藥材,晉保一個人用是綽綽有餘的,甚至還能惠及那拉氏、李氏與三個小侄兒;二來,也是暗示那拉氏。這是三房侄女的私房錢,讓她不好意思再多討。

端寧顯然已經領會到妹妹的意思,白了她一眼:“你這小鬼靈精,越發狡猾了。”淑寧一揚下巴:“誰狡猾了?我不過是想表表心意而已。哪兒找我這樣純良地人去?”

端寧被嗆到,咳了好幾聲。才道:“罷罷,我不跟你說了,回去陪老婆。”說罷便打算起身。

淑寧遲疑了一下。問:“哥哥,你……你最近好像天天都很早回來……不要緊麼?是不是心情不好?”她留意到兄長最近一個月都是申時前回家,不象從前,起碼要到酉時纔會回來,而且似乎有些倦怠之意。

端寧笑道:“沒事,仗都打完了,自然沒以前要備戰時忙。何況你也曾說過,這時候應該多陪陪你嫂子。我可是照足吩咐。每天都陪她在院子裡走幾圈的。這不好麼?”

淑寧想想也是,但還是有些不放心:“如果有事,千萬要跟我們說。一家人有什麼可顧慮的?你在外頭受了委屈,若不想嫂子知道,只管告訴我。就算我幫不上忙。你也有地方發泄一下。”

端寧心中感動,柔聲道:“不妨事。其實不過是有些心灰罷了。想來我還不到二十歲,就已經做到七品,只要熬幾年資歷,等孩子大了求外放,豈不輕鬆?如今有時間,不如多陪陪家裡人。只要不誤了正事就好。”

淑寧想想也覺得有道理,便也不再多說。端寧提醒她將軍府的人可能過兩天就到,便自回梅院去了。

真珍行將分娩,爲此將軍府那邊派了好幾個人來幫襯,但有了專職的月嫂,那些人都沒派上什麼用場,只能打些下手。被借調到李氏身邊地兩個月嫂回來後,將軍府派的人更是無所事事,連六如七喜八福九兒四個,也比她們懂行。

佟氏是六月中旬到家的,還把兒子賢寧與小劉氏母子帶了回來。見過媳婦,問明一切安好後,方纔放下心,聽女兒和二嫫回報家中諸事。將軍府的幾個人來拜見,佟氏看到涼珠也在其中,而且挽着婦人髮型,才知她已經被崇禮收房了,心中暗暗慶幸。然後又得知如今崇禮正在議婚,對方是某位總兵的小姐。

佟氏回來不到十日,真珍便要生了。也許是她身體底子本來就好,孕期內又常常活動地緣故,她並沒有受太多罪,只痛了兩個時辰就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嬰,母子平安。

佟氏抱着孫子,笑得合不攏嘴,完全無視身邊一直跳着要看小侄子的賢寧。她先給孩子起了個小名叫胖胖,大名等到滿月時再由張保取。

她一邊吩咐衆人好生照顧真珍,一邊叫人去保定報喜訊,又通報大房、二房與四房,讓他們也樂一樂。

淑寧逗着悠車裡地小侄兒,只覺得怎麼看怎麼可愛。雖然小臉皺在一起,活象個小猴子似的,但看着比賢寧小時候白胖多了,以後想必也更漂亮。

賢寧卻在一旁使勁兒地叫小嬰兒喊他“叔叔”,見胖胖不理他,就急得不行。聽到姐姐說胖胖日後會長得比自己討人喜歡,不依了,緊抱着淑寧扭來扭去的,非要她改口不可,弄得淑寧哭笑不得。小寶在旁邊猛地咳嗽,可惜當事人並沒有領會他的意思。

端寧走過來敲了他的腦袋幾下,咪咪眼道:“臭小子,敢說我兒子不可愛?今晚小廚房要做花生糕,看來你是不想吃了?”賢寧眼珠子一轉,忙抱起了哥哥的大腿,道:“我怎麼會跟胖胖爭?他最可愛了。哥哥。今晚的花生糕,我可不可以多吃兩塊?”

佟氏用團扇遮住臉,抖了半日才放下,一臉正經地道:“都別鬧了,孩子看來有些餓了,快抱了去找他額娘吧。我給他找了個乳母,想來也快到了。”

佟氏找來的乳母叫宣嫂。是府中下人地親戚,容貌周正,是個安靜的婦人。佟氏對她很滿意,甚至允許她將自己地孩子帶進府裡來,只要不耽誤胖胖吃奶。別的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真珍產後恢復得很好,看來那些月嫂們的確能幹,李氏聽說後很是眼紅,更加堅定了要借人來照顧自己地想法。

端寧爲了孩子出生的事,請了十天假。當他再度回衙門上差時,意外地接到桐英地書童天陽送來的消息。簡親王府那邊輾轉收到桐英地來信,說已經把噶爾丹圍在某個地方。只等對方投降了,如果一切順利,十月時就能回來了。

淑寧得知這個消息,心裡也很是高興。佟氏聽說後,仔細想了想,便決定要大肆慶祝一番,在孫兒滿月那天好好擺上二三十桌酒席。聽到那拉氏暗示賬上銀子不多,她道:“大嫂子不必擔心。這本是我三房的事,自然是我們自己出錢。只是還要借用府裡的下人與地方,再請嫂子、弟妹與幾個侄兒媳婦們幫着撐撐場面。”

不等那拉氏說什麼,晉保就先答應了。這是三房的嫡長孫,本該好好慶祝。更何況他他拉府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高興過了,正該找個由子討點喜氣。叫府裡上下也振奮振奮。

佟氏一得了準信,便開始計算起要花費的銀子來。

如今他們三房地財政狀況良好。順豐糧行獲利頗豐,因春夏時糧價高漲,一度升到三兩一石,他們着實發了一筆不小的財,至今已經將本金賺回來了,還獲利數百兩。雖然江南一帶鬧災,漕糧價格上升,再加上秋收後糧價肯定會下滑,但對於他們來說,只是少賺些罷了。而恆福堆房那邊,前後已做了七八萬石的生意,再這樣下去,年底前就能把本金收回。

只是大半年,就有這樣的成績,可想而知往後會是什麼情形。一年下來,起碼有七八千兩銀子的入息,再加上廣州那邊地分紅,上萬兩也不在話下,而且就算在災年,也不會受太大影響。

受這些好消息的鼓動,佟氏決定大方一些。淑寧也贊成,只是她認爲沒必要請些不認識的人,只要親朋好友請一請,再請哥哥地上司同僚們就夠了。佟氏想想也對,花費太過,說不定會刺了大房的眼,便依了女兒的意思,不過還是去問過真珍的意見,確保她同意這個做法,才定下了章程。

胖胖滿月那天,他他拉府喜氣洋洋。張保好不容易請了幾天假回京,抱着孫子都不肯撒手,還親自爲孫兒起了名字叫“明瑞”,既希望孩子聰明伶俐,也希望他一輩子都能福瑞安康。

那拉氏幫着三房招呼客人,臉上也帶着笑。她最近身體好多了,丈夫的傷勢已痊癒,又有送糧的軍功,晉升有望;而另一方面,從派去四貝勒府的人的回話來看,女兒最近是真地懂事了,柔順恭謹,在歡迎四阿哥回府的家宴上,也表現得體,近來與其他的女眷已經能說上幾句話了。又有俏雲的夫家幫襯,吃穿上比原來好了些,有時候還能派人去外頭買些閒書來看,解解悶,據說精神很不錯。

女兒那邊平安無事,那拉氏心情好,對三房的富裕也不覺得礙眼了,很高興地幫着張羅。沈氏不知內情,頻頻用奇怪地眼光看她,佟氏卻熟視無睹,只管抱着孩子給人瞧。

酒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有人來報,說是四貝勒府上送了賀禮來,恭喜小公子滿月。

二一二、封賞

四阿哥的禮物雖然價值不算高,但相當豐厚,除了幾色針線外,銀鎖銀項圈銀鐲子俱全,還有許多精緻的嬰兒玩具,都是內造之物,林林總總裝了一箱。擡進來的時候,不少客人都發出讚歎之聲。

佟氏心裡其實很高興,但當着別人的面,還是一副低調謙虛的樣子,只是和氣地笑着說:“四阿哥真是太仁慈了,這真是我們明哥兒的福氣。”

淑寧強忍着笑旁觀母親裝模作樣,卻早看出她心裡得意得不行,與嫂子真珍對望一眼,後者掩了笑意,低頭去哄孩子。淑寧轉頭時,卻無意中望見大伯母臉上神色變幻,不禁有些擔心四阿哥這禮會不會送得太顯眼了?

待酒宴結束後,佟氏交待了底下人收拾東西,便讓端寧真珍夫妻倆抱着呼呼大睡的明瑞回梅院去了。回到槐院,淑寧悄悄提醒她大伯母那拉氏有些不對,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那拉氏果然沒兩天就來找佟氏了。她東拉西扯的,說那晚的酒席如何體面,客人送的禮如何豐厚,明哥兒如何討人喜歡等等。她還提起誠寧的妻子萬琉哈氏懷孕七個月卻滑了胎,說不定就是因爲二房平日裡不積陰德,所以才遭了報應。而三房向來與人爲善,又助人爲樂,所以就是比別人有福氣云云。

佟氏聞言皺了皺眉,淡淡地道:“誠哥兒媳婦的事我在保定那邊也收到信了,因三丫頭姑嫂兩個當時都不適合出面,我就交待管家給她送了些補身子的東西。她到底還年輕,把身子養好了,以後不愁沒有孩子。我們做長輩的,侄兒媳婦遇到這種事,就該多關心關心她。大嫂子覺得是不是這個理兒?”

那拉氏訕訕地,吱唔着應了。佟氏見了。心中冷笑一聲,又裝作不經意地道:“說起來,我先前爲着滿月酒的事,交了五百兩到賬上,昨兒算賬,還餘下一百多兩,可賬房卻沒交回來。我記得他是大嫂子手下的老人了。還請大嫂子幫着催一催,我這邊還等着用銀子呢。”

那拉氏臉上白了白,小聲說回頭就去催。佟氏謝過,便與她拉起家常。那拉氏聊了半天,終於還是沒忍住。道:“那天……四阿哥送的禮可真夠豐厚的,記得當初端哥兒娶親時,他還親自來喝過喜酒呢。看來他與你們家關係挺好啊。”

佟氏頓了頓,笑了:“這還不都是看在大哥大嫂地面子上麼?”那拉氏愣住:“啊?”只見佟氏笑道:“端哥兒娶親時,四阿哥是看在親戚面子上。他與我們端哥兒算是熟識,又有佟家侄兒們攛唆着,所以纔來的。完全是人情往來罷了。可前兒晚上可不一樣。送了那麼多禮物,自然是看在我們是二丫頭孃家人的面上了,這可不都是大哥大嫂的面子麼?”

她看到那拉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暗暗好笑,又嘆了口氣道:“二丫頭的事,不管我們怎麼想,都已經成了定局了,往後她在那內院裡。一切榮寵都要看她自個兒的本事,我們這些孃家人,只怕是幫不上什麼忙地。唯一能做的,不過是讓家裡男人們掙個好前程,也好讓二丫頭在貝勒府裡有些底氣。但說到底。這內院的事,還是要靠她自己。說來真叫人慚愧啊。大嫂子。”

那拉氏半晌說不出話來,後來見淑寧來找母親談家務,方纔藉口還有事做,離開了。佟氏在後頭微微翹了翹嘴角,自與女兒說話不提。

從六月底到八月初,皇帝接連任命了多位地方大吏,朝廷內也有很大的人事變動。在這當中,最引人注目的有三件事。

一是久失聖眷地明珠重新回到朝堂上,雖然官階仍不及當初,但對於他那一派的官員來說,這已經是極好的信號了。

二是上書房大臣陳良本,因抗災有功,又在皇帝出征期間,協助處理政務,表現很好,所以加封武英殿大學士,還得了一個三等男的爵位,以及一處田莊。他的二房夫人去年在他出外抗災期間難產而亡,皇帝也很仁慈地封了個五品地宜人。於是陳良本在經歷了近兩年的低潮期後,再度成爲漢臣的領軍人物之一。

第三件,是發生在兵部。基礎官員倒是變化不大,但五品郎中裡有好幾位落了馬,幾位主官也都換了人。其中尚書索諾和因爲軍需方面地失誤被免職,由原來的右侍郎凱音布頂上。

晉保的侍郎位子也由別的官員頂上了,但他本身功勞不小,所以改任散秩大臣,升副都統,加封一等男又一雲騎尉。皇帝賞賜了二十兩黃金與一串珊瑚朝珠,還賞了一處位於良鄉的莊子,足有三十頃地,可說是相當豐厚。

然而容保比他更榮耀。他一躍成爲從一品成都將軍,加封二等男,雖然沒有田產,但幾乎已經蓋過長兄的光芒了。

誰也不知道晉保心裡怎麼想,他只是高高興興地恭賀弟弟高升,得知他們過了中秋便去上任,馬上表示要好好擺上幾桌酒爲他們踐行,然後又囑咐了容保許多話,方纔回到自己房裡,關着門呆坐半日,再出來時,鬢間夾雜着幾縷白髮,人已憔悴了許多。

他與兩個兒子進行了一番談話,然後便召來管家,吩咐對方去料理御賜的莊子。那拉氏見了他的白髮與神色,知道他心中難過,便趁着沒人時,哭着對他說:“老爺,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可千萬要保重自己啊。”

晉保不在意地擺擺手,道:“夫人多心了,皇恩浩蕩,不但讓我晉了正二品,還加了爵,又有個莊子,咱們又體面又實惠,還比從前輕閒,不是很好麼?”

那拉氏嚶嚶哭個不停,丈夫拼死拼活,還受了傷。卻始終不能超過二品,反倒把侍郎地差事丟了。散秩大臣雖是從二品官,看着與侍郎差不多,但實際上領的是三品俸;副都統倒是體面,可惜在京城裡,幾乎就是個虛職;一等男又一雲騎尉,僅比原先高一等。與當初的二等伯,還差了四級,而且,仍是二品。四房的容保卻已經升到從一品了,晉保盼着升到這位分。已經盼了好幾年了,沒想到反而被小了近十歲的弟弟佔了先。

至於賞地其他東西,黃金兌了銀子只有兩百兩,能管什麼用?朝珠雖好,只能自己戴。而那莊子雖不錯,但他們夫妻想的是在官職爵位上更進一步。別人看着他們似乎很體面,但這個結果離他們地目標差太遠了。

晉保聽得有些煩。便道:“你哭什麼?這其實不錯了。散秩大臣是天子近臣,若不是信得過的,還當不了這個差呢。我與人輪着上差,空閒時間比從前多了,也有功夫逗逗孫子。你哭成這樣,別人聽到了,還以爲我怎麼了呢。”

那拉氏哽咽着停了哭聲,但仍不時抽泣着。晉保道:“快擦乾眼淚。我有事跟你說。”

等那拉氏整理好儀容,晉保才問:“我聽說上個月端哥兒的兒子請滿月酒,三弟妹交了銀子給賬房置辦,你叫人扣下一百多兩餘款,直到三弟妹去問。你才叫人還了,是不是?”

那拉氏一怔。吱唔着道:“這……家裡正缺銀子……反正他們也常交銀子回來的......”

晉保卻道:“我還聽說,你如今隔幾天就送東西到四貝勒府上給婉寧,裡頭有吃食、衣裳、藥,還有不少財物是不是?”

那拉氏低着頭嚅嚅道:”這……我也是心疼女兒,她從小兒就沒受過苦,一個月二十兩月錢,還不到她在家裡的一半兒,叫她怎麼過?“晉保冷哼一聲道:“胡塗!女兒嫁了人,就是別家的人了。別說人家沒虧待她,就算真的對她不好,我們又能怎麼樣?你三天兩頭地送東西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婉寧日子多難過呢,你叫四貝勒四福晉怎麼想?豈不是更覺得婉寧不懂事麼?!”

那拉氏不敢出聲,晉保又接着道:“更何況,我們先前爲婉寧花不少銀子了,如今家裡還不夠使,你卻還要把銀子送給她花,對她有什麼好處?!難道爲了她一人,你情願叫兒子孫子都餓死?兄弟們願意交錢到公中,原是爲了家裡着想,不是讓你用在已出嫁的女兒身上!還是對家裡一點好處都沒有的。你厚着臉皮剋扣兄弟家裡的錢,叫人家怎麼想?你本不該再當家,別再插手這些事了,如果真要花錢,掏你自個兒地私房!”

那拉氏有些怕,本想立時應下,卻又想到女兒的處境,猶自躊躇。

晉保卻沒多加理會,只是說:“從今往後,只許在節慶日裡送東西給婉寧,而且每次送的東西所值不得超過二十兩。若她將來有了身孕,再添不遲。每年只許接她回家省親兩次,而且每次不能超過兩天,在家裡的用度,連隨行人等在內,不許超過五十兩。”

那拉氏顫了顫,又流下淚來。晉保卻冷冷地對她道:“你光顧着女兒,大概對兒子們的事不太清楚吧?你可知道慶寧已經連着兩回錯失晉升郎中地機會,而順寧的岳父,說他升職希望渺茫,建議他謀個外任,歷練幾年再圖升遷。”

他見那拉氏瞪大了雙眼看自己,便冷笑道:“夫人未免太失職了,以後還是多顧着兒子們吧。我是無望再往上走了,我們的家業,只能寄託在兒子們身上。你有功夫,就該多幫幫他們。還有三弟四弟那邊,也該客氣些。三弟不靠家裡,爬到如今這位子,家業也越發興旺;四弟當上將軍,日後前途不可限量。你對兩位弟妹和氣些,幾個小地也用些心。還有二房那邊,你少想着人家欠了你的。要想女兒過得好些,只怕還得求四丫頭多幫襯。”

他喘了一會氣,才繼續道:“我現在有空閒了,安寧和幾個孫子的教養,我要親自過問,免得再教出個不孝的孽畜來,累及家人!”

那拉氏默默地抹着淚,輕輕點了點頭。

淑寧與母親並不知道大房裡發生的這件事,她們正在商量一樁交易。長貴剛剛得了信,說北拒馬河那邊,有一塊地出售,大約有十一二頃,土質良好,離河岸不遠,也有一處小莊,價錢只要三千兩。

她們商議過,便派長福去瞧了那塊地,得知還算不錯,只是位置有些偏。不過長福透露了一個消息,那塊地原是開墾了六七年的新田,地主剛去世不久,繼承財產的不孝子好賭如命,賣地是爲了籌賭本翻身的。佟氏也不客氣,與女兒商量了,讓長福與全生一起去談,儘量壓一壓價。

結果長福以那塊地有幾百畝沙地不能種糧爲由,硬是將良田說成是中等田地,小莊也只有幾間村屋,還要另行修葺,又抱怨田地位置太偏,最後當成十頃買下,只付了二千兩。對方急着用錢,也不在意,還是他家地老管事忠心,硬是要求秋收過後再交割,反而被小主人說多事。

淑寧與佟氏知道這個結果後,爲這樁交易划算而高興之餘,也對那個敗家子很是不恥,倒是很欣賞那老管家。不過淑寧也沒功夫去理會別人的家事,只與母親商量着,等田地交割後,先抓緊時間種上小麥。她還有些可惜,沒早些買到,不然就可以先種一輪豆子肥地了。結果被佟氏笑話,說若不是剛好趕上這時候,哪裡能便宜買到好地?淑寧想想也是,不好意思地笑了。

九月,皇帝巡幸塞外,時間比往年要遲、要長。京中聽聞消息,說皇帝在塞外接見了好些蒙古王公,賞賜豐厚。十月裡,大將軍費揚古獻俘,龍顏大悅,只可惜未能抓到噶爾丹,讓他帶着幾個親信逃跑了。但十一月噶爾丹派使者來投降,皇帝不爲所動,只表示:“俟爾七十日,過此即進兵矣。”

進入臘月,皇帝終於回京了,這一次回來的還有桐英。因爲他在追緝噶爾丹的過程中立下大功,還親手將噶爾丹手下親信大將藍和理砍成重傷,皇帝連同他先前的功勞,決定賞他一處府第與兩處田莊,還有白銀五千,財物無數。

淑寧得知這個消息後,心下鬆了一口氣,轉頭看到案上自己剛剛寫下地一幅字:“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兮,雨雪霏霏。”微微笑了。

二一三、圖紙

再過些日子,佟氏就會回家了。淑寧思前想後,向哥哥提出一個請求,兩人商量了一晚,端寧才終於點了頭。

過了兩天,正巧是休沐日,他稟告大伯父大伯母,說要帶妹妹去看望外祖父母,順利地領着她坐馬車出了大門。半路上,他藉口雪太大了,要找個地方避一避,在街角找了個避風的衚衕,剛剛停好馬車,便“無意中發現”了好友桐英也在左近避風雪。

端寧上去與桐英攀談,淑寧聽到他們的聲音,強忍住心中激動,稍稍掀起了一點車簾,果然看到闊別已久的桐英。

一年多了,他們足有一年多沒見過面。就算偶爾有信件來往,仍抵不過那種見面的渴望。哪怕是象現在這樣,只能遠遠瞧一眼,也比一直見不到對方強。

他瘦了許多,膚色也黑了,不過精神很好,臉上也帶着笑,雖然是在與端寧說話,但眼睛卻一直在往她這邊看,幾乎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淑寧把門簾掀得更大了,反正駕車的馬三兒是親信,又已避到旁邊去,左右是衚衕牆,前面路上除了端寧與桐英就沒人了,不必擔心會被人瞧見。她也是目不轉睛地望着桐英,絲毫不在乎風雪捲進馬車裡來。

咦?他怎麼拄着手杖?難道是受傷了嗎?

淑寧立時擔心起來。顯然,桐英也發現了她的不安,狀若無意地動了動手上的木杖,對端寧說了幾句話。然後端寧走過來悄聲對她說:“他讓我叫你別擔心,他只是腳上有些皮肉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拿那手杖是因爲總有人請他喝酒,他不想去時可以用腳傷做藉口。”淑寧卻未完全放心:“這麼說他其實傷還未好全?早知如此,我就不提這個事了。”

端寧拍拍她的頭,道:”他也正想見你呢。若真的不行,不會勉強自己。你少多心了,我看他活蹦亂跳的,好得很。“說罷就轉身回去,繼續與桐英說話了。淑寧仍舊擔心地望着桐英,桐英見狀,便假裝取暖。很輕鬆地跳了幾下,表示傷勢真的沒有大礙,卻讓淑寧看得直瞪眼。

這時不遠處傳來馬蹄聲,越來越近了。淑寧依依不捨地放下簾子,卻又掀起了窗簾。這輛馬車本就是屬於她專用的。很早就被她做了手腳,車窗上糊了一層雨過天青地紗,才掛上簾子。透過那紗看外頭,能看得很清楚,但外頭的人卻看不到裡面的人。她隔着那層紗。看到有兩個青年騎馬走過,似乎是桐英認識的人,與他打着招呼。端寧怕會引起別人懷疑。便趁機與桐英告別。

桐英與別人說笑着,拉着他們一起走了,臨行前,又轉頭望了馬車方向一眼,展顏一笑,笑得淑寧心裡暖洋洋的,直到馬車來到外祖家門口,方纔清醒過來。

端寧似笑非笑地睨妹妹一眼。小聲道:”快回魂吧,我竟不知那個臭小子也能使迷魂計呢。別讓外祖母瞧出端倪來,不然可有一頓好說。“淑寧紅了紅臉,哂道:“哥哥當初見嫂子,不也是這個得性麼?咱們五十步莫笑百步。大哥莫笑二哥。”端寧左右瞧瞧,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是我妹子,哪裡來的二哥?!“兄妹倆說笑着進了院子。

佟父精神很好,仍是張口就罵。今天罵地是昨日見過的一個外省官員,進京來述職的,油頭大耳,服飾車駕甚是氣派,說話極圓滑,讓人見了就生厭。

兄妹倆見怪不怪地聽他罵完一杯茶,淑寧便送上自己做的一對棉手套和棉襪子,說是孝敬外祖父與外祖母的,請別嫌棄手藝不好。佟父看了一眼,便讓妻子叫人收了,自己先回了書房。端寧與淑寧恭送他離開,又繼續聽候外祖母地吩咐。

佟母態度很是和藹,對端寧的兒子與淑寧的婚事都非常關心。她當初本以爲外孫女兒指婚的對象只是普通宗室貝子,並沒有什麼大出息,沒想到在對噶爾丹的大戰裡立下如此大功,如果能升爵位就好了,不過現在看來,那位外孫女婿前途定然不錯。她瞧瞧外孫女地模樣,微微點了點頭:這孩子是越長越水靈了,瞧着竟與她母親年輕時差不多,想必應該能獲得丈夫歡心吧?

淑寧只覺得外祖母看自己的眼光有些詭異,不禁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不過佟母只是很和氣地問她嫁妝準備得怎麼樣了,尤其是針線活計。當知道淑寧已做了很多時,滿意地點點頭,又道:“平日裡可注意調養身體麼?這個是最不能小看的。索性我讓崔嬤嬤到你那兒住些日子吧?”

淑寧心中警鈴大作,忙道:“崔嬤嬤當日已經教過了,如今外孫女兒天天都喝補藥補湯地,身體好着呢。家裡也有懂行的嬤嬤,額娘也常來信指點的,不必再勞煩崔嬤嬤了。”

她好說歹說,總算說服外祖母打消了念頭,私下裡鬆了口氣。開玩笑,如果又讓那位崔嬤嬤來,她就別想有自由了。

兄妹倆吃過午飯,方纔離開了。臨行前,佟母再三叮囑端寧下次來時,要連孩子一起抱過來,她有兩月不曾見過外曾孫子了,怪想的。端寧連忙應了。

沒過兩天,端寧便收到天陽轉遞來的一大封包東西,似乎是紙張,都是給妹妹的。淑寧拿到一看,才知道是桐英給新家畫的圖樣。

當初皇帝下旨賜府第時,便指令內務府監造,地點在積水潭。桐英選中了一個前明官員的舊宅,讓內務府在舊房地基礎上改建,好節省時間,然後又親自畫了構造圖,在送到內務府前,先讓未來的女主人過過目,給些意見。

淑寧心裡高興至極,連對那些圖紙也覺得親切起來,忙忙拿回房裡,連字也顧不上練了,便仔細一張一張地看。

這處府第佔地並不算大。中路上。先是大門二門,便是一個極大的院子,正面客廳,左邊外書房,右邊是畫室,院中有樹;接着是正院,正屋、耳房、西廂房以及內書房等。連廁所與小廚房都有;正院後,便是通往花園的路。東西二路,佈局是對稱的。先是二門外地兩個小跨院,然後便是一邊各兩個院子,比正院略小些。以小花園間隔。而這兩個小花園,僅僅是種了些花草樹木,有些山石、石桌石椅而已。

後花園卻很不一樣。它正好位於積水潭邊上,引了一漲活水進來,形成一個小湖。又流回潭中。表面上它與房山別院的花園佈局有些象,也是湖岸分佈着亭臺樓閣。但實際上,這裡沒有山。倒是有好幾棵老樹,屋子也更多些,而且不是觀景用地亭臺,而是真正能住人地那種屋子。

淑寧大概明白桐英的用意。在炎熱的夏天裡,如果能在這種有花有樹又近水的地方住着,想必會很涼快吧?

她看着這些圖紙,心情很是激動,恨不得立馬就能住進去。不過她還是按捺下來。想到了幾個主意。

首先是僕人們的住處。照圖上看來,只有二門外的兩個小跨院有可能住僕人,那四個院子,從規模和構造上來看不象是派這種用場的。她不知道貝子府會有多少僕人,但想到自家前伯爵府。就有一大堆人,貝子府應該會更多。這跟當初想地不一樣。原本以爲會住進簡親王府,到別院或小宅住時,不用那麼多人也行,但正式開府,就不一樣了。就算她與桐英都不講究排場,但內務府那邊送人來的話,總不能不收。因此,她在回信裡寫着,可以在正院後起一排後罩房,若擔心會違例,就分開兩邊起,中間建個小院,作爲通向花園的通道就好。

其次,花園裡的樹有些少了。有那麼多房子在,應該多種些樹,而不是花。就算現在種樹苗下去,過個十年八年,也能綠樹成林,到時候園子裡就更涼快了。

第三,小湖水很淺,照圖紙所示,最深不過四尺,是比較安全的,但無法行舟,頂多有個小艇之類地,不如在湖心弄個小亭子,也好親水玩耍。

第四,湖岸不用修得太死板,留一處草坡,緩緩沒入水中,天氣好的時候,便可以坐在草地上看書,或是放放風箏……當然,要確保湖裡沒水蛇纔好。

她洋洋灑灑寫了三大頁紙,才驚覺自己的意見會不會太多?這樣是不是太不客氣了?大概是先前爲整修拒馬河那邊的莊院,設計了好些圖紙,用了三天才拍板,仍有些意猶未盡,所以現在一看這貝子府的圖紙,便發泄出來了?

她連忙又重看了一遍回信,覺得還是先放兩天晾一晾吧,她需要冷靜一下。

不過端寧很快就來催了。因爲桐英希望能儘快敲定圖紙,年前讓內務府地人給出最終圖則,過了年就開工,儘量爭取早日建完,好將婚禮放在新府裡進行。所以淑寧若有意見,儘管提沒關係。

淑寧聽了這話後,臉略紅了一紅,便將先前寫的信結了尾,連圖紙一起交給哥哥還回去了。

臘月二十前,張保與佟氏帶着小兒子齊齊歸來,小劉氏母子也進了京,三房一家再度團聚了。今年可以說都是好消息,添丁加口不說,各處產業的入息也極理想。新投資地兩處鋪子,加起來有近三千兩的純利,與新買的田產相抵,還有剩餘。淑寧的初衷已經實現,日後的收益,就可以拿來採買別的陪嫁物品了。

因此,三房上下是最高興的一家。

四房早已到成都上任去了,先前來過信,說是已經安頓了下來,雖然飲食上有些不慣,但日子過得還不錯。這點從他們送回京的年禮就可以看出來。

而大房,最近也有些變化。

晉保命人在大門口掛上了男爵府地匾。他現在不用天天上差,有了大量閒暇時間,除了親自過問小兒子與孫子們的生活起居和功課外,便是處理族人的事。他推薦了一個年輕堂弟與一個族侄入仕,雖然只是八九品的小吏,但比往日無官無職的強。此外,他又出面送了幾個族中少年進正紅旗官學。並對幾位族老提起,想設一所族學,爲子弟們開蒙,學習詩書騎射。族中鰥寡孤獨,他都一一慰問,並給與資助。這些做法,令他這個族長地威信迅速加強。又因爲李氏生產後重新執掌家務大權。行事周到,態度得體,頗得族人信賴,連帶的男爵府也更有體面。

晉保還向二房示好,邀請他們一家過年時回府中拜祖先吃團年飯。興保雖不知道他地用意。但想到大哥現在也算是天子近臣,便答應了。

雖然少了四房,但大房與二房三房在過年時相處得勉強還算融洽。那拉氏的態度很和氣,婉寧又沒回家來,索綽羅氏要注意自己身爲皇親的體面。所以彼此客客氣氣地,並沒紅臉,倒讓夾在中間的三房鬆了口氣。

兩個新生兒的出現。更是讓幾家人增添了快樂。明瑞快有半歲了,已經可以自己坐起身來,而且極愛笑,手腳胖乎乎的,像蓮藕似的,極可愛。而李氏新生地兒子滿瑞,只有兩三個月大,雖然不如明瑞漂亮。卻長得比親兄姐都壯實。他整天打着哈欠,還從鼻子裡吹出小泡泡來,衆人看了,都哈哈大笑。

流產的萬琉哈氏,卻有些不是滋味。雖然妯娌們提議讓她抱抱孩子。她本是很心動的,但臨到頭來。卻只是握了握小手便罷。索綽羅氏不滿地盯了媳婦幾眼,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真珍看得有些奇怪,事後向嫂嫂們問起,方知道萬琉哈氏流產的真相。原來她懷孕滿四個月時,誠寧有些耐不住,索綽羅氏便作主給他收了兩個屋裡人,萬琉哈氏很生氣,便三天兩頭的打、罵,鬧得雞犬不寧。到了七個月地時候,得知其中一個屋裡人懷了身孕,她便再也不能忍受了,直接帶了陪嫁的丫頭去找那小妾晦氣,結果對方的胎兒流掉的同時,她本人也因爲動了胎氣,愣是將個七月大的男胎弄沒了。丈夫公婆都對她很是不滿,若不是顧忌她孃家,早就大罵出口了。

不過慶寧順寧他們兄弟幾個,背地裡卻免不了嘲笑誠寧。因他在家被老婆打罵,在侍衛處可算是出了名地。他從前臉上帶烏青時,別人問起,便說是摔的,次數一多,便有人給他起了個綽號叫“摔哥”;最近,他眼窩黑了一圈,卻辯解是上了眼藥,別人就改叫他“老藥”了。

不過嘲笑之餘,慶寧順寧也爲誠寧嘆息。他們三個年紀較相近,自小一塊兒長大,就算大房與二房不和,他們仍比別的兄弟親近些。誠寧娶了這麼個老婆,他們也不由得爲他難過。

過完年後,張保早早回了保定,但佟氏卻與賢寧留了下來。他們夫妻二人先前商量定了,老是帶着兒子來去,對他學業不好,放在京裡,又擔心哥哥嫂子和姐姐各有事忙,未必有功夫照管他,府裡其他人,又未必信得過,便決定將他交給小劉氏,讓他與小寶一起跟楊先生讀書。因此小劉氏帶着兒子回房山時,便將賢寧帶回去了。賢寧雖不捨得母親與哥哥姐姐們,不捨得小侄子,但想到房山園子好玩,成師傅能教他騎馬,小寶哥又很照顧他,便乖乖答應了,只是要求時不時地回京裡玩。

桐英那邊送來了最終定的新府圖則,內務府只是在原圖的基礎上,在中路上壓縮了前院的大小,又添了一重院子,別的都與原圖差不多,淑寧先前提議添加的部分,也都改了。桐英很細心地要了一張正院正房的詳細圖紙,上頭有具體的尺寸與房屋格局。淑寧見了心中一喜,看來打傢俱地事可以提前進行了。

康熙三十六年二月初六,皇帝再次御駕親征,桐英也隨行。這一次,端寧以兵部筆貼式的身份,也隨大軍前往西北。雖然親人與愛人都踏上了戰場,但淑寧與家人並不害怕,因爲這一次戰爭,必定是以勝利結局的。

她現在面臨一項重大任務,就是正式開始籌備自己的嫁妝。因桐英那邊有信傳來,說是這次大戰結束後,希望兩人能儘早完婚。

(不好意思,寫打傢俱寫過頭了……)

二一四、備嫁

首先是傢俱。本來這是要等大定過後,再到新房量了屋子尺寸纔去打的,但現在婚禮顯然要放在新貝子府裡進行,偏偏這府第纔剛開工不久,不知何時才能完工。不過有了內務府的細圖,大部分的傢俱都可以事先準備,而且有時間細心置辦。

說起傢俱,最珍貴的料子當然就是紫檀了,聽說二房送的嫁妝裡,傢俱幾乎都是紫檀打造的。不過現在紫檀難得,幾乎已經被宮裡壟斷了,也就是二伯父興保那樣在內務府有門路的人才可能找到那麼多。佟氏這兩年細心留意,也就收集了一塊不大的紫檀料,還有幾塊黃花梨的板子。只是這些,僅僅夠做一張牀或是一個櫃子而已,而好的黃花梨木材現在已經越來越少了。

淑寧不同意用這兩種材料,不好找不說,價錢還很貴。自家現在雖然收入不錯,但比起那些大富之家還差得遠呢。於是她提出:“用楠木就很好。材料名貴,又容易得些。臥房裡的傢俱用楠木,其他的就用酸枝吧。我記得黑酸枝就很象紫檀,說不定還能唬人呢。”

佟氏有些猶豫:“北邊擅長做酸枝的匠人不多吧?那就得到南邊去置辦了。”她頓了頓,道:“那就乾脆到南邊採辦吧,時間還早呢。廣州那邊容易找到好材料,又便宜,而且你不是挺喜歡那種兩進的拔步牀麼?”

淑寧想了想,點頭道:“這也好,不過廣州那邊的傢俱太華麗了些,我還是喜歡蘇式的簡潔大方。不如叫人從廣州採買木材,運到蘇州去打吧?我記得江南也有楠木。”

佟氏答應了:“行,這事找霍買辦去幫忙吧。索性託他連其他的事都一起辦了,他對那邊熟。”淑寧疑惑地問:“除了傢俱,還有什麼?我們已經有玉雕和花瓶了啊。”佟氏點點她的額頭。道:“傻丫頭,那怎麼夠?還要備些玉石。除了做如意外,最近幾年京裡時興在嫁妝裡添一對盆景,還要越貴重越好的。五福晉的陪嫁裡,就有一盆五彩玉石靈芝和一盆珊瑚牡丹。我們沒法比,只好想些別的法子了。廣州容易找到玉石,拿些中等地做個翠竹盆景。也花不了多少錢。另一盆用瑪瑙料石之類的就行了。”

她喝了口茶,微微一笑:“還有,現在京裡不是很多人愛買個鐘錶之類的充門面麼?在京裡一個小小的懷錶就要上千,一個座鐘都要四五千兩。咱們索性到廣州去置辦,那裡的鐘表又多又好。有你嫂子孃家在。想必能省不少錢呢。”

老媽打的好算盤啊……

淑寧佩服不已,不過她有些擔心,霍買辦肯不肯幫這些忙,畢竟這幾年雙方只是保持着一般的聯繫,不算緊密。自家也沒什麼好處給他。佟氏卻打消了她地顧慮:“他前些日子才寫過信來,說想到京裡辦個珍寶軒,請我們幫着照應照應呢。他一個外地人。想在京裡站穩腳不容易,我們可以託你大伯父往城衛那邊打聲招呼,再和順天府說兩聲,就能爲他省下不少麻煩了。”

玉恆在順天府多年,在小吏們當中還很有影響力,張保與他相得,倒也認得幾個人,這種事的確只是舉手之勞。但霍買辦日後生意如何,就要靠他自己的本事了。

母女倆又商議了一會兒,定下章程,佟氏還多添了一項珍珠採買的。因爲聽說南邊也有養珠的人,雖比不得關外地貴重。但質量還好,價格也不高。這些珠子不能派作大用場。做些點綴倒是很合適。

正說着,素雲報說那拉氏來了。佟氏與淑寧不知何事,起身迎了進來,寒暄幾句,那拉氏方纔說出來意。

原來嫁進康親王府的絮絮懷孕八個月了,眼看將近生產。他他拉氏在山東,本打算進京照顧女兒,沒想到兒子阿森忽然生了病,她脫不得身,只好寫信給孃家求助,尤其她聽說三房這邊有專門侍候孕婦產婦新生兒的媳婦子,便想借幾個去。

佟氏很快就答應了,說會派兩個人到康王府去,等孩子滿了月再還回來不遲。那拉氏有些遲疑:“康親王可是咱們的主子,纔派兩個人去不好吧?端哥兒媳婦跟明哥兒身體都好,身邊的人也是懂行地,少幾個人也無妨吧?”

淑寧在旁邊聽到“主子”二字,微微皺了眉頭,但很快低頭喝茶掩飾過去了。

佟氏淡淡地道:“王府裡必有專門照顧孕婦的嬤嬤,孃家親眷派太多人去,豈不是落了王府的臉面?兩人便夠了。何況,昨兒舒穆祿家不是派人來報了信,說大丫頭有了身子麼?她過門也有兩年了,這可是要緊事。他家人口少,我琢磨着要派個人過去地。至於剩下那個,明哥兒還不滿週歲呢,身邊也要留人侍候。”

那拉氏臉色略有些不自然:“還是三弟妹想得周到,我還想着芳丫頭才兩個多月,要先緊着絮丫頭那邊呢。”她隨意找個話題瞎扯幾句,便趁早告辭了。

回房的路上,她不禁覺得酸楚。芳寧年紀大些,出嫁又早,倒也罷了;可絮絮年紀小些的,也快要生孩子了;三房的淑寧,近日正在準備嫁妝,想來年內便要出閣。這些女孩子都有了好結果,可婉寧那邊卻一直沒有好消息。自從丈夫下了命令,她便只有在中秋、新年和元宵那幾天親自去探望過女兒。雖然女兒安份了許多,但四阿哥從來不曾與她單獨相處過,只有幾次與其他女眷在一起時,兩人有過幾句不鹹不淡的對話。再這樣下去,婉寧該怎麼辦?尤其是聽說四福晉將要生產了,而明年又是選秀的年份。

她一路苦惱地回到竹院,卻看到兒媳李氏抱着滿瑞,與奶子一起站在院前等她。李氏上前一步道:“額娘,滿哥兒又吐奶了,該怎麼辦纔好?”那拉氏條件反射地差點說出“去找梅院的人”這幾個字,忽然想起佟氏方纔的話,暗歎一聲。伸出雙手道:“給我瞧瞧吧。”

卻說佟氏方纔送走妯娌後,回頭看到女兒臉上有些不自然,便問她怎麼了。淑寧總不能說是因爲那拉氏說康親王是他們家主子地話,便扯開話題道:“也沒什麼,只是絮絮表姐懷孕,我們也是過年時才聽說的,我今日才知原來已經有八個月了。先前卻一點風聲都聽不見,是不是康親王府規矩嚴,向來管着府中人等不得外傳消息?”

佟氏以爲她是在擔心絮絮,笑道:“康王府規矩是嚴些,尋常人輕易上不得門。不過聽說你表姐夫對妻子很好,不需要太擔心。而且你出嫁後,便能正大光明地去串門子了,到時候再去見你表姐吧。”淑寧笑笑,繼續方纔被打斷的話題:“額娘覺得要先做哪些傢俱好?”佟氏道:“我想箱頂櫃、書架和多寶格博物架之類的等屋子修好後。量了正經尺寸再去打不遲,這些在京裡就能找到好匠人。其他地,拔步牀、羅漢牀美人榻、立櫃連三、桌椅案几、衣架屏風就要儘早打好。還有繡墩圓凳......”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拍手道:“差點忘了,應該連椅披椅套、牀簾幔帳、門簾窗簾這些一併置辦了纔是,還有絲綢料子和大件地繡活……橫豎都要到蘇州去,一齊辦了吧。”

淑寧有些遲疑:“不是說巧雲姐她們帶人做着麼?”佟氏笑道:“她們做的多是荷包被面之類地,不夠。你的陪嫁衣裳,除了自家做的,還要去蘇州置辦些好的纔是。那邊料子繡工都比京裡好。花費也少些。就這麼說定了。”

母女倆一樁樁商議妥當了,寫好單子,又將要打地傢俱式樣、風格與衣料服裝的種類圖案都想好了,直過了兩天才最終定案。

不過在派什麼人去置辦這一點上,她們犯了愁。最理想的當然是長福。只是佟氏早計劃好過些日子便回保定陪丈夫,京裡沒個可靠的管家在。誰去料理外務?府裡的管事她們都不太信得過。長貴倒還合適,偏偏又忙不過來。

最後還是晉保幫了忙,在族中子弟裡,選了兩個有過些經驗又爲人可靠地族侄,一個叫輔寧,一個叫和寧,幫三房置辦淑寧的嫁妝。輔寧去蘇州,和寧去廣州。佟氏派了長貴與週四林兩個跟着,讓他們分別帶了三千兩與八千兩的銀票以及給霍買辦的信,啓程南下。

佟氏沒幾天就先走了,臨行前讓人將幾個月嫂所學的東西集成小冊子,連幾張產婦進補地藥膳方子和順產平安符,悄悄讓人送往四貝勒府,還對女兒交代了許多話。

真珍漸漸將管家的任務接了過去,淑寧還不等歇口氣,便要開始爲出嫁作準備,一邊趕製各色針線活,比如嫁衣鞋面荷包之類的,一邊做護膚美容與身體調理,同時還要留意各種陪嫁物品地準備進程,忙得是頭昏腦漲。原以爲時間非常充足,卻不知爲何好像很趕的樣子,若不是真珍與二嫫勒令她每日都要睡足四個時辰,她真恨不得把一天掰成兩天用呢。

直到某一天,她驗收了各色日用瓷器、梳頭傢什夥兒與洗漱用具,下達了箱子、匣子、鏡子的訂單,並與真珍一起打點送給四貝勒府賀大阿哥滿月的禮物時,才聽到噶爾丹自殺,其女率衆投降的消息。姑嫂二人正高興端寧很快就能回來了,底下人卻忽然送來了一封信,是山東的蘇萬達寫來的,言道他行將任滿,不日到京。

淑寧有些恍惚,原來已經有三年了麼?時間過得真快呀。這麼說,老爸也快到任滿的時候了?她心下想想,原來明年又要選秀,與自己拉得上關係地秀女,大概只有佟家兩位表妹吧?真不知會怎樣呢。

不過留給她感嘆的時間不多,她吩咐人去通知留守蘇家小院的家人打掃屋子,便又忙碌起來。

五月中,聖駕班師回朝。不久,簡親王府便派人來問淑寧的衣服尺寸與小日子。真珍出面接待了,急急傳信保定,通知佟氏。

過了一個月,禮部那邊定下了婚禮的日期是在九月二十日,然後派出官員,並有一位宗人府地宗親爲代表,陪同簡親王府的人一起到男爵府進行了過大定儀式。

貝子納幣禮,原是有規矩地,因此聘禮並不算很多,有六個金指環、給新娘的綵繒衣裳七襲、緞衾褥五具,外加四百兩銀與一匹馬,這是禮制所規定的部分。除此之外,簡親王府還另備了四匣金銀首飾、雙鵝雙酒、羊腿、肘子及各樣蒸食,龍鳳餅、水晶糕及各樣喜點,紅棗,花生、桂圓、栗子等四乾果,以及蘋果等四鮮果。前前後後,共有十二擡禮。

賢寧擔當了開箱的重任,照母親的吩咐,向禮盒作三個揖,又用手拍了禮盒三下,方纔當着衆人的面撕掉封條,還得了一個裝了滿滿的小銀元寶的紅緞子繡花荷包。

簡親王繼福晉與佟氏爲首,兩家都有親戚女眷來參加儀式。淑寧仍象過小定時一樣,靜靜坐在牀邊,任由博爾濟吉特氏給她帶上一個金指環,聽着她說些吉利話,心裡滿懷喜悅。

端寧代表家人,將送來的雙鵝雙酒等物還了一半給簡親王府後,又將喜餅點心等物分給親友們食用。衆親友紛紛爲淑寧“添箱”。有送胭脂宮粉衣料的,有送手帕荷包汗巾扇絡的,有送粉彩閒彩瓷器的,有送金銀項圈金耳挖子的,有送金耳環寶石耳環的,有送金鐲子珍珠串或寶石戒指的,應有盡有,份量都挺足。佟氏與端寧、真珍笑着一一謝過送禮的人,前者又吩咐底下人將禮物陳列在榮慶堂上,派專人看守。

大定過後,貝子府也終於完工了。佟氏忙派了人去量屋子尺寸,打發人去做箱櫃架子等物。蘇州與廣州也都傳來了好消息。輔寧那邊的衣料繡活已有三成完工,他甚至還在揚州一帶採買了胭脂香粉與最有名的花露水。而和寧那邊,採辦完木材後,居然被他碰到一幫蘇州木匠,原是爲了替一個要嫁女兒的官員打傢俱來的,沒想到那家的女兒突然急病死了,家人傷心之餘,只好打發了他們。他們沒了回程的路費,正不知如何是好呢。和寧見他們手藝不錯,便想着省些工夫,在廣州城裡找了個院子,讓這些工匠就近打造傢俱,而他也有更多時間等待玉匠將那竹子盆景完工。

蘇萬達另放了福州通判,倒還算滿意。他臨走前,沒送什麼很貴重的賀禮來,只送了一匣文房四寶,但其中居然有一盒曹素功親制的紫玉光墨。淑寧親自寫信去表了謝意,又將那墨小心收起。

佟氏在保定也做了許多事,藥材與香料都收集得差不多了。端寧派人送信給奉天的朋友,讓他們幫忙弄些皮毛,給妹子做陪嫁的大毛衣裳。隨着嫁妝日漸齊備,婚禮的日子也一天一天地接近。

九月,轉眼就到來了。

(我總覺得好像漏了什麼沒寫……)

一一三、閨秀九十四、妯娌二百一、入府六十四、遠行一五六、鄰里三十六、勸阻一七二、學禮一三二、心結一四一、蝴碟五十、心路(修)五十二、風聲一九七、癡人一三一、失蹤九十四、妯娌八十七、見聞一四一、蝴碟一一二、無題一四零、半年一四一、蝴碟三十九、暗涌一四八、紫語二一零、衆怒一九六、指婚七、年禮二零七、依依一六三、欣然八十、納妾(上)九十七、後續一九四、佟妃二十二、本事一、閒話一四六、私相一二三、作客二十三、功課二十二、本事六、起名二十六、來信一八零、新婦一零五、風聲九十二、驚聞一八零、新婦一一三、閨秀七十八、美食一五五、商議六十九、家事二零五、開源(下)一七七、思量一六五、入仕一八二、備選二零五、開源(下)五十九、當頭六十、四房四十六、媛寧一六三、欣然一九五、離宮二零九、冷淡一五七、瑣事二十七、遊戲(上)九十四、妯娌一九三、召見一七四、梅思十六、大雪一一五、忽悠十三、閨爭十、學習一九六、指婚四十三、進府一五四、發燒五、煩惱一一五、忽悠三十七、良本四十、試騎八十七、見聞一三八、桐英(下)十五、收斂九十九、終局一四三、瓊瑤一二三、作客一八零、新婦四十三、進府八十三、刀光九十二、驚聞一零七、分家(下)八十六、新友一七九、正月二零八、家務一三九、功成十三、閨爭一八三、波折一五七、瑣事一九三、召見九十二、驚聞七十一、元宵六十四、遠行三十七、良本五十、心路(修)二十五、師爺一六三、欣然八、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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