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場邊,《闖關東2》劇組的製片陳東看着場中的表演,莫名地鼻頭一酸。
他今天才第一次來到《戰長沙》劇組,對這個故事的瞭解僅限於方纔在場邊隨手翻閱到的內容。
然而,看着兩位演員在當下的表現,陳東卻感覺紙面上蒼白的文字像是一瞬間活了過來,令人心頭揪緊,酸楚萬分。
這就是表演的魅力。
——薛君山剛剛的那句“叫姐夫”,其實是有由來的。
他不是顧清明的姐夫,而是胡湘湘的姐夫。
wωω_ttk an_¢ O 薛君山一直希望能撮合這對年輕人,想方設法地給兩人牽線搭橋,但顧清明總是對此愛答不理。
而事到如今,死亡將至,薛君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居然還大喇喇地笑着,攛掇顧清明管自己叫“姐夫”,想要再當一次媒人。
而顧清明真的叫了。
叫得拼了命,叫得聲嘶力竭。
看着顧清明在陣地上近乎瘋狂的搏殺,聲淚俱下的嘶吼;看着薛君山軟綿綿地趴在地上,臉上帶着解脫般的笑容,陳東瞬間便紅了眼眶。
這一剎那,市儈與豪邁、小家與大國,複雜的情緒交錯在一起,直戳人的心窩。
……
這場戲的歷時不長,但戰況十分複雜。
許臻飾演的顧清明固執地堅守在薛君山身前,拼死抵抗着周圍敵人的進攻,但終究寡不敵衆,被一槍射穿了左肩,險些命喪當場。
好在援軍及時趕到,將這股鬼子殲滅,並將他帶回了陣地後方。
整場戲拍完,時間已經臨近中午。
劇組衆人稍作休息,很開便轉移陣地,繼續拍攝起了後續的鏡頭。
陳東看着秦少澤去場邊補妝,湊到導演孟簫聲身邊,問道:“薛君山這裡不是死了嗎?後面還有他的戲?”
孟簫聲很客氣地道:“人死了,‘屍體’還有幾幕鏡頭要拍。”
“不過爲了照顧其他演員的情緒,他這幾個鏡頭還得一會兒才拍,您再稍微等等。”
陳東聽到這話,點了點頭,倒也不急在一時。
衆人修整了約莫20分鐘後,拍攝即將重啓。
此時,場景由前方陣地變作了後方臨時搭建的野戰醫院。
許臻飾演的顧清明由於重傷昏迷,被人擡到了這裡動手術,當他再次醒來時,人已經躺在了野戰醫院的病牀上。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軍帳的棚頂,許久,才緩慢地轉着眼珠,漠然打量着周圍。
而與此同時,林嘉飾演的戰地護士胡湘湘正守在他的身邊,瞧見他醒了,眼神一凝,焦急地站起身來,湊到他的身前。
混亂的野戰醫院裡,兩人就這樣安靜地注視着彼此。
周圍的環境嘈雜而混亂,傷患、護士來來往往,透過露天帳篷的縫隙,依稀還能瞧見周圍濃郁的硝煙和戰火的餘燼。
片刻後,顧清明張了張口,聲音低啞地道:“你去忙吧,我沒事的。”
而胡湘湘聽到這句話,卻沒有迴應。
她凝神望着病牀上的顧清明,看着他毫無血色的蒼白臉頰,漸漸紅了眼眶,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顧清明瞧着她哭泣的模樣,方纔空洞無神的眸子微微一顫,目光逐漸變得柔和。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擡起右臂,動作輕柔地擦去了胡湘湘眼角的淚痕,眼中滿是憐惜之色。
陽光透過帳篷的縫隙,照射出了空氣中瀰漫的浮塵,一縷縷照在兩人的身上。
而就在這時,不遠處的門簾忽然被人掀開,湘湘的姐姐胡湘君手中提着一個包裹,走進了帳篷中。
“清明醒了?”
胡湘君一臉擔憂地看着顧清明,道:“感覺怎麼樣?”
“我聽湘湘說你受傷了,趕緊從家裡給你拿了兩套換洗衣服過來。”
說着,她將手中包裹放在了一旁的矮櫃上,道:“都是你姐夫的衣服,你穿着可能不太合身。”
“但這個時候沒辦法,只好先將就了。”
胡湘君絮絮叨叨地囑咐着,同時下意識地轉頭四處張望,道:“你姐夫呢?”
“他還在前線嗎?”
“也不知道前線打得怎麼樣了……”
然而這時,病牀上的顧清明聽到這番話,臉色卻瞬間一變。
他怔然望着眼前的胡湘君,看着包裹裡姐夫平時常穿的幾件衣服,呼吸忽然急促,胸膛起伏間,他猛地扒住牀沿,低頭嘔出了一口鮮血。
血漬染紅了牀沿處雪白的牀單,殷紅的顏色刺得人眼生疼。
瞧見眼前這一幕,胡家姐妹嚇壞了,胡湘湘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跳起來扶住了顧清明,仰頭急聲叫道:“醫生!醫生!”
一旁的胡湘君也瞬間不知所措,手忙腳亂地拿出了一塊手帕來。
然而,當她想要去擦血漬的時候,顧清明卻忽然開了口。
“姐……”
他垂着頭,勉力扒着牀沿,聲音聽上去有些發顫。
他的身體因情緒的激動而微微戰慄,幾乎無法遏制。
“姐夫……”
顧清明哽咽了許久,才終於艱難地將這句話說了下去:
“犧牲了。”
直到此時,他依舊沒能把頭擡起來,大滴大滴的淚水從他的眼眶中跌落,一滴滴沖淡了牀邊的血污。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靜止。
姐姐胡湘君握着手中的手帕,依舊保持着剛剛爲他擦血跡的動作。
她的身子晃了一下,許久,才終於擡起頭來,怔然望向了垂着頭、默然不語的顧清明。
……
“咔!”
片刻後,這幕鏡頭拍攝結束。
但劇中演員們的情緒卻沒有就此終了,下一幕的拍攝很快開始。
姐姐胡湘君被人攙扶着來到了野戰醫院的另一間帳篷裡,在那裡,她見到了自己的丈夫薛君山。
沒有白布遮掩,也沒有人騰出手來爲他整理遺容。
薛君山的屍體就這樣靜靜地被放在一張草蓆上,臉上、身上滿是血污。
“你們要好好感謝顧長官。”
領她過來的士兵站得筆挺,神色悲慼,卻不見憐憫,道:“金盆嶺上,全是七零八落的屍塊,找不到幾具完整的屍體。”
“要不是顧長官拼死保護,薛副團長不可能留下全屍。”
他瞧着胡湘君失魂落魄的模樣,鄭重地向她行了一禮,正色道:“節哀。”
說罷,便離開了帳篷。
待士兵走遠後,帳篷裡,胡湘君跪在薛君山的屍體旁邊,靜靜地看着眼前宛如沉睡的丈夫。
她摸索着握住了那隻僵硬的大手,俯下身來,趴在他的胸膛上側耳傾聽。
直到這一刻,胡湘君的情緒才終於徹底崩斷了。
她死死抱住丈夫的屍體,無法抑制地嚎啕痛哭。
……
這場戲徹底拍完時,時間已經來到了正午時分。
至此,秦少澤在《戰長沙》中的戲份終於全部拍攝完畢。
隨着孟簫聲導演喊出的一聲“過”,秦少澤從地上爬了起來,周圍的工作人員們頓時向他致以了熱烈的掌聲。
感謝他這三個月以來的艱苦付出,感謝他爲《戰長沙》貢獻出的優秀表演。
片場邊,《闖關東2》的製片陳東也忍不住隨之鼓起了掌來。
陳東之前也看過秦少澤的電視劇,總感覺這人匪氣太重,骨子裡透着一股狠勁,很不招人喜歡。
但就在剛剛,在《戰長沙》劇組看了半天的戲之後,他卻忽然感覺這人好像也變得可愛了起來。
尤其是跟許臻的那場對手戲,臨死前討到了幾聲“姐夫”,神情洋洋得意而又豪爽灑脫,讓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簡單的一場戲,卻演出了人物性格的矛盾與和諧。
陳東之前從來不知道,秦少澤居然是個這麼會演戲的演員。
究竟是“薛君山”這個角色的設定好,還是他忽然開竅了?
不得而知。
中午的時候,由於戲份已經全部拍完,秦少澤直接卸去了臉上的妝容,把戲服也換了下去。
看着周圍人都穿着厚重的軍裝,唯有自己穿着大褲衩、大背心,秦少澤領便當也領得十分舒心。
午休的時候,陳東適時地湊了過去,問道:“小秦啊,你這個……《戰長沙》這邊殺青了,什麼時候去我們那邊轉轉啊?”
“晚上咱吃一頓,哥幾個給你接風洗塵?”
秦少澤一聽這話,瞬間就明白了:《闖關東2》這邊是怕自己跑了,想趕緊把之前客串的口頭協議坐實。
他不免有些好笑:老子是什麼人品你沒聽說過?
我秦少澤答應的事情,什麼時候反悔過?
不過這種話秦少澤就不會說出口了,他呵呵一笑,對陳東道:“陳總,這可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我們劇組除了我,還有另一位前輩要殺青。”
“我們《戰長沙》這邊早就已經約好了今兒晚上給我們倆辦個‘殺青宴’,恐怕是沒辦法赴您那邊的約了。”
“好意心領了,改日我請您!”
而陳東一聽這話,卻得到了另一條信息:他們劇組還有一個前輩,今天也要殺青。
那是不是可以……一併忽悠過來?
他之前可是看過了,《戰長沙》劇組裡雖然明星不多,但滿地都是實力派演員,任誰都是一把演戲的好手啊!
陳東連忙問道:“另一位殺青的演員是?”
秦少澤一邊吃着盒飯,一邊道:“樑春生樑老爺子,在劇中飾演胡家大爺爺。”
陳東一聽這個名字,馬上來了精神,立馬捋胳膊捲袖子,笑道:“哎呀,樑老爺子啊!”
“這可正好了,我一直都很仰慕他老人家,始終沒有得到合作的機會。”
“今兒正好過來了,我順道看看樑老爺子的戲,可真是不虛此行!”
秦少澤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感覺有些瘮人。
不過人家說要看戲,這事兒自己也管不了。
樑老爺子今天這場戲也確實是好戲,他也正想去看看呢。
……
陳東定了心思,說幹就幹,立即跟孟簫聲打了招呼,想要下午繼續在片場邊看戲。
不僅如此,他還暗搓搓地找副導演要來了接下來幾天的拍攝計劃,打算了解一下幾位重磅角色分別是哪天殺青。
撿一個也是撿,撿兩個也是撿,來都來了,索性多撿幾個。
《戰長沙》搶了我們350個羣演,我撿你們幾個殺青的演員怎麼了?
這都不叫事。
許臻發現了陳東的意圖,不禁被這位大叔的勇氣所震撼了。
——真的猛士啊,居然敢把我們幾位主演的謝幕戲份從頭到尾看一遍??
當初自己看劇本的時候,都哭得差點心態崩了,您看真人現場演的……
姐夫是怎麼死的,您還沒看夠嗎?
而陳東顯然沒看懂許臻敬佩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16號這天的下午,吃過午飯,陳東高高興興地跟着劇組去了影視城內,去看胡大爺爺的殺青戲了,打算及時撿屍。
胡大爺爺的這場戲是城內戲,屬於是楚梟雄導演那組。
許臻和秦少澤今天下午都沒有拍攝任務,索性便跟着他一起去了楚導那邊,順帶欣賞一下前輩的演技。
飾演胡大爺爺的樑春生老爺子是一位話劇演員,名氣不響,但是演技絕對一流。
許臻此前跟他有過許多對手戲,其中鏡頭最多的一段就是“買大米”的那一段,令他感覺受益匪淺。
下午2點,幾人來到影視城時,楚梟雄導演這邊的準備工作基本已經完成,演員均已就位。
陳東坐在監視器前,索性也就不去翻劇本了,直接向陪同前來的許臻問道:“這段戲演的是什麼?”
許臻言簡意賅地向他解釋道:“胡家是湘潭有名的米商。”
“日寇佔領湘潭之後,想要強徵胡家的糧食,胡家的掌櫃胡大爺爺就親自領着他們去了倉庫。”
“現在要拍的就是這一段戲。”
陳東點了點頭,專注地看起了監視器上的畫面。
只見,拍攝已經開始,身材瘦弱的胡大爺爺佝僂着身子,拄着柺杖,一瘸一拐地在前方領路,推開了一扇黑漆大門。
進門後,只見角落裡堆放着高高的一摞麻袋,他身後的鬼子見狀,立即跑上前去,用刺刀戳開了幾個麻袋,然而裡面滾落出來的卻不是糧食,而是深褐色的粉末。
見狀,老爺子身後的鬼子們立即怒目圓瞪,嘰裡咕嚕地罵了一番,端起槍來對準了他。
翻譯走上前來,向老爺子呵斥道:“糧食在哪裡?”
“糧食?”老爺子滿臉戲謔地看着他,搖頭道,“這裡沒有糧食。”
說着,他轉頭看了一圈,道:“這裡是我們胡家的祠堂。”
老爺子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道:“我胡家祖孫三代,共一十七人死於日寇之手……”
“滿門英魂在這裡看着我吶。”
說話間,他笑着擡起頭來,將柺杖一扔,努力挺直了腰桿。
“小老兒我今日,”老爺子說着,抓起了桌上的燭臺,揮手扔向了旁邊的那些麻袋,瀟灑笑道,“報國啦!”
話音落,角落裡事先埋好的煙火點瞬間炸裂,捲起的塵埃充斥了整座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