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混亂的重慶府
“就是，不說清楚，我們可不敢去！”
“您別見怪，這是規矩。”
有人開口，其他人也紛紛說話。
李衍一行人也被吸引，不過只是露了個門縫，站在門後聆聽。
這種事，確實是規矩。
就是普通班子去唱戲，也不能胡亂答應，有些東西必須搞清楚。
這行當，畢竟是下九流，要學會保護自己，尤其是走江湖的，各種忌諱更多，稍不留心就是麻煩。
比如主家有啥忌諱，都得提前打聽清楚。
小白狐初七，也終於能開始幹活，一邊趴在房頂，對着夜空吐納，一邊觀察周圍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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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三小心坐下，只用了半個屁股。
這小傢伙的作息，越來越與衆人相反，通常是白天躲在呂三背囊裡呼呼大睡，夜晚活動。
僕人二話不說，當即讓人端上銀子。
“實不相瞞，小的也在看，若發現不對，立刻就會逃離重慶府，免得殃及池魚…”
成都巡撫徹底站隊，重慶巡撫稱病避嫌。
“嗚—！”
如今西南之戰正在關鍵時刻，朝廷不想多事，因此對重慶巡撫只是下旨訓斥，卻不派人調查，本身就是對成都那邊的警告。
“怎麼辦？”
“現在私底下都在拉攏交涉，估計一旦站好了隊，就是一場大亂。”
“跑到成都，不一定能掙幾個錢，還不如在這裡拼一把，說不定能有個落腳之地。”
“三百兩！”
“漕幫跟川蜀商會一頭，排教和哥老會關係不錯，哥老會夾在中間，不好做人，只得裝聾做啞。”
打着燈籠的幾名僕人，頓時面面相覷。
說着，又掐指一算，臉色難看道：“今日十月初六，甲辰年，甲戌月，甲戌日，日值歲破，大事不宜，定的這日子下葬…您還是多留心着點吧。”
爲首的小廝臉色難看，但見衆人油鹽不進，只得彎腰拱手道：“諸位莫怪，我們老爺運貨時遭遇水匪，人沒了，今日已下葬，先生說要連唱三天戲，必須從今晚開始。”
“嘿，你小子會說話。”
聽其訴說，李衍和沙裡飛立刻了然。
將食盒接過，放在篝火旁，沙裡飛又領着劉三，來到一個廂房，“坐坐坐，有些事先問清楚了再說。”
就在這時，外面街道上傳來哭喊聲，還有密集的腳步聲，顯得一片混亂。
“這些事，重慶府的百姓人盡皆知，至於更多的，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朝廷下旨訓斥，卻並未責罰，巡撫大人則稱病在家，不怎麼出來管事…”
“如今排教也和哥老會生出嫌隙，說他們勾結外人，破壞西南江湖安穩，但排教面對鹽幫拉攏，也不想站隊。”
雖然二人都頭戴儺面，但劉三卻是個精明人，看得出李衍纔是主事者，說話越發謹慎。
“哥老會落入下風，之後川蜀商會突然到來，和他們聯合，總算止住頹勢，但漕幫也跟着來了，和排教爭地盤。”
劉三心中一樂，“跑腿這事兒，小的拿手。”
他滿臉嬉笑，“想着諸位剛落腳，就帶了些早點，豆腐腦，鴨血湯，還有些三角粑和白糕，東西不多，諸位嚐嚐。”
一聲令下，戲班子裡的人，頓時忙碌起來，裝箱，放跑，點燃香燭，對着供奉的兩尊神像叩拜。
就連唱什麼戲，都得弄清楚。
“隨後，鹽幫的人開始大肆進入重慶府，拉攏官員，還和哥老會起了衝突，雙方鬥得不可開交。”
但李衍等人，依舊分批守夜。
只見昨晚那戲班子，又匆匆折返，擔架擡着幾人，白布遮蓋，顯然已經死了。
沙裡飛眼咕嚕一轉，“你們丐幫呢？”
但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其他院子裡，也有人探出腦袋。
這小子，不簡單啊…
“官府上頭，是這樣，江湖地面上，則是哥老會地盤，雙方也算井水不犯河水，暗中聯繫不少。”
否則錢沒掙上，小命都得搭進去。
這小子，雖然還是破衣爛衫，但裡面卻換了件暖和的貼身棉襖，身上衣衫明顯洗過，也沒了昨日一身餿臭，還有股脂粉香。
至於李衍，則坐在篝火旁打坐存神。
劉三賠笑道：“諸位老爺說笑了，咱們都是一羣叫花子，吃口嫌人飯，這種事，哪敢招惹。”
見二人沉默不語，他尷尬一笑，低聲道：“我們是西行丐幫，幫主被人打死了，如今人心惶惶，都是各顧各，沒人願意這時候出頭。”
主人家是官員，就得避免戲服跟人家官袍同色，臺上不能出現皇帝…
至少在蜀中，蜀王府和鹽幫，還不是一手遮天，許多事也有了轉圜餘地。
轉眼間，整條街就靜悄悄一片。
李衍和沙裡飛互相看了一眼，連忙出門查看。
“另一位，畫作白面無鬚穿龍袍，乃是後唐莊宗皇帝李存勖。”
恐怕很多人，都在看着上頭動靜。
隨後，專門派出兩人，恭恭敬敬擡着神像，紅布遮蓋，前方還有人端着香爐，如發兵一般，浩浩蕩蕩出了門。
“怎麼這副打扮，不換身衣裳？”
“怪不得幾家大班子都不接…”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李衍這般任性。
王道玄也撫須點頭道：“兩尊神像，都是請了陰神坐鎮，香火供奉不少年，一般的場子，都能鎮住，怪不得敢接這活。”
“那是那是。”
“李存勖繼位不久，便沉迷於川劇，將其推向巔峰，還給自己取了個藝名‘李天下’，常與戲子們一起粉墨登場，因此也被奉爲祖師爺。”
…………
他似乎知道失言，急匆匆回到小院，將門死死關上，不再多說半句話。
這個戲班子，顯然已陷入困境，碰到這種戲，哪怕犯了禁忌，也得拼一把。
江湖中人，嘴上義氣爲先，但終究是要混飯吃，有些是真把這東西當成信條，動輒橫眉瞪眼，真以爲自己了不起。
“四百兩！”
主人家有什麼小名，戲文裡就得略過相似字眼，實在躲不開，就要把這段刪掉。人若名聲不好，就別演什麼包青天…
這種主顧，再好不過。
咚咚咚！天剛剛亮，敲門聲就響起。
關聖帝君家鄉，禁演《走麥城》，金陵不演《取金陵》，鄂州丹江不演《鍘美案》…
“換了棉襖是暖和，洗澡是怕薰着諸位老爺…”
這還是普通人都知道的事。
沙裡飛仍舊頭戴儺面，沒顯露真容，但臉上的笑意，隔着儺面都能察覺。
沙裡飛低聲詢問道：“聽說最近重慶府不太平，究竟怎麼個不太平法，說出來聽聽，咱們心裡也好有個數…”
一名漢子闊步走出，先是抱了抱拳，隨後沉聲道：“閣下說的，可是真的？”
沙裡飛點頭道：“最好是這樣，你先去風聞客棧，幫我們買一份川蜀江湖道上的情報，順道再弄些補給。”
“快點快點！”
“吃得慣的話，小的再去買。”
他們喊到一千兩，又答應幫人立足後，終於左側一戶院子的破門，吱呀一聲再次打開。
“總之，如今鹽幫、哥老會、川蜀商會、漕幫、排教，幾方勢力混雜，才弄成如今亂象。”
“是是，您說。”
“給錢！”
劉三低聲說道：“原本這重慶巡撫，是朝廷委派，和成都那邊不對付，聽說蜀王府幾次大宴相邀，都稱病不去。”
“即便橫死之人，應該也能扛過，但終究要冒些風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還有一名老者，見那僕人不知所措的樣子，嘆了口氣，低聲提醒道：“這位先生，也別怪咱們膽小，橫死之人的戲，最容易出事，一般的戲班子，可不敢接。”
其他人也不搭理，這種事都是由沙裡飛處理。
他們哭喪着臉，雙目無神，好像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滿臉絕望。
有人羨慕，有人嘲諷，有人等着看笑話。
爲首的僕役滿眼着急。
劉三連忙點頭，“行走江湖，總有些不方便，您放心，小的能耐不大，但唯獨這嘴嚴實，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就幫諸位跑個腿。”
比如兗州陽谷縣西北有墓，俗稱西門冢，傳聞乃西門慶之墓，當地就不演《水滸傳》…
“若能在重慶府立足，我吳字班就接了這活，但錢要先給，還得立下字據！”
院子裡的篝火早已燃起，李衍守夜後回房補覺，那些白家女子，則忙裡忙外，大鐵鍋裡咕嘟咕嘟熬着粥。
存神空間內，陰海翻騰，羅酆山越發高聳，一座宮闕，三座神殿，在陰陽之炁作用下，不斷變得凝實……
“一千兩！”
“諸位老爺好。”劉三手裡拎着兩個大食盒，層層疊疊，十分乾淨，還飄出陣陣香味。
看得出來，這僕人是得了主人家應承，一邊敲鑼，一邊提高籌碼。
知進退，懂規矩，纔是江湖生存之道。
咣咣咣！有幾家直接關門。
“幺哥，那先生不會有問題吧。”
“五百兩！”
說話間，李衍已走入房間，也不廢話，直接坐在旁邊傾聽。
沙裡飛看到，心中頓時有了數。
他看得出來，這些人不想惹事，就是過江龍，辦完事就會離開，還講江湖規矩。
“好！師兄，聽你的。”
江湖、朝堂，從來就是不分彼此。
他本就是江湖老油條，一路走來，又見過了許多事，許多事也看得更清。
沙裡飛接過食盒，有些好奇問道。
連日趕路，再加上剛脫離險境，又吃了頓熱乎飯，倦意涌上，很快就紛紛睡熟。
“好好好。”
估計很多人也看得出來，雖說皇帝與蜀王關係好，但朝廷也在防着蜀王府。
“後來就出了問題，川蜀鹽幫總舵，在自貢和瀘州那邊，先是重慶巡撫被成都巡撫上奏，告其貪腐，朝中也有人彈劾，已鬧了幾個月。”
“橫死之人？”
見衆人紛紛點頭，漢子深深吸了口氣，“好，請祖師爺壓陣，動身！”
白浣搖頭道：“這是川劇班子，供奉兩個祖師爺，一位畫作白麪黑三綹須穿龍袍，正是唐明皇，老郎神。”
碰到人家供財神開業，你若敢演《封神傳》，釘頭七箭書弄死趙公明，砸了你的戲臺子，人全部打成殘廢，官府也懶得搭理…
喊到一千兩時，他終於絕望，垂頭喪氣，扭頭對着其他人說道：“走吧，再去找其他地方看看。”
若是碰到古怪的，那更得提防。
“嗯。”
咣咣咣！他將手中鑼鼓敲得更響，高聲道：“諸位，我家夫人說了，誰要接了，賞錢翻倍，周家還能幫他的班子，在重慶府紮根立足！”
“諸位放心，小的人緣還不錯，做事也懂分寸，就是混口飯，不會給諸位添麻煩。”
院子裡，沙裡飛則好奇道：“戲班子不是供奉老郎神麼，怎麼擡了兩尊神？”
劉三也不在意，嬉笑道：“實不相瞞，在下也有一兩個相好的，掙點錢，不就圖個巴適安逸嘛…”
那漢子點了點頭，轉身回到院中，對着一幫老少拱手沉聲道：“諸位，自師傅死後，咱們就顛沛流離，三叔他們又染了病，需要醫治。”
“可別說是老夫提醒的。”
“客氣了。”
沙裡飛打開門一看，正是乞丐劉三。
聽到這兒，二人便安心許多。
沙裡飛樂道：“不過也不老實，剛拿的錢，恐怕全砸窯子裡了吧？”
戲班子不少人聽到，紛紛變了臉色。
看過熱鬧後，衆人便紛紛返回房間。
自從跟了李衍，一路見過不少大人物，或雄心勃勃，或談吐儒雅，但相較於他們，沙裡飛更喜歡與這些江湖底層交往。
“重慶府最近確實不太平。”
想到這兒，沙裡飛也不拐彎抹角，沉聲道：“兄弟想必也看得出來，我等許多事不方便，於重慶府只是過客，沒打算在這裡響蔓兒，也要做些事，少不了江湖同道幫襯。”
“哈哈哈，說的也對。”
“別瞎說，魯先生是老爺故交，已經提醒過此事，今日必須找到人！”
“好！”
殊不知，就連武當掌教，半仙般的人物，該去京城敬酒，照樣能捨得下面子。
劉三恭敬彎腰道：“不換衣裳，一是本分，還要幫諸位幹活，打聽消息，二是怕幫裡一些人眼紅，給諸位添麻煩。”
李衍眉頭微皺，“看來遇到事了。”
叫花子劉三偷瞧了一眼，嘖嘖道：“原來是這幫人啊，小的來到路上聽說了，他們可真是不自量力。”
沙裡飛好奇道：“到底怎麼回事？”
劉三低聲道：“這幫人，惹了龍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