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裡飛滿腹牢騷,火氣頗大。
他來找“尸陀林”,終於有了線索,便是那座破廟裡,建造地藏王菩薩像的老僧們。
這些個老僧終日苦修,生死早已看淡,塵世間的一切,似乎也讓他們失去了所有興趣。
每日粗茶淡飯,只維持最基本的生存。
怎麼死?什麼時候死?
他們都已不在乎。
但也不會自殺,違反教派規矩。
這些個老僧,顯然知道一些“尸陀林”的秘密,但軟硬不吃,任何手段都無法套出話來。
沙裡飛便想了個招。
他整日和這些老僧待在一起。
和尚們吃啥,沙裡飛就吃啥。
和尚們打坐,沙裡飛也跟着打坐。
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待不了多久就會睡着。但也正因爲如此,讓他發現了蹊蹺。
每到夜晚打坐時,他總是想睡就睡。
而那些個老僧,卻是真的在打坐,始終讓自己保持一點清醒,絕不可睡去。
他們在害怕睡覺!
沙裡飛發現這個秘密時,
也在當晚知道了原因…
睡夢中,他來到了個可怕的地方,荒誕而詭異,還被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注視着。
還好天亮後,他便甦醒了過來。
那些老僧這才說出原因。
“尸陀林”確實存在,曾經的古戰場之所可怕,並非單純死人多,也是受“尸陀林”影響。
僧人們在建造地藏王菩薩像時,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們並不害怕,反倒興高采烈。
“尸陀林”雖說可怕,但也是一場機緣。
在此地修行,可增福添壽,消除劫難,死後順利轉生。修行者也能得到機緣,成就道果。
不僅如此,“尸陀林”還能防護仇敵和盜賊,也能將一些誕生自墳場的邪物驅離。
總之,好處多多。
但此法修行也極爲艱難,成功者不多。
僧人們千辛萬苦,找到屍林怙主法,隨後便守在此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進行修煉。
然而,他們失敗了。
多少年過去,無一人成功。
一個個僧人老死,他們早已絕望。
有人選擇離開此地,但無論他們到了什麼地方,每當夜深人靜,總會夢入“尸陀林”。
好像這個噩夢,已經與他們綁定。
無一例外,所有人又回到了此地。
至少,還有一絲希望。
事到如今,這些老僧也沒了奢望。
他們唯一的念想,便是常年修持“屍林怙主法”,死後能夠受到庇護,順利轉世。
之所以不說此事,一是不想有人重蹈覆轍,二則是怕無意中觸犯了“尸陀林”的忌諱。
但在沙裡飛看來,就是這幫老僧憋着壞心眼,想要看他笑話。
他來尋找“尸陀林”沒錯,但只想找到入口,做好準備,借之覺醒神通。
可不想毫無準備,被拋入其中。
旁邊的呂三,也是一臉擔憂。
他看的更清楚,這些天,沙裡飛的情況越來越差,臉色慘白,眼眶發黑,眼中佈滿血絲。
連續幾日噩夢折磨,已讓他精神出現問題。
嘩啦啦!
就在這時,鷹隼立冬振翅落下。
呂三接過下方几個竹筒,依次打開,看完後鬆了口氣,開口道:“衍小哥那邊脫困了,蜀王府的第一批追殺者已全部清除,還發現了鬼教行蹤,處理完便會與咱們匯合。”
“道爺那邊怕是摸到了大魚,咱們要做好準備,儘快與其匯合。衍小哥還找到個機關,讓你幫忙填裝,交給道爺防身…”
聽着遠方的消息,沙裡飛情緒好轉許多。
尤其是李衍,從一開始,沙裡飛就跟在其身邊,看着對方一步步走到如今,任何難題,似乎都能解決。
這也讓沙裡飛看到了一絲希望。
“我看看是什麼?”
沙裡飛接過銅管,拆開後仔細查看,搖頭道:“這是方士機關,《霹靂雷火經》中曾提過,冥火銃便是藉助了此物。”
“咱們剩下的白銅和玄鐵還有一些,做成針,以硃砂雞血浸泡,便有破煞之功…”
說到這兒,他突然愣了一下。
似乎專注於這些事,能讓他心中煩躁稍微緩解,也不再那麼恐懼。
“賊慫的,反正不能睡,正好乾活!”
沙裡飛直接起身,拿着銅管向外走去。
他們找的這個房子,原本就是一名武者所建,不過後來荒廢,因爲要炒茶,也順帶將旁邊打鐵爐重新修葺了一番。
來到火爐旁,沙裡飛默不作聲點燃火爐,又從行李中取出那些窖藏金屬,按照從晉州盧大師那裡得到的方法,進行熔鍊。
他全神貫注,回想着當初盧大師的話。
“煉製鐵針,需先錘打鐵塊成細條,拉制成線,剪斷爲坯。隨後銼尖、錘扁鑽孔,形成針形…”
“針坯還需翻炒滲碳,蒸後淬火使其堅硬。最後精心打磨…”
“法器所用鐵針,要求更嚴格,火候的控制,多一分會毀了材料,少一分則無法成形…”
這位盧大師來自晉州澤州府。
那裡的鐵器工藝名揚四方,玄門工匠傳承也不少,還有人以鐵器製作神佛像,威風凜凜,工藝精美絕倫,保持數百年都不曾鏽蝕。
沙裡飛跟着學了段時間,便已受益良多。
叮叮叮!
隨着鐵錘的敲擊,火星四濺。
他突然停下,看向遠方。
那裡是西嶺雪山所在的方向。
他也不是傻子,隱約感覺到,自己姻緣似乎到了。
這是之前從沒想過的事。
本以爲一輩子會浪跡江湖,但莫名其妙跟着李衍,就開始接觸到更廣闊的世界。
人一輩子,圖個啥?
沙裡飛以前從不敢奢望。
畢竟他年紀大了,又沒什麼資質,掙扎過,也妄想過,但終究還是和那些人一樣,滿嘴胡說八道,坑蒙拐騙從來不心軟,成了所謂老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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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得意的時候,就是喝酒吹牛逼,跟那些初入江湖的菜鳥說,自己曾跟誰喝過酒,跟那個誰照過面。
最猖狂的時候,也不過是跟這個同道,談笑間罵罵皇帝,說說哪個風雲人物的八卦。
總歸是混嘛,一輩子也就那樣。
老的時候若孤苦無依,大不了一瓶毒藥灌下去,直接蹬腿。
但千不該萬不該,命運又給他開了一扇門。
這是更加廣闊精彩的世界。
他年紀已經不小,根本比不上李衍和呂三這些年少天才,但他不甘心,哪怕拼盡全力,也要跟上腳步,去攪動風雲,去名揚天下!
還有龍妍兒。
什麼蠱教聖女,不過是個年紀不小的娘們兒,憑什麼不能給他老沙家傳宗接代?
還有,龍妍兒現在也在渡劫。
一個弄不好,兩人此生再無法見面。
憑什麼?!
“瓜慫的,人死鳥朝天,老子偏要折騰一番!”
沙裡飛心中涌上一股怒氣,覺得渾身燥熱,乾脆撤掉上衣,露出渾身虯結肌肉,拎着鐵錘狠狠砸下。
叮!
“狗日的,老子偏要活!”
叮!
“來吧,老子什麼都不怕!”
叮!
“老子捶死你!”
火光熊熊,鐵錘一擊接着一擊。
怒生膽氣,沙裡飛似乎忘記了所有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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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的,他進入了一種奇妙狀態。
火花四濺,在他眼中變得緩慢。
通紅的鐵器,似乎也能感受到紋理。
呂三沒有說話,就這麼守在旁邊,聽着沙裡飛的叫罵聲,鐵錘的叮叮噹噹聲,一直到了天亮。
畢竟是普通人,這種亢奮狀態會極大消耗體力。
在天邊第一縷晨光照來的同時。
沙裡飛茫然擡頭,隨後撲通一聲倒地,只是呼吸之間,便打起了呼嚕,睡得非常沉穩。
呂三看到後,終於鬆了口氣。
這些天,沙裡飛還是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穩。
“滾,捶死你們!”
睡夢中,沙裡飛忽然罵了一句,隨後吧唧了下嘴,繼續翻身,呼呼大睡。
“這二貨…”
呂三臉上也露出久違的笑容。
他雖沒有入夢,卻隱約瞧得出來,這“尸陀林”第一步,就是要戰勝自身恐懼。
他安排的那個儀式,同樣如此。
成功的機會,又多了幾成。
日升日落,沙裡飛這一覺足足睡到了晚上,醒來後精神十足,拎着錘子繼續幹活。
次日天亮後,鷹隼立冬再次振翅而飛,腳下綁着製作好的護身武器,穿過雲層,向北而去…
………
南充位於川蜀盆地東北部。
夏朝時,爲“有果氏”之國,商周時屬梁州。
東漢時,始有南充之名。
如今隸四川布政使司,境內置順慶府,管轄南充、西充縣和蓬州、營山、儀隴縣,保寧府管轄閬中、南部等一州六縣。
南充百姓的清晨,通常是從喝一碗粉開始。
潔白米粉滾燙沸水中淌過,澆滿臊子,一勺紅油,一勺香菜,些許蔥末,再添一個油幹,便是紅火的新一天。
安平小鎮村東,一張矮桌,三個板凳。
王道玄佔了一個,喝一口米粉,啃一口鍋盔,嫌味不夠,又澆了些保寧府的醋,吃得是滿頭大汗。
而在他旁邊,武巴體型太大,小板凳坐不下,乾脆就盤坐在地上,端着一口大陶盆,呼啦呼啦的往嘴裡吸。
蹲在門口抽旱菸的老漢,看得瞠目結舌,“哎喲,這娃胃口真好,老婆子,再去整幾個鍋盔來噻!”
王道玄對面,也坐着一名漢子。
他生的五大三粗,黑戎袍,竹符皮甲,勁弩長槍放在一邊,胸口皮甲上還了幾枚天官賜福壓勝錢,一幅典型的獵妖人打扮。
這漢子桌前,同樣放了一碗米粉。
色香味俱全,但他卻無心品嚐,看了看對面猛吃的武巴,又看向王道玄,聲音中已帶着一絲哀求,“道爺,您行行好,這事兒幫我們一把。”
王道玄沒有理會,唏哩呼嚕吃完米粉,連湯都喝了個底朝天,這才一抹嘴說道:“你倒是說說,貧道該怎麼幫?”
“說了,那個村子不對勁,要從長計議,你們倒好,揹着貧道拿了賞錢去辦事。”
“如今人陷在裡頭,貧道可沒這能耐。”
“道爺說笑了。”
漢子繼續陪笑道:“您可是‘酉雞’啊,如今這南充道上,誰提起您來,不得豎個大拇指。”
“嗨,罷了。”
王道玄故作爲難,“貧道可以試一試,但能不能救的出來,還看他們命數,你可別怨。”
漢子連忙拱手,“道爺肯出手,便是恩情,若真救不出來,就是他們命當如此。”
王道玄點了點頭,剛要起身,忽然發現遠處飛來的鷹隼,便開口道:“你先在這兒等着,貧道去去就來。”
說罷,便闊步走入租住的鄉民吊腳樓二層,打開窗戶,讓鷹隼飛了進去。
下方漢子看到,頓時若有所思。
“酉雞”的大名,最先是從重慶府那邊傳來。
因爲李衍之前名聲太過響亮,遮掩了其他人光芒,因此王道玄來到南充,還做了打扮,弄成一幅陰陽先生模樣,也沒人把他與李衍聯繫到一起。
如今的王道玄,道行三重樓,已是凡人能達到的巔峰,再加上風水禳災,設壇施咒無一不精,很快就打響了名聲。
一次被人挑釁,武巴直接動手,若非王道玄阻攔及時,差點把南充一名江湖宿老給撕碎。
王道玄不想暴露真名,就給武巴按了個“丑牛”稱號。
醜是紐,陽氣在上未降。
牛平時老實能幹,但發起怒來,都攔不住,倒也和武巴的性子極爲貼切。
南充玄門道上,很多人猜測,像“酉雞”、“丑牛”這樣的,共有十二個。
自此,“十二元辰”的江湖傳說,也開始出現。
鷹隼立冬飛入客棧二樓,獵妖人漢子自然看到,心中對這猜測更加肯定。
他又扭頭看了看大口吃喝的武巴,心中也忍不住好奇,“酉雞”、“丑牛”已如此厲害,剩下的不知又是何方神聖?
當然,他也不會犯忌諱隨意亂問。
而且也沒這心思。
南充這邊,近些年殭屍頻繁出沒。
他們算是跟着王道玄混飯,但因貪心,接了王道玄不讓參與的活,結果出了事。
眼下,救人才是十萬火急。
而在二樓房間內,王道玄接過密信,查看了一番,隨即皺眉,心道:江神大君已經轉世,是不是和那些拜龍教的有關…
若真是如此,那就不能輕易對上。
還是側面收集情報爲主。
心中有了計較,王道玄當即揮毫潑墨,把自己這邊情況寫了一番,隨後又將銅管揣入懷中。
將鷹隼放飛後,他才大大咧咧下了樓。
“走吧。”
“多謝道爺,我這就帶你去那村子。”
“誰說要去村子了?”
王道玄淡淡一瞥,“你們也是傻,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
“咱們,直接去找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