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心中越發好奇,加快腳步。
飛頭獠、江左朱家、趙長生…
其中肯定有着某種聯繫。
沒走多遠,李衍身子一僵,又停下腳步。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左臂。
上面綁着蜀繡織錦護臂,上繡“天地氤氳,萬物化醇”八字,還有三才鎮魔錢,層層疊疊形成魚鱗狀。
這寶貝,乃是他偶然得到。
在鄂州時,他大發利市,從東湖老祖那裡得到一大批三才鎮魔錢,很可能是趙長生親自送出。
總共下來,得到了八十多枚。
製作“五方羅酆旗”,用掉七十五枚,剩下的六枚,弄成了刀穗。
聽洛家大夫人吳玉清所言,這護臂乃罕見寶貝,可蘊化靈寶,他便一咬牙,將所有三才鎮魔錢縫在護臂上。
這麼做,自然有原因。
刀穗用了六枚三才鎮魔錢。
此物有鎮邪之力,但有了雷法後,對如今的他來說,唯一功能,就只剩佈陣干擾神通偷聽。
有“龍蛇牌”,這個功能也失去作用。
之前的“五方羅酆旗”,用了大量三才鎮魔錢,但事實證明,兩者結合效果一般。
“五方羅酆旗”,可容納五營兵馬,但威力和陰煞之氣質量有關,並不那麼合適,而且單獨一人,也暫時用不到。
於是,李衍便忍痛將所有鎮魔錢縫在上面。
說不定,可將雞肋化寶。
但得到後,一直沒什麼反應。
如今,終於出現異狀。
他能感覺到,織錦護臂開始忽涼忽熱。
此物能平衡陰陽,這是陰陽失衡的表現。
不僅如此,形成魚鱗甲片的三才鎮魔錢,也微微顫動,使得魚鱗甲嘩啦啦震顫。
前方有東西!
李衍毫不猶豫加快了腳步。
拐過一道彎,終於看到來源。
那是座由飛頭獠腦袋堆砌而成的京觀,以鐵水澆築,上面還插着一面碩大的蜀錦旗幟。
旗上寫着“破軍”二字。
而在旁邊石壁上,還刻着幾行字:
鹹康三年,親騎之軍承密令,以鎮誅飛頭獠之妖人。得道者張遠宵助之,共押飛頭獠妖神於斯地。後世之人,毋得擅擾,否則災劫必至。
原來如此…
看到這些字,李衍終於弄清了因果。
飛頭獠一族,在唐時又興起過一段時間,常在各地作祟,引發不少恐慌,後來神秘消失。
卻是被人秘密鎮壓。
這“親騎軍”,也是唐末玄兵之一。
不同於那些赫赫有名的軍隊,這支軍隊人數雖少,但卻都是術士構成。
當年朱溫篡唐建後梁,蜀中王建不認其正統性,自立爲帝,史稱前蜀,後來又被李存勖滅國。
至於這“親騎軍”,則是當年王建直屬玄兵,共四百餘人,執紫旗,各有名號。
他這織錦護臂,原本就是爲一個即將上戰場的“親騎軍”所制,可惜對方染重疾而亡。
石壁上,還有個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張遠霄!
這個人,可不簡單。
其爲唐時蜀地道士,眉山人。
他得蜀地奇人四目老人指點,得到寶竹弓,鐵彈子,又授秘法,在青城山修行,自此降妖除魔,爲五代至北宋時期,蜀地玄門鎮壓氣運的高手。
傳聞後來登神成仙,人稱“張仙”。
至於其名氣爲何如此大,還有兩個典故。
一是當年後蜀孟昶被宋滅之,其妃花蕊夫人被送入宋宮。花蕊夫人念舊情,繪孟昶射獵圖懸於寢宮。
其所畫孟昶,身披錦繡袍,面如敷粉,脣若塗朱,五綹長髯飄灑胸前,風流倜儻。左手彎弓,右手持彈,仰射天狗。
趙匡胤見之生疑,花蕊夫人機智,說這是蜀中“誕生之神”張仙,祈子祈福之用。
趙匡胤也聽過“張仙”大名,聞言龍顏大悅,此事傳出宮去,沸沸揚揚,汴京百姓皆掛張仙圖以求子。
其二便是宋仁宗,一直沒有孩子,爲此煩惱,一日夢到張仙射狗,隨後便有了孩子。
至此,各地張仙祠拔地而起,香火甚旺。
傳聞其既能送子,也能護子。舊時過年祭神的,家戶都要買一張“張仙射狗送子圖”,貼在煙囪旁邊。
俗傳天狗會從煙筒裡鑽進屋來,嚇唬小孩,吃小孩,或者給小孩傳染天花。將張仙像貼在煙囪旁,天狗就難以進入。
張仙神像旁還常貼上對聯:“打出天狗去,保護膝下兒”,橫聯是“子孫繩繩”。
不僅如此,這位還是“福祿壽”三星中的祿神。
李衍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皆因這位氣運旺盛,簡直是躺贏的典範。
剛修行,就有高手賜寶傳法。
登神成仙真假,無人得知,但死後一樁樁巧合,直接讓其成爲著名俗神,至今香火旺盛。
相比之下,五道爺簡直是倒黴至極。
沒想到,這裡也出現了張仙手筆。
對方和二郎真君一樣,同樣用的是弓彈,是機緣巧合,還是另有隱情…
雖說心中疑惑,但李衍也顧不上多想。
引發織錦護臂異狀的源頭,
正是這面紫色蜀錦大旗!
“親騎軍”執紫旗,稱號各不相同。
“破軍”乃北斗第七星,古書稱之爲“耗星”。
其爲軍中敢死隊、先鋒隊,往往要孤軍深入,損失慘重,所以這個“耗”,就代表破壞力、消耗力。
聽起來,並不是好兆頭,實則不然。
王道玄閒暇時,跟他聊過這個。
“消耗”乃是大道,生老病死,皆是消耗。但有消耗便有增補,正因如此,“破軍”也意味着變化。
此地有“破軍”,亦有“祿神”。
象占上非常出名,意爲“破軍化祿”,代表後隊補充接濟,源源不絕,名之爲“有根”。
故而,是先破後立的徵兆。
一時間,李衍福至心頭,快步上前,毫不猶豫,將織錦護臂用“破軍”紫旗包裹。
呼~
霎時間,周圍狂風大作。
好像一頭猛獸被喚醒,整個飛頭獠洞窟內,陰煞之氣全都升騰而起,向着旗幟涌來。
如此濃郁的陰煞之氣,使得紫色旗幟,立刻蒙上一層白霜,並且沿着李衍手臂蔓延。
很快,李衍也被白霜覆蓋。
狂風呼嘯,陰煞之氣好似無窮無盡。
短短時間內,李衍連同紫色旗幟,一起被凍成了一座冰雕,就連洞窟周圍也凝結了冰霜。
此時的李衍,好似身墜寒冰地獄。
刺骨的冰冷,幾乎讓他神魂都要凍僵。
但他卻毫無畏懼,始終咬牙支撐。
一是大羅法身帶來的底氣。
別人碰到這種情況,多半都會退縮,但他有三條命,碰到機緣時,不怕賭一手。
二便是“破軍化祿”的徵象。
此爲破而後立,織錦護臂有平衡陰陽的能力,此刻開始微微發熱,就像身處寒冰地獄,卻始終握着一個微弱火苗。
李衍的精神,越發麻木,全靠這一點微弱火苗,讓他有毅力始終堅持。
不知過了多久,火苗開始逐漸壯大,好似春風到來,李衍開始恢復清醒,周圍徹骨寒冷,也逐漸消散。
滴滴答答…
再次睜眼,李衍驚喜的發現,周圍寒冰正快速融化,滴滴冰水珠子掉落。
而左手織錦護臂,罡煞之氣已濃郁到驚人,給他的感覺,絲毫不弱於一些洞天福地。
成了!
李衍隱約明白了其中道理。
這織錦護臂,本來就是以經緯模仿天地,通過蜀繡結點,形成洞天福地,化生寶物。
道理是沒錯,也已成功。
但罡煞之氣濃度,卻遠遠不足。
如今藉助紫旗與其微弱聯繫,將這飛頭獠族地內陰煞之氣一掃而空,又吸收紫旗靈韻,終於徹底孕育成功。
嘩啦啦!
李衍猛然擡手,身上堅冰盡數碎裂。
那面紫旗,也失去所有光彩,迅速腐朽碎裂。
李衍擡手看向護臂。
存神一念,凜冽殺機頓時涌現。
他福至心頭,立刻左手掐訣,唸誦道:“諾皋,左帶三星,右帶三牢,天翻地覆,九道皆塞,使汝失心…”
這是北帝護身咒。
原本使用時,他得靠神虎令,施展後會有一聲虎嘯,震懾周圍陰魂和敵人神魄,祛除猛獸幽魂。
而如今,卻發生了變化。
嘩啦啦!
護臂上鎮魔錢魚鱗震顫。
陰煞之氣,瞬間瀰漫周身,形成護罩。
這纔是真正的護身咒。
一旦施展此術,普通術法根本攻不進來。
李衍心中一動,冰冷的殺機,立刻以他爲中心,向外飛速擴張。
採石場外面,羣鳥驚飛,走獸逃竄。
達到上千米範圍,殺機才消散。
這是護身咒的另一種用法,驅趕猛獸幽魂。
李衍臉上滿是驚喜,左手再次掐訣。
滋滋滋!
手臂之上,頓時電光跳躍。
這是北帝陰雷掌,原本就是借陰煞之炁變化而成,有了這織錦護臂加持,威力猛然提升一截。
“好寶貝!”
李衍忍不住一聲稱讚。
有了此物,他的“神虎令”徹底失去作用,正好交給王道玄或呂三使用。
沒想到,這一番還有意外收穫,機緣巧合將織錦護臂煉製成功。
而且,此寶潛力遠不止如此。
如今只是整體使用。
每個鎮魔錢,還能單獨激發,只不過還在孕育,將來或許能分散控制。
他當時將此寶命名爲“千念”。
就是因爲這原因。
想到這兒,李衍看了看周圍,再次深入。
終於,他來到了洞窟底部。
看到眼前景象,頓時一愣。
只見這洞窟底部,和外面一樣,乃是大片起伏岩石,鑲滿鵝卵石,好似裸露龍身。
而在底部,石壁形成天然胎卵,一顆顆飛頭獠骷髏頭鑲嵌在上面,很是詭異。
一把紫色桃木劍插在石卵上面。
此刻,這胎卵陰炁已經消散,成爲凡物。
李衍上前仔細觀察。
只見這紫色桃木劍上,寫着“元德”二字。
李衍沉思了一下,想清了二字來歷。
“張仙”所遇四目仙翁,還有個更爲響亮的名字,南天師道首領,玄門大宗師陸修靜,其字正是“元德”。
看來這是其法器,贈給了張仙。
如此珍貴的法器,就是用來鎮壓石卵,經過漫長歲月,再加上陰兵折騰,靈韻已徹底消散。
看來就是因爲此物,左守全難以脫困。
想到這兒,李衍左手再次掐訣,用出九天降魔錘,電弧噼啪作響,一拳砸下。
轟!
土石碎裂,一具屍骸混着惡臭粘液滾了出來,身形高大,肌肉虯結,跟野人一樣,比武巴還高一腦袋,更像是遠古先民。
李衍看到後,頓時一陣後怕。
原來這邪神左守全,竟在偷偷重塑肉身,若是讓其成功,一步步引回魔氣,後果不堪設想。
幸虧張仙當時將其鎮壓,讓其難以功成,再加上自己這最後一下,徹底毀了此災禍源頭。
轟!
沒有任何猶豫,李衍一拳將其腦袋砸碎…
…………
瀘州古稱“江陽”別稱酒城、江城。
其位於沱江與長江交匯處,水運發達,大宣朝初立後,升爲直隸州,隸屬四川承宣布政使司。
此地釀酒業發達,即便天降大雪,也蓋不住酒香飄滿城,碼頭上,運酒的商船,往來不絕。
城南,杜家大宅。
作爲川蜀最大酒商,杜家可謂瀘州城土霸王,家宅佔據大半個城南,護衛無數,侍女成羣。
可以說,整個瀘州城,大半百姓都要靠杜家吃飯。
而如今的杜家,卻是如臨大敵。
只見杜家門外大街上,已被都尉司人馬佔據,還有衛所士兵在外設卡攔截。
一名都尉司千戶身披長袍,面色冷峻,正是重慶府都尉司趙顯達。
重慶府亂象過後,他迅速崛起,加上都尉司有意栽培,已成爲千戶。
當時查案,酉雞道長的名號,正是由他口中傳出,雖是私心,但也機緣巧合讓王道玄揚名。
他擡起手來,接住天上飄落的雪粒,淡然道:“想不到杜家還與鬼教勾結,朝廷任命的新任重慶巡撫將至,正好以此功爲其接風。”
說着,扭頭看向一旁,“天上至尊是玉皇,人間最貴是君王。天下鬼神皆敬仰,唯有閭山作主張。”
“閭山教的大名,本官早有耳聞,此番入蜀,雖說有朝中大人支持,但有些事,還是儘量有個尺度。”
在他旁邊,赫然站着一排術士。
閭山教內部,分紅頭法師和黑頭法師,各有所長,所以他們雖身着同樣法袍,卻頭戴黑紅二色頭巾。
爲首的法師微微點頭道:“大人放心,我等心中有數…”
“啊——!”
話音未落,杜家內就傳來淒厲哭喊聲:
“老祖宗歸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