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白溪村
私自下凡者。
李衍並非第一次聽到此事。
歷史上也曾發生過,那些仙女下凡,神人下凡,很多故事真真假假,說不定就有原型。
但《天條》比《陰律》更嚴苛。
一旦私自下凡,便會受到五雷轟擊。
所以民間一些仙人思凡下界的故事,結局通常不會太美好。
因此下凡者,遠比還陽的陰犯少。
當然,也有其他原因下凡者。
比如封神之戰,周禮取代商祭,諸多仙人下凡,七十二魔神被封禁,人間祭禮變化。
讓李衍奇怪的是,處理下凡者,通常會交給那些香火旺盛的佛道正教,方式類似活陰差,由他們來進行引導,降下雷劫。
莫名其妙給他這差事幹什麼?
莫非,玄門正教捅了簍子…
看着手中勾牒,李衍心中滿是不解。
但無論如何,也算一件好事。
這雷府令的使用方法,應該也有點像勾牒,產生感應,找到目標,引導天劫落下。
天庭給的報酬,應該不會比陰司差。
想到這兒,李衍將勾牒收起,盤膝打坐存神,完成日常功課後,倒頭就睡。
如今隊伍已經匯聚,各司其職,他完全相信呂三的能耐,能夠放心睡個踏實覺。
不知不覺,夜幕降臨。
晚上小雪已經停歇,但寒夜更加徹骨,經過一日喧囂的小鎮,也陷入寂靜。
偶有幾家酒肆點着燈籠,在黑夜中異常明顯,偏僻的街巷內,時不時會傳來犬吠聲。
清遠樓客棧附近街巷內,幾隻老鼠躲在暗處,嘴裡叼着僵硬的饅頭,賊眼四處亂看。
忽然,它們齊刷刷看向某處。
只見對面暗巷中,偷偷摸摸探出個腦袋,向着清遠樓不停張望,顯得有些慌張。
猶豫了半天,這人影終於下定決心,東張西望,沿着牆角來到清遠樓下。
他身材矮小,動作很靈活,用手扣着磚縫,藉助牆壁夾角,竟輕輕鬆鬆爬上了二樓。
一看,就是擅長上房竄牆的主。
來到一扇窗戶前,他剛想用手扣響,就見窗戶忽然打開,一隻大手抓着他衣領,直接拽了進去。
“啊——!”
這身影只來得及發出半聲慘叫,就被人捂住了嘴巴,一把摁在地上。
“嗚嗚~”
他驚恐萬分,瞪着眼睛掙扎。
只見屋內燃起燭火,已然圍坐了一圈人,正是被呂三叫醒的李衍他們。
“是個空空兒。”
沙裡飛瞧了眼,就看出此人身份,有些不滿道:“我說你混江湖的,怎麼連點眼色都沒有,跑來招惹我們。”
他這純屬是起牀氣。
好不容易能睡個安穩覺,又被人打擾。
李衍察覺出異樣,一個眼神示意,武巴立刻鬆開了大手,將這人放開。
這是名身形消瘦,滿眼賊光的漢子,看到衆人冷漠眼神,當即跪在地上,“幾位好漢,小人不是來踩點的。”
說着,看向王道玄,“您可是酉雞道長?”
王道玄點頭道:“沒錯。”
“那就對了!”
這小賊鬆了口氣,連忙抱拳道:“在下廉鵬,受陳三棒陳大哥所託,來向各位示警求救。”
王道玄眉頭一皺,“陳三棒出了什麼事?”
陳三棒,就是一直給他跑腿的幾名獵妖人首領,領了任務,去找那說見過人祭的瘋子。
“陳大哥被人扣住了。”
小賊廉鵬連忙開口道:“小的因常年在此地廝混,熟知各地情況,被陳大哥花錢僱傭。”
“我們找到線索,原來這瘋子並非孤家寡人,前些日子已被家人接走,返回村中養老。”
“那村子叫白溪鎮,陳大哥他們去村中詢問,卻不料整個村子都是練家子,而且對我等十分警惕,一言不合就大動干戈。”
“陳大哥他們雙拳難敵四手,被抓了,那村子的人聽說是受您所託,便放小的回來,說讓您親自去領人。”
“白溪鎮?”
沙裡飛連忙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小賊廉鵬開口解釋道:“這個村子,就在江對面的山中,十分隱秘,道上有傳聞,村中百姓都是販私鹽爲生。”
“他們不太招惹是非,和各方關係也還算不錯,若非此事,小的還根本不知道,村裡竟藏了那麼多練家子。”
沙裡飛聞言看向李衍,“會不會就是他們?”
李衍若有所思,搖頭道:“不太像。”
“若真是他們,恐怕第一時間就會將那瘋子處理掉,也不會打發人回來報信,讓道長去領人。”
“此事不急,既然說讓去領人,就是要走江湖規矩,那些獵妖人暫時不會有危險。”
衆人一想,也是這麼回事。
當即,就叫醒掌櫃,讓店小二給那小賊安排了個房間,各自回房休息。
他們心中有數,因此並不着急。
這一覺,便睡到了大天亮。
次日,小雪終於停歇,但天空依舊陰沉,寒風瑟瑟,吹的人渾身發抖。
比起昨日,龍鳳古鎮碼頭更加熱鬧。
距廣德寺法會只剩三日,有些其他州府的善男信女,甚至從月初便開始出發。
無論龍鳳古鎮,還是遂寧縣,客棧基本都爆滿,李衍他們剛出門,房間轉眼就被人訂走。
來到碼頭附近,行人更加擁擠。
有那舞龍舞獅,還有唱戲的隊伍,趕着驢車,打着錦旗,堆滿了箱子,見面互相問好,川音不絕。
“好傢伙。”
沙裡飛見狀,忍不住咋舌道:“這廣德寺香火夠旺啊,武當山廟會都沒這熱鬧。”
“此事貧道也打聽過。”
王道玄撫須道:“此地自古就有傳言,說遂寧古爲西海,有一小國名白厥國,國主妙莊王與王后伯牙氏生有三個公主,分別取名妙清、妙音、妙善,便是觀音三姐妹。”
“他們同時證道,成爲觀音菩薩,但修行的地方不同。所以本地還有個民謠:
觀音菩薩三姐妹,同鍋吃飯各修行。大姐修在廣德寺,二姐修在靈泉寺,只有三姐修得遠,修在南海普陀寺。”
“遂寧境內,崇佛風氣更甚,寺廟無數,廣德寺又是‘西來第一禪林’,僧人千餘,主領川、黔、滇三百餘山佛門寺廟。”
“峨眉青城名氣更大,站在佛門弟子眼裡,廣德寺纔是真正的聖地。”
李衍若有所思,“他們似乎不怎麼張揚?”
王道玄點了點頭,“唐時廣德寺有高僧,法號克幽禪師,乃皇族中人,其父便是代宗,所以歷代皇室都會進行追封。”
“此地也算是皇族宗廟。地位放在那兒,什麼都不缺,他們無需招惹是非,便能安心修行,所以行事非常低調。”
“甚至遂寧縣執法堂和城隍廟,都交給了鐵佛派的人去打理。”
“倒也夠聰明…”
幾人閒聊間,便找到了一艘渡船,載着他們緩緩離開碼頭,向對岸而去。
他們剛走,碼頭上就出現兩道身影,藏在樹蔭下,遠遠觀望。
“看來可以確定了。這十二元辰,就是李衍的隊伍,被王府通緝還如此張揚,簡直膽大包天!”
“要不…”
“別輕舉妄動,已經有王府的大人請來處理此事,多半事情有變。”
“這次王府可是丟了臉,難不成會退?”
“我也不太清楚…”
……
李衍幾人上岸後,便在廉鵬帶領下,向着東面山中走去。
他們如今人員齊整,而且還重新補充了罡令,說實話,還真不怕什麼對頭。
因此,也沒過於遮掩行蹤。
這裡依然處於川蜀盆地,地勢相對平緩,沒有什麼太高的山脈,都是河流侵蝕而成的丘陵。
放眼望去,漫山皆是竹林,積雪尚未融化,行走于山道間,地上也滿是枯黃的竹葉。
進山沒多久,呂三便擡手一揮,讓衆人停下了腳步。
但見竹林之中,忽然閃出兩名漢子,一個矮瘦,一個高壯,同時拱手道:
“可是酉雞道長與李少俠。”
李衍眼睛微眯,“正是。”
知道王道玄很正常,但能直接叫出他的名字,說明這些人並不封閉,消息很靈通。
那矮瘦的漢子連忙拱手道:“幸會幸會,久聞大名,在下馮德祿,族長已在村中設宴,讓我二人在此迎接。”
“多謝。”
李衍正色抱拳拱手。
出門十里相迎,按照江湖規矩來說,已經是很重的禮節,只有迎接貴客時纔會出現。
果然,五里、三裡,甚至最後一里,都有人等待迎接,簇擁着他們來到白溪鎮。
這白溪鎮的位置確實很隱秘,三山夾一村,還有條渾濁的白色溪流,從山上彎曲而下,沿着村子附近流淌。
這種水根本不能喝,這是製作鹽滷的材料。
村口大樹下,已經等了一幫人。
爲首的是一名老者,身形佝僂,白髮蒼蒼,頭綁紅帶,拄着龍頭柺杖。
看到李衍一行人,老者微微一笑,直接抱拳道:“鹽幫馮老海,見過李少俠,酉雞道長。”
“見過前輩。”
李衍面色不變,拱手回禮。
其實在路上,他便已看出蹊蹺。
這世間,哪有那麼多隱秘勢力,況且連一個小毛賊都知道,遂寧江湖道上的高層,肯定知道這個白溪村。
放任不管,必然有原因。
專門販賣食鹽,多半是與鹽幫有關。
想到這兒,李衍也不避諱,直接沉聲開口道:“我等與鹽幫關係一般,前輩如此大禮相迎,着實讓在下摸不着頭腦。”
“要做什麼,還請劃下道來!”
“李少俠急什麼?”
這姓馮的老者微微一笑,“我等既然以禮相待,就沒想着與諸位交惡。”
“不如先進村,咱們邊喝邊聊。”
“好!”
事已至此,再繼續多問,反倒顯得他們失了膽氣,因此李衍直接開口答應。
再說,眼前這些都只是普通的練家子。
他們若想走,還真攔不住。
“請!”
這老者當即擡手,將他們請進村子。
村子不大,放眼望去全是精壯漢子,婦孺很少,即便有,也全躲在房間裡。
但與李衍想象中不同。
按理說鹽幫豪富,即便在此煮鹽,也不會讓自己過得太過悽慘。
而這村子裡,卻一副衰敗之象。
有幾家甚至貼着白對聯,說明剛死過人。
村子中央是祠堂,此刻大門緊閉。
老者將他們請進自家門後,裡面已擺好酒席。
大冷天的,菜還在冒着熱氣,說明有人專門等待,算準了時間,在他們進門之前上了菜。
如此安排,不可謂不上心。
無事獻殷勤,必有所求。
李衍心中已經瞭然,喝了杯水酒後,便直接開口道:“前輩若有事,不妨直說,否則這酒,我們喝的也不自在。”
馮老海放下酒杯,沉聲道:“既如此,老夫也就不再廢話。”
“實不相瞞,老夫原本是鹽幫長老,川蜀鹽幫並非一家,不過是自古以來,大家互相抱團取暖。”
“前些年,他們想要拜入楚王府,老夫極力反對,都是混江湖的,黑不黑白不白,有些事一旦摻和,就再也無法脫身。”
“可惜,那些人都被權勢蒙了雙眼,老夫不僅沒勸住,還被從自貢趕到了此地。”
“幸虧江湖上還有些名聲,他們也不好做的太過分,憑藉以前的路子,也還過得不錯。”
李衍淡淡一瞥,“這些和我們,好像沒什麼關係。”
“哈哈哈。”
馮老海撫須蒼聲一笑,“原本無關,我等也不想惹事生非,招惹諸位。”
“但你們派人前來,這關係不就有了麼。”
說吧,拍了拍手。
當即便有兩名漢子離開,沒一會兒就攙着一人走入正堂。
進來的那人,身上衣着倒也乾淨,但兩眼發呆,還流着口水,死死盯着一個方向,嘴裡不停嘀咕着:“夜龍王、夜龍王…”
“這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馮老海嘆了口氣,搖頭道:“實不相瞞,他原本是我們走私鹽的船頭,知曉幾條小道,可以避過官兵巡查,將鹽送往重慶。”
“最後一次送貨,不知碰到了什麼,回來的只有他一人,人也瘋了,動輒就四處亂跑。”
“不對吧?”
李衍冷聲道:“龍鳳古鎮距離此地不遠,他在那裡街頭乞討,你們豈會不知?”
馮老海搖頭道:“是故意放出去的。”
“本想着將那些人釣出來,卻沒想到引來了酉雞道長。”
說着,臉上已滿是苦澀,“聽了那些獵妖人所說,老夫才知道惹了多大的麻煩。”
“拜龍教,我們實在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