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滿山落葉飄飛。
此時已過霜降,雖說川蜀之地比不上北方酷寒,但冬日之陰冷同樣徹骨。
“駕!駕!”
馬蹄奔騰,劉百戶心中發熱。
川北這片區域的衛所,在閬中城附近,只因南充這段時間頻繁出現屍亂,人心惶惶,未免有人趁機作亂,他便奉命前來駐守,聽侯調遣。
說實話,是個苦差事。
像這種事情,通常是由城隍廟處理,有什麼功勞也全是執法堂拿了,他頂多算是維持治安。
即便平息此事,也撈不到什麼功勞。
但若出了問題,肯定是有連帶責任。
他也是得罪了人,才被指派了這倒黴事。
原本想着過來應付一下,畢竟此地還有鐵佛派,同樣屬於峨眉五花之一,實力也只比青城派稍弱。
誰曾想,鐵佛派那幫和尚也有事,剛開始還派了不少人,但鎮殺了幾頭殭屍後,主力便已撤退。
原因很簡單。
作亂的那些殭屍,大部分都是行屍,就是普通江湖中人,也能亂刀砍死,再焚火點燃。
而且還有很多是假消息。
謠言四起,百姓也變得疑神疑鬼。
聽着家犬晚上叫,都覺得是殭屍過來串門。
連着弄了幾次後,他們也沒了耐心。
正好,朝廷的政策是有意歸攏玄門,既要讓所有玄門術士註冊道牒,也要引導他們的力量穩定一方。
也是存了削弱正教威望的心思。
鐵佛派的主要利益,在陝州與川蜀連接的蜀道上,自然無法分出更多的精力照顧這裡。
所以,任務就主要派給了獵妖人。
獵妖人們自然樂意,這種活危險性不高,既能領賞錢,又能去城隍廟弄一些法器,可謂一箭雙鵰。
唯獨劉百戶不樂意。
他只想趕緊將事情了結後撤離。
沒曾想,賀員外又帶來了新的消息。
南充之亂是有人故意爲之!
這件事,背後有妖人作祟!
如此一來,性質就變得不同。
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功勞!
過年了,各地衛所都有兵部派來的巡檢考覈,若拿下這個功勞,說不定就有機會更上一層,擺脫桎梏。
所以如今的劉百戶反倒最爲積極。
“快點,都磨蹭什麼!”
他不時停下馬,轉身催促。
後面的衛所士兵倒還好說,劉百戶練兵有道,他們翻山越嶺也能跟上。
倒是苦了南充縣衙的衙役們。
“格老子的,催個鬼!”
“有本事下馬說這話!”
他們跑的兩腿發軟,心中腹誹,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得加快速度跟在後面。
而獵妖人們,則落在隊伍最後方。
他們也瞧出了蹊蹺,知道那位劉百戶想立功。
至於他們,則沒多大動力。
畢竟源頭一旦剷除,他們又得跑其他地方討生活,哪能像現在這樣,吃的滿嘴流油。
但前面執法堂的僧人發了話,再加上陳三棒那些兄弟也是自己人,肯定要互相幫襯,出手相助。
因此,整個南充縣的力量已全部匯聚。
王道玄也在陣中,帶着武巴不緊不慢趕路。
這一切,都在他計劃之內。
從李衍信上來看,江神大君已經轉世,拜龍教就與其有關,說不定還有其他力量參與其中。
單純靠他們,不是個好主意。
將朝廷的力量和視線引入,也能牽制拜龍教。
他們出發時已是中午,緊趕慢趕,到了地方時,已然日近黃昏。
正如王道玄所言,這裡地處背陰,山路崎嶇,別說種植果園,就連建立村莊居住,都不是善地。
他們順着破敗的山道,爬上山崗,但見山坳內矗立着一座古老村落,早已荒敗不堪,很多建築都被枯草枯藤所覆蓋。
此地背陰,夕陽餘暉正好從山上滑過,完全照射不到下方,明暗映襯,倒顯得村子更加陰森。
“就是這兒?”
劉百戶停下後眉頭微皺。
他也算是身經百戰,還曾參加過多年前陝州圍剿彌勒教,直覺讓他感覺到這裡不對勁。
忽律律!
旁邊戰馬煩躁不安,甩着腦袋似乎想離開。
劉百戶將戰馬拴在樹上,眼睛微眯,對着旁邊僧人開口道:“雲通師傅,此地怕是有問題,你們的人先探路,我等在後面以火槍掩護如何?”
他雖着急立功,但也不是傻子。
旁邊的僧人雖年紀不大,但身形敦實,穿着黃色僧袍,套着牛皮鐵釘護腕,手持一杆精鋼鐵棍。
最特殊的是其手掌,遠比常人大,好似鐵耙。
這便是鐵佛派的特點。
這一脈又叫雲頂派,山門位於巴中,最出名的便是其鷹爪功,以剛爲主,剛柔相濟,非常兇悍。
搭配佛門手印等秘法,足以坐鎮一方。
他們還善於營造佛像,蜀中很多地方開鑿石窟,都會請門中僧人前去指點。
聽到劉百戶詢問,雲通自然不會推諉,來到後方,擡手抱拳道:“諸位道友,軍中士兵畢竟是凡人,所以咱們先探路,他們在後方以火槍支援。”
“行。”
“您說什麼咱就幹。”
鐵佛派執掌此地執法堂,獵妖人們多有仰仗,況且人多勢衆,自然不會拂了其面子。
王道玄待在陣中,也沒多說什麼。
在獵妖人之間,他的名聲不小,但畢竟是旁門,這些正教弟子也不會對他另眼相看。
很快,衆人便排起隊伍下山。
鐵佛派這些弟子,雖然不是門中頂樑柱,但也算有經驗,有擔當,主動走在最前方。
有僧人掐訣,雙目隱有精光,望着前方。
有人抽着鼻子,聞空中味道。
也有僧人耳垂奇大,微微震顫。
各種神通同時使用,立刻發現蹊蹺。
“此地陰氣怎如此重?”
“有屍氣,但不知藏在何處。”
發現確實有問題,衆人也越發警惕。
沒多久,便有了發現。
“老歪!是老歪!”
陳三棒一聲哀嚎,跑向路邊。
但見路旁有處破舊民宅,牆壁坍塌,一對穿着牛皮靴的腳露在外面,旁邊還有大攤血跡,還有把硬生生被折彎的九環大刀。
“老歪老歪,你怎麼不等我啊…”
陳三棒嚎啕大哭,拖着腳往外拽。
但拽出來的,卻只有半截身子。
此情此景,看得衆人心中唏噓。
江湖無情亦有情。
雖說多的是坑蒙拐騙,但也有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好兄弟,爲兄弟兩肋插刀者也不在少數。
漂泊浪蕩,有時候親的就那麼一兩個。
生死看淡,只不過習慣了世事無常。
王道玄心中也滿是無奈,他已出言提醒,想着先觀察一下,謀定後動,卻沒想到陳三棒他們沉不住氣。
仔細觀察屍體,更是讓他眉頭緊皺。
“好像是被硬生生扯開…”
旁邊的鐵佛派僧人云通沉聲開口,“如此暴虐,也能做到此事的,不是一般殭屍。”
“諸位,再找找線索!”
不用他說,衆人也開始四處查探。
獵妖人對付殭屍的經驗本就豐富,只是繞了幾圈,便有人找到了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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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這裡!”
一名光頭獵妖人聲音發顫。
他叫餘擎,道行兩層樓,算是這幫煉妖人中名氣最大者,在蜀中其他地方也頗有名聲。
自來到南充,無論抓什麼都胸有成竹。
衆人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模樣。
他們圍上去一看,只見旁邊大樹樹幹上,有一對烏黑腳印,腳印所在的木質,都已化作焦炭。
其他人看到後,都有些不明所以。
就連鐵佛派的雲通,也是眉頭緊皺,手指一按,那節樹幹應聲斷裂,斷口處能看到,腳印造成的焦炭痕跡,竟深達三寸。
“被火烤的?”
劉百戶也跟了上來,滿臉疑惑問道。 Wшw¤Tтkā n¤¢O
僧人云通沉聲道:“餘道友,看來你認識?”
餘擎連忙回道:“這是飛火僵,《旌異記》裡說過,當年一幫土耗子挖白茅墓,棺內吼聲如雷,帶來的野雞全被嚇死,拿工具一鑿,棺中便噴出火來,將周圍人燒死,說是《漢舊儀》中的伏火墓。”
“但我師傅說,裡面藏的是飛火僵,比普通的飛僵更厲害,養屍地中生陰火穴,偶爾就會誕生這異種。”
說話間,聲音發顫,不時扭頭觀望。
旁邊的獵妖人聽到後,頓時面面相覷。
“餘老哥,你說的是真的?”
“我們怎麼從沒聽過?”
有人連忙開口詢問。
他們吃這行飯,對各種妖物精怪研究頗深,殭屍也在其中,但這種東西還是第一次聽到。
“老子騙你們作甚?!”
餘擎咬牙嘶吼,眼睛都有些發紅,“當年我師父和師兄弟,就是被這東西害了,唯有我掉落河中,逃得一命。”
“快走,這東西不是我們能對付!”
見他如此模樣,其他獵妖人都有些猶豫。
但劉百戶卻急了,“胡說八道,已經找到妖巢,豈能臨陣脫逃,你們這麼多行家,還怕一具殭屍?”
“嘿嘿~”
餘擎氣樂了,抱拳拱手道:“大人說的對,在下就是怕了,當個膽小鬼,也比丟了命好。”
說罷,直接轉身就走。
“都不準走!”
劉百戶一聲令下,士兵們紛紛擡起火槍。
這一下,其他獵妖人的眼神也變得冰冷。
他們雖然是玄門,但更多的還是和江湖中人打交道,平日裡對於朝廷,尤其是官差,從來沒什麼好感。
這次是來幫忙,也被用槍頂着,自然升起火氣。
有人已經暗中握緊了兵刃。
“諸位莫要傷了和氣。”
見雙方起了衝突,鐵佛派的僧人云通連忙阻止,滿臉無奈道:“都是爲降妖除魔,平定一方,何必兵戎相見?”
說罷,又看向劉百戶,“劉大人,這些道友雖然脾氣不好,但都是有真本事的,在下也多有不及。”
“此事不可大意,如今夜色已深,不如咱們先行退出,等明日白天再搜索,也穩妥許多。”
“哼!”
劉百戶一聲冷哼,沒有反對。
他也是借驢下坡,真把這些獵妖人逼急了,動起手來,手下這些兵也活不了幾個。
王道玄看到後,心中暗贊。
不愧是名門弟子,這和尚涵養不錯,關鍵時刻也能穩住局勢,兩邊說話都不得罪,怪不得能被留下處理此事。
有了計劃,衆人便先行往外推。
維有那陳三棒,兩眼血紅盯着兄弟屍體,忽然一咬牙,拎起長槍就衝進了村子。
“這個蠢貨,不要命了!”
餘擎看到後,頓時惱火。
當獵妖人,道行很關鍵,但更重要的是謹慎,畢竟他們都是玄門最底層,稍有差池,便小命嗚呼。
他都害怕,這小子憑什麼敢衝進去?
“他想救剩下的人。”
王道玄嘆了口氣,指了指遠處的腳印,“只有一人死了,其他人都逃往村中,或許還活着。”
餘擎眼睛微眯,“酉雞道長,您不會也要去吧?”
和那些官差不同,他可是清楚,隊伍裡關鍵時刻能鎮場子的,只有這“酉雞”和“丑牛”。
“不去也不行。”
王道玄擡起羅盤,搖頭沉聲道:“貧道看走了眼,這不僅是養屍地,還是一處陰煞凶地。”
“龍爲曲折,以活潑生氣爲貴,龍身受困,氣脈柱塞,便是困龍局。”
“此地乃高手佈置,陽光背陰,就是最後的生機,一旦到了晚上,困龍局便會發動。”
“借天時地利佈陣,絕對是位風水大師。”
餘擎低頭一看,但見羅盤指針飛速旋轉,沉降不一,且速度時緩時慢,跟抽了風一樣。
“他媽的,今日倒了大黴…”
他一聲咒罵,臉色已變的蒼白。
王道玄說的話,並非所有人都相信。
畢竟這困龍局陰煞之地,並非常見,他們連聽都沒聽過,一路上也沒看到什麼佈置陣法的痕跡。
當即,便有人不信邪往村外跑去。
但在衆人眼中,他剛剛跑到村外,整個人就原地打了個轉,再次跑了回來。
看到衆人後,臉色頓時一白。
“就是個鬼打牆而已!”
另一名獵妖人一咬牙,從懷中取出黑布,將雙眼矇住,退一步,往前走兩步,來回重複,向着村外而去。
這個,叫破禁步。
雖說是玄門中人人都懂的玩意兒,但卻非常實用,只要是鬼打牆,基本都能走出去。
果然,他按照此法往復,竟然來到了村口。
邁出最後一步,直接走了出去。
“果然就是鬼打牆。”
衆人看到後,頓時鬆了口氣。
那人也摘下了黑布,笑道:“諸位,就照我這…”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就從空中落下,拖着此人騰空而起,伴着一聲淒厲慘叫,半截身子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