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護士長領着兩個院警和一個年輕的小護士走了進來。
梅醫生按下了儀器的按鈕,將皮帶從趙直的身上抽掉。
兩名院警站在趙直的身側,並沒有用手銬和腳鐐綁住他,只是靜靜地看着,似乎在觀察他。
護士長朝着梅醫生點了一下頭,然後對趙直道:“跟我走。”
趙直瞪了一眼梅醫生,然後又瞪了一眼小玉,這才轉過身跟在護士長的身後朝着門外走去。
房門被關上之後,梅醫師站起了身子,走進了裡面房間,再次坐在了皮椅上,露出一個側身。
“小玉,你覺得他是怎樣一個人?”梅醫生望向窗外小廣場的排椅上坐着的那個女孩,幽幽地道。
“一個病人。”小玉的聲音跟她的表情一樣,冷冷的,充滿着一股毫不掩飾的恨意。
“除此之外呢?”梅醫生看見排椅上那個女孩正在低頭看着手中那張發黃的紙張。
“一個長着鉤子的男人。”小玉再次冷冷地道。
梅醫生不再說話,她擡起自己的手掌,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了一絲神秘的笑容。
走廊裡,兩名院警跟在趙直的身後,寸步不離。
小護士站在趙直的身側,偷眼看了一下趙直。
這名小護士不是別人,正是昨天新來的鈴兒,在她的記憶象中,這個病人名叫趙直,說話很衝,脾氣很犟,似乎永遠都不服氣。
趙直忽然偏過頭對着她苦笑一聲道:“鈴兒,我們又見面了。”
鈴兒微微擡頭,臉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純真又可愛。
“趙直,好好配合治療,相信你很快就可以出院了。”鈴兒低聲道。
趙直擡起頭,望着護士長那寬闊的後背,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走在最前面的護士長一句話都沒說,但她所有的注意力卻全部都是身後的趙直身上,從剛纔趙直身上的皮帶被抽走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在觀察了。
對趙直進行隔離觀察,定性評估這件事,護士長會特別慎重對待。
也就是說,趙直最終能夠住進哪個病房區域,護士長會有一定的發言權。
隔離觀察,通常只有在病人尚未完全定性危險程度的情況之下進行,一般會有A+,B+,C+,D+,四類模糊病人,在這四類當中,C+最少,因爲C+會直接決定他到底是在重病區還是普通區,而另外的幾種只會確定是在某一區域內的某個地方或者某個病房。
對於隔離觀察,是一件很考量觀察者的事情。
首先,要在病人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進行實施,其次要在儘量短的時間內全方位地對病人的整體精神狀態進行考量,可以說難度頗大。
而在這間精神病院,隔離觀察一般會安排一個‘特殊觀察員’與病人住在一起,並讓其根據安排觸發病人的某些情緒點,以此進行評估鑑定。
‘特殊觀察員’是一份出力不討好,而且危險程度比較大的工作,一般情況下會是一名院警,很少有護士親自出馬。
護士長一邊朝前走着,一邊在腦中思量了起來。
看來,等會,她要去找一下大隊長才行了。
護士長領着趙直來到了二樓的隔離室,並叫身後的院警打開了隔離室的房門。
這間隔離室是雙層的,外面一層有一張桌子,和一張沙發,是配備給外面的觀察人員用於休息用的,中間有一道玻璃牆,從外面能夠看見裡面,從裡面看不見外面,此時玻璃牆上正蒙着一層巨大的黑布。
院警打開了內層隔離室的門,站在了門邊上。
趙直環顧四周,裡面左右兩邊各有一張牀,除了這兩張牀之外,幾乎空無一物。
趙直有些疑惑地道:“這是病房?”
護士長點了點頭道:“是的,這就是你的病房。”
趙直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有些憤怒地道:“不會又是間禁閉室吧,我都已經這麼配合了,還讓我關禁閉。”
護士長搖了搖頭,鄭重地道:“不,這就是你的病房,以後你就在這,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老老實實地配合治療,聽見了沒?”
趙直搖晃了一下腦袋,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護士長給旁邊的院警使了一個眼色,兩個院警將趙直的肩膀押了起來,將他往裡面推去。
趙直奮力晃動了一下肩膀,回過頭來道:“不要推我,我自己走。”
說完之後,趙直就邁步走了進去。
通過之前的經歷,趙直已經明白,在不該反抗的時候,最好不要反抗,不然吃虧的肯定是自己,而且最終的結局也是一樣的。
院警很快就將房門關上了。
護士長將玻璃牆上的黑布升了上去,玻璃牆變成了透明的,站在外面即可完全看清裡面。
護士長看了一會之後,轉過身走出了隔離室,鈴兒依舊站在外面看着。
趙直在房間裡面轉了兩圈,令他感到詫異的是,這裡竟然沒有洗手間,那他要拉屎撒尿怎麼辦?
趙直的眉頭皺了起來,走到房門前,將頭對在上面一個鐵網缺口處,大聲道:“開門,老子要小便。”
院警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裡面解決!”
趙直生氣地道:“你要讓我尿在牀上,那你們洗牀單可會非常麻煩?”
外面沒有了聲音,過了一會之後,房門被打開了,一個尿盆從外面滾了進來。
趙直一隻手把住了房門,一邊左顧右盼,一邊道:“我渴了,給我弄點水來喝。”
院警兇惡地將房門關上:“時間到了纔會有。”
趙直:“什麼時間?”
院警:“吃飯的時間。”
趙直嘴裡嘀咕了幾聲,在房間裡面走動了一會之後,再次將臉對準了那個鐵網,一隻手奮力敲打着房門。
院警厭煩的聲音響了起來:“又要幹嘛?!”
趙直聲音中帶着笑意地道:“大哥,我打個電話行不?”
院警冷哼了一聲:“不行!”
趙直提高了音量道:“爲什麼不行?!”
院警大聲吼道:“打電話有規定!你現在還不符合規定!”
趙直罵了一聲道:“你們這是干涉人身自由,你們這是在犯法,知道嗎?!”
院警的腳步聲響了起來,緊接着,警棍‘砰’地一聲打在了鐵網上,那張帶着兇惡和嘲笑的麻子臉出現在了鐵網外面:“你是個精神病!我們不干涉你的自由干涉誰的自由!給我老老實實躺牀上去!”
趙直怒目瞪着那名麻子臉院警,大聲罵道:“你他媽纔是精神病,你全家都是精神病!”
麻子臉院警似乎怒了,他一警棍敲在鐵網上:“你信不信我現在就進去把你打個半死!”
趙直往後撤了一步,咧嘴笑道:“你進來啊,有種你就進來,看咱們誰把誰打個半死?!”
麻子臉院警忽然冷笑了一聲道:“我們有的是辦法讓你變得服服帖帖,所以不急於這一時。”
麻子臉院警說完之後就將臉從鐵網旁邊撤開了,臉上掛着邪惡的笑容。
這笑容讓趙直有種不祥的預感。
趙直再次罵了兩句,見院警沒有迴應,才離開了門旁,不停地在房間內踱着步子,腦中開始思索着一個刻不容緩的問題:自己怎麼樣才能逃出去?
通過過去兩天的情況來看,這家精神病院的管理相當森嚴,而且凡是離開房間,都會有院警和護士一路看守,很難有機會脫離他們的視線。
趙直輕吸了一口氣,伸出手在自己的左右臉頰上撫摸了幾下,疼得他一陣呲牙咧嘴。
真想不到那個死三八臭婆娘竟然會這麼狠,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趙直一共都沒捱過這麼多的耳光,而且凡是打他耳光的人,最後都沒有一個好下場。
趙直咬着牙,目露兇光,他發誓,這三十幾個耳光,一定會加倍還給她的。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當然,還有那個死丫頭,那幾棍子差點把他的胃給戳穿,直到現在,趙直的嘴巴里依然存留着那股酸澀的味道。
趙直一邊想着,一邊緩緩躺在了牀上,經過這幾天的折騰,他卻是已經累得夠嗆,此刻能夠有張牀讓自己躺着,而且不用被捆綁,於他而言,已經是極其舒服的享受了。
護士長從隔離室走出來之後,直接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她的辦公室在三樓,主治醫生辦公室的旁邊,是一個很小的辦公室,只能在這辦公,完全無法在這休息和睡覺。
每一次護士長走進自己那家狹小的辦公室的時候,她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主治醫生和院長的辦公室,他們的辦公室比自己大了五倍不止,而且,他們是那種連帶着臥室的辦公室,能夠直接在隔間休息和睡覺。
護士長歪過頭去,望了一眼主治醫生的辦公室,然後又望了一眼斜對面院長的辦公室,輕吸了一口氣之後,才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護士長走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她甚至都沒有坐在那張讓她非常不舒服的椅子上,直接就抓起了上面的電話,快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了,對面傳來了一聲厚重的悶哼聲,護士長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握着聽筒,其實在這家精神病院,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他。
“孔隊長,這邊有一個病人要進行隔離觀察,需要你們那邊派出一名特殊觀察員來配合我們。”護士長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很平靜,可她似乎還是能夠感覺到聲音有些微微發顫。
她知道,那並不是害怕。
“圓圓,最近背還疼嗎?”對面的聲音很厚重,透着一股無形的威嚴,但卻帶着一絲特殊的感覺,像是關懷。
護士長嘴角微微一抖,在這家精神病院裡面,能開口叫她圓圓的人恐怕也就只剩他一個了吧。
鄭圓圓,這個名字,護士長從她懂事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討厭了,到現在,簡直是已經討厭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她覺得這名字不僅透着一股厚重的鄉土氣息,而且跟她本人的長相和身材一點都不搭配,甚至還帶着一種嘲諷的味道。
所以,鄭圓圓很少跟別人說自己的真名,一般都說自己姓鄭。
“我們需要一個觀察員,能儘快安排嗎?”
鄭護士長迅速調整了自己的情緒,一隻手在自己的後背上輕輕撫摸着。
“好,我會安排。”
對面沉默了一會之後才說道,他說的每一個字都似乎含着一種力量,好像但凡是他說出的話,一定就會辦到。
鄭護士長將聽筒按在自己的耳邊,她聽到對方似乎還在說着什麼話,但沒有聽清,她迅速將耳朵撤開,將聽筒放在了桌上。
鄭護士長的眉頭緊緊皺起,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真的糟糕透了。
但是,還有很多事情等待着她去處理。
她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出了房門,雙眼望向了院長的辦公室,辦公室的房門緊緊閉着,印象中,似乎很少看見開門的情況。
鄭護士長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似乎想象到了自己有朝一日昂首挺胸走進去的模樣。
她的背不知不覺間就不疼了,似乎是忘記了。
看了一會兒之後,她才轉過身,朝着樓道口走去。
她寬闊的肩膀上面像是踩着無數只小精靈,讓她走起路來不由自主地左右微微晃動着。
但或許,在她的肩膀上,並不是一些小精靈,而是一層層的傷疤和隱忍,一個個的期盼和願望。
窗外的陽光照射進來,將鄭護士長那又高又壯的身影映射在地板上,拉的很長很長,像一個孤單的巨人。
有時候,活下來,可不僅僅是依靠勇氣。
還有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