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長纓在手㈣

怎麼辦?耶律楚材的內心如翻江倒海一般。

在耶律楚材看來,趙誠從來就沒有做過什麼對成吉思汗對蒙古不利的事情,相反卻是有功之人。獻計攻城掠地自不必說,單是每年春天交納來的如流水般的金銀也讓成吉思汗笑容滿面。耶律楚材當然十分欣賞趙誠個人的才學,這位年輕人看起來真像是有神靈庇護,要不然他年紀輕輕怎麼會有這麼有才幹和那麼多奇思妙想呢?

鐵木真擔心趙誠會對蒙古不利,耶律楚材也是有些懷疑,至少趙誠身邊的王敬誠等人就值得他警惕。然而正如趙誠曾經解釋的那樣,這些人包括趙誠在內如今還未曾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耶律楚材不願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

何況,趙誠與耶律楚材還有某些共同的利益,自己的濟世安民及定禮儀、施仁政甚至立科舉的主張趙誠也十分贊成,事實上趙誠也在着手這麼做。有趙誠的示範和身體力行,也讓耶律楚材將來提出自己的治國安民主張時,有了些底氣。但是身爲臣子,耶律楚材覺得自己既要維護蒙古大汗的利益,也要保全趙誠----即使趙誠真的存在某種大逆不倒的想法,也要讓他知難而退,然後“君臣相宜”。

想到此處,耶律楚材心中有了計較,想了想便開門見山地問道:“臣敢問大汗,不兒罕曾做過什麼不軌之事嗎?”

“沒有,相反他對我有功。要真說起來,我對他還有一些虧待。”鐵木真承認道。

“難道不兒罕對我蒙古無用嗎?”耶律楚材又問道。

“當然不是,父汗還曾說不兒罕有宰相之材呢!”窩闊臺接口道,“他主政西域這些年來,不知道交納了多少錢財來。”

“既然如此。臣斗膽請大汗封他爲王,那又能如何?”耶律楚材沉聲說道。

“吾圖撒合裡,你這是什麼瘋話?莫非你跟不兒罕是一條心。”拖雷質問道,“對了。你們都是讀書人,不同的是,你生在中原,不兒罕生在蒙古。”

“殿下稍安勿躁,容臣詳言。”耶律楚材連忙道,“大汗所擔心的不過是長生天託夢時所說的話罷了,以爲上天責怪,懼怕長生天的懲罰。並非真是以爲不兒罕曾做過什麼令大汗震怒的事情吧?”

“正是如此,我只是有些擔心。”鐵木真道。

“所以臣建議大汗乾脆封他爲王,一來這是遵照長生天地旨意。二來這也是有先例的。”耶律楚材道,“木華黎生前就太師和國王的封號,大汗還賜他誓券、金印,命他統帥蒙古、契丹與漢軍,甚至還將您的九腳白旌旗賜予他。然而此太師與國王只不過是一個虛有其表地稱號罷了,只不過表示對功臣的嘉獎。據臣所知,這類漢式封號不過是蒙古從中原借來的封號,與這封號的原本之意大相徑庭,名不副實也。木華黎之所以能號令全軍,不是因爲他是國王。甚至不是因爲象徵大汗權威的九腳白旌旗,而是因爲他是大汗最信賴的人,是您的心腹,大汗上成吉思之號時,他因功而成了大汗的左手萬戶。鎮守蒙古本部左翼,而左手萬戶纔是他擁有指揮軍隊地根本。所以,此國王封號不過是一個尊號,並無食邑也並無直接部屬。故,臣建議大汗封不兒罕爲國王。既成全了長生天的旨意。又因讓他得了這個與木華黎將軍一樣的稱號,讓不兒罕心存感激之心。若是想陰謀反對大汗,也要想想自己舍不捨得已經擁有地榮華富貴,一個封號而已,又無一兵一卒!”

耶律楚材見幾位蒙古最有權力之人都在深思,接着道:“此其一也。其二,大汗已經命察罕宣旨,讓不兒罕親手砍了唐兀惕主的腦袋,這就讓唐兀惕人記恨上了他,等他好不容易將河西治理好,中原恐怕就已平定了,到時再將他調到中原,正如大汗將他從撒馬兒幹調到此地一樣,這是御下之道也,他拿什麼反對您?這還是不兒罕當年跟大汗表明心跡時所說的,這樣的光明磊落的臣子實在是難得啊。”

耶律楚材就差把趙誠下輩子安排一下了。

耶律楚材又道:“其三,大汗可命帳前千戶唐兀惕人察罕將軍爲萬戶,經略河湟諸州,再令同樣是唐兀惕出身的昔裡鈐部將軍爲萬戶,鎮守橫山(今白于山)一線,他兩人都是忠臣之將,又都有軍功在身,理當升職。如此既可威懾金潼關以西殘餘之軍,料想金國精兵龜縮在潼關,輕易不敢出關,可保無虞,又,若是有人在中興府謀反,可謂是腹部受敵,因我蒙軍六攻唐兀惕,北方屏障賀蘭山從來就沒能擋住過我蒙古大軍,如一馬平川。況且若是有事,我軍又可西從畏兀兒之地或者東渡黃河平叛,這可謂是四面受敵也!若是這樣,還有人敢謀反,那豈不是癡人說夢吧?”

耶律楚材侃侃而談有條不紊,分析着形勢與局面,讓鐵木真父子心服口服。

“我說的沒錯,吾圖撒合裡真是天賜我家的賢臣啊!”鐵木真笑逐顏開,讚賞道,“看來是我多慮了。”

“確實如此!”窩闊臺與拖雷都稱讚耶律楚材道。

“大汗,吾圖撒合裡所言很有道理,封不兒罕爲國王,大汗不過是給了他一個名譽罷了,他不過是一個管民官。這也是大汗稟承了長生天的旨意,又斷了他滋生了不軌之心,兩全其美,不,應該是三全其美,因爲他還能爲大汗貢獻數不清的金銀。”納牙阿也奏道。

“況且,有不兒罕這個能人來治理,料想會向我蒙古交納無數地財賦,正如西域一樣。若是換成他人,恐怕得很多年才能恢復。”耶律楚材對自己的建議有些得意,又勸道。“有了唐兀惕之地的財賦、糧食或者馬匹,將來對我蒙古依大汗的方略繞道宋境攻金都,極爲有利,就不似以往唐兀惕人反覆無常。時叛時降。如此,就是四全其美了!”

“好,那就讓劉仲祿去傳我的旨意,封不兒罕爲賀蘭國王,領唐兀惕之地達魯花赤之職,全權統轄唐兀惕所有百姓諸事。另據軍功,晉升帳前千戶察罕和昔裡鈐部二人爲萬戶,分管唐兀、契丹與漢諸馬步軍。威懾潼關。”鐵木真命令道,“我可能想地太多了,不兒罕也沒有理由反對我。”

“遵命!”帳內的幾人答道。

鐵木真了結了這最後一件心事。忽然覺得沒什麼可以讓他擔心的了,身上的氣力似乎加速了流逝地步伐。窩闊臺等人知道鐵木真越來越虛弱了,正準備退出金帳。

“回家,回到我地蒙古大草原吧!”鐵木真說道,“我離家太久了,有些累了。”

鐵木真地語氣堅定有力,不容違背。窩闊臺悲傷地回答道:“是的,父汗,我們回家!”

耶律楚材在心中長嘆了一口氣,對於他來說。鐵木真對他有知遇之恩,並且對他十分禮遇。他對鐵木真地看法也相當的矛盾,他既爲鐵木真的雄才大略而折服,同時也對鐵木真嗜殺的作法十分憎惡。所以他對即將進入彌留之際地鐵木真十分惋惜,同時也對自己的未來充滿期望----在他此時看來。一展平生所學,濟世救民,時不我待也!

同時,他對這個夜晚聽到的關於趙誠地秘密,感到十分地疑惑。他認爲在當前這個形勢之下。趙誠有不滿之心。也並不令他奇怪,因爲自己也曾無數次在殺與不殺敵人方面冒犯過鐵木真。所有讀過聖人之書的讀書人恐怕都會對嗜殺行爲不滿。然而他不認爲趙誠有反抗之心,更無謀反之力。甚至,他還想當然地認爲自己在替趙誠替蒙古找到了一個萬全之策,既讓趙誠能老老實實地有機會一展其材,又爲蒙古得一治國賢臣,而有些沾沾自喜。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耶律楚材確實是一個很賢明很有大局觀的臣子,他先入爲主地將趙誠視爲“人才難得”一類人,勸掌權者不要“上逼下反”,而是最終達到“主明臣賢”、“主讓臣謙”的“和諧”局面----這也是他理想中的朝廷政治。殊不知,他這一套確實是謀國持重之言,然而對於趙誠這個大陰謀家來說卻是一個良機。

趙誠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又一次有了一個更大的轉折,這個轉折超過他的設想。他此時正在賀蘭山下,與西夏曆代帝王的陵園爲鄰,居中聽取來自被他先期派往各地的手下地彙報,並且策應、集中和調配長途運來的糧食。

那些商人們終於將救命的糧食運來了,堪堪在趙誠的最後通牒之前抵達。雖然首批不多,再加上“天下鋪”不計成本地採購與運輸,讓趙誠安心了不少。這此商人們錙銖必較,他們可不是慈善家,只是趙誠開出的條件讓他們看到了好處而已。所以這此商人們沿河西走廊運來之時,根本不顧河西諸郡地要求,紛紛“不辭勞苦”地將糧食徑直運到賀蘭山下,當趙誠的面交付----他們擔心糧食若是在路上就交付給趙誠的手下,然後趙誠轉臉就不認帳了,所以覺得當面訖清立下字據,最爲穩妥。

趙誠一面跟這些商人們扯皮,諸如糧食中水份太多,缺斤少兩有雜質等等,一邊在心裡痛罵這些商人唯利是圖,不過他還不能得罪這些人----商人們果然都很有辦法,比如那個畏兀兒人賽赤和他的“同夥”,早就在趙誠還未從撒馬兒幹動身,就在伊州屯集了一大批糧食,還很有辦法能從中原弄到糧食。他們當中有相當部分人跟畏兀兒那些王公們有關係,甚至就是代理人,所以畏兀兒本就不太多的糧食被蒐羅一空。

不久,察罕就代表鐵木真來接受西夏末主地投降,順便命令趙誠手刃西夏末主。察罕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升職了,更不知道趙誠成了所謂地“賀蘭國王”。這兩人到目前爲止,還是有惺惺相惜之感,至少趙誠忙着收集糧食救濟西夏百姓,讓察罕這個党項人很有好感。

趙誠得到讓自己親手砍了李腦袋的命令,覺得十分詫異。

“看來,成吉思汗如此做,是很有深意地。讓你的手上沾上西夏人的血,尤其是他們的皇帝的血。”王敬誠道,“一個國家的滅亡,總會有些忠毅人士心有不甘的,其中有些人會聚衆反抗,而另一些人即使珍惜性命不敢反抗,但也會心存不滿。成吉思汗命你這麼做,並不奇怪,相反卻是爲君之道也!”

“你是說,成吉思汗對我有所防備,不應該啊,我好像並未做過什麼太讓人警覺的事情。”趙誠道,“我就是有那兩千名部下,可是他們畢竟是我的奴僕,況且他們又都分散在各地。有各個百夫長的指揮,對蒙古人向來都很退讓,不曾招來禍事。即使招來禍事,也牽扯不上什麼太讓我不利的事情。”

“事情應該不會太差,成吉思汗若是想對你不利,何必又命你親手斬殺夏主李呢?”王敬誠分析道,“我若不是隨你左右,怎會對你這樣的人有懷疑之心呢?就是何進手下的那些軍士,雖都是跟蒙古人有血仇之人,卻大抵不知道你早有反蒙之

“但願如此!”趙誠沉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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