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擊貴由的周鵬派信使傳來最新報告。
貴由慌不擇路,並未入居庸關,而是折向蔚州方向,估計是抄近路,走飛狐道,從紫荊關入中原,與蒙古中原軍會合。
“稟國主,居庸關空虛,燕京城也只有少量兵馬。末將以爲我軍應趁此機會,派出一軍帶着蒙古可汗的九腳白旌旗,騙開居庸關與燕京城。”陳不棄道。
“可讓禿馬惕人扮作蒙古人,讓守軍不疑有它。”秦九補充道,“夜長夢多,兵貴神速啊。”
他們兩人的建議,趙誠十分滿意。他當下命令表現出色的鐵義爲先鋒官,禿馬惕人木圖爲副,領兩千騎兵欲奔居庸關而去。他又命西壁輝爲總軍法,負責軍紀。
三軍個個仔細聽,行軍先要愛百姓,
賊匪害了百姓們,全靠官兵來救生。
第一紮營不貪懶,莫走人家取門板,
莫拆民家搬磚石,莫踹禾苗壞田產,
莫打民間鴨和雞,莫借民間鍋和碗。
第二行路要端詳,夜夜總要支帳房,
莫進城市進鋪店,莫向鄉間借村莊,
無錢莫扯道邊菜,無錢莫吃便宜茶,
更有一句緊要書,切莫擄人當長夫。
第三號令要聲明,兵勇不許亂出營,
走出營來就學壞,總是百姓來受害,
或走大家訛錢文,或走小家調婦人。
愛民之軍處處喜,擾民之軍處處嫌,
軍士與民如一家,千記不可欺負他。
野狐嶺外,總軍法西壁輝領着全軍兩萬將士誦讀《愛民歌》,大概是因爲大戰之後太興奮。抑或是大戰之後的疲憊與傷痛。聲音不太響亮,有些稀稀拉拉的。
趙誠很不滿意:“再誦一遍!”
西壁輝一愣,又領着全軍再誦讀了一遍,這一次聲音響亮,也齊整得多。
“再誦一遍!”趙誠仍是同樣的命令。
西壁輝一共領着全軍誦讀了十七遍,人人齊聲高誦,天地爲之震動。人人喊得嗓子眼冒火。三軍將士都挺着胸膛,早就嚴肅認真了起來,因爲人人都體察到賀蘭國王不可動搖的意志與決心。
趙誠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你隨鐵義出發吧。我給你專斷之權,上至先鋒官鐵義。下至尋常士卒,無論官階大小,無論以往有何功勳,凡違反軍紀者,就地正法,無須上報,決不姑息。若是有違抗軍紀,擾民、亂民、害民者而未受懲罰者,我只會砍掉你西壁輝的腦袋。”
“是!”西壁輝沉聲領命而去。
傍晚時,先鋒官鐵義。副官木圖與總軍法西壁輝率兩千騎軍在夜色中往居庸關奔馳而去。居庸關本是一座雄關,但是當金國朝廷南遷汴梁後。大河以北皆入蒙古版圖,這居庸關也就失去了它應該有的作用,成了一個地理參照座標而已。
禿馬惕人木圖領着自己的手下,在居庸關前用蒙古語嚷嚷幾句之後,居庸關就成了平坦大道。那少量象徵性的守衛見可汗地九腳白旌旗到了,根本就不敢稍稍遲疑,出關迎接。毫不意外地成了鐵義地刀下之魂。
輕取居庸關。鐵義部不敢耽擱,馬不停蹄地直奔燕京城。此城城高池深。易守難攻,慘淡的月色之下,燕京城如靜默的巨人,沉默不言。這是鐵義等人所見過的最堅固最巨大的城市,他想循先例騙過守衛。守軍站在城頭,見鐵蹄聲急,急忙打起精神來,在城頭上一探究竟。鐵義光明正大地打着火把,來到城下。
“快快放下吊橋。”鐵義高呼道。
“什麼人?”城頭有人高聲問道。
“大蒙古國可汗親至,爾等還不速速開門迎接,否則小心爾等小命。”鐵義高聲回答道。
木圖高舉着九腳白旌旗來到吊橋處,身邊數十位禿馬惕人舉着火把護在左右,那火把照亮了在夜風中飄揚的九腳白旌旗,也將身穿蒙古袍子的禿馬惕人照得一清二楚。城頭地守衛長官面色大變,立即大呼:
“快放吊橋!”
守軍手忙腳亂,既提心吊膽,又暗自埋怨可汗在深更半夜過來,也不派人通告一聲,讓他們毫無準備,聽說大同府出現金軍餘部騷擾了,在這個時候他們哪敢掉以輕心呢?
在酸得讓人牙疼的噪音聲中,吊橋在絞練的牽引下緩緩放了下來,接緊着巨大厚重的城門也被打開。城頭地守軍大部分從城牆上下來,分立左右,理好衣冠,精神抖擻了一番,正在準備給蒙古可汗行禮,表示一下自己的恭順效忠之心。
一大片烏雲飄來,將月色包裹着,夜色顯得更加地深了。正是月黑風高殺人夜。
鐵義強忍住自己那顆興奮激動的心,拔出自己的長刀,高呼道:“賀蘭勇士們,衝啊!”
身後騎兵聞言,暴喝一聲,如閃電一般直上吊橋,殺入城內。守軍哪裡想到自己的大禍來臨了,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他們成了賀蘭剽悍騎兵的刀下之魂。不用鐵義吩咐,在解決了城衝口的數百名守軍之後,立即分出幾營爬上了城頭,賀蘭鐵騎立刻在燕京城內如入無人之境,在半個時辰之內將各個城門控制住。
夜色之中燕京城大小街道上本寂靜無人,賀蘭軍的突然出現,打破了一切寧靜的氣氛,鐵騎在街頭巷尾一晃而過,兩旁地建築物迴響着鐵蹄踐踏青石的鏗鏘之聲。
鐵義勒住了馬。
他不得不停下來,因爲在這個夜晚他發現幾個人打着燈籠,站在一個商鋪地屋檐下看着他,那商鋪正門之上掛着一副門扁,上面有三個在火光之下分外清晰的鎦金大字:“天下鋪”。
鐵義看到那爲首的是一箇中年人,白白胖胖,穿着綢緞涼衫,拱着雙手,怎麼看都像是商人模樣的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中年商人身旁是短打扮的夥計。卻個個孔武有力,他們手中持着只有賀蘭軍士纔會擁有的制式軍刀。
“你是什麼人?”鐵義喝道。他的手下早不將這一干人圍在當中。
“你甭管我叫什麼。你只要知道我們都是在爲賀蘭國王效忠就行。”那中年商人有恃無恐,他從懷中掏出一塊黃澄澄地物什,拋給鐵義,“在下賀蘭國王治下四方館大頭目是也。”
鐵義檢視手中地物什,這塊純金打造的物什,上面只寫了一個“趙”字。這樣地金牌,自己的父親鐵穆也擁有一個,只有國王最親密的人才擁有。四方館是一個秘密組織,鐵義根本就沒聽說過。也沒資格知道這些。他暗忖此人不願報名,自是怕自己知道的太多,或者是不屑告訴自己。所以鐵義就沒追問他何方尊姓大名。
“在下鐵義,正是賀蘭軍之先鋒校尉官,鐵某奉吾主之命,夜攻燕京城。閣下在此出現,不知有何事指教?”鐵義問道。
“鐵校尉辛苦了,在下已經恭候多時了,只不過要告訴你一些緊要之處。”中年商人道,“比如官衙在何處。蒙古人收的稅銀放在何處,官府地糧倉在何處。軍械庫又在哪裡,還有這燕京城內的權貴今夜又是在哪裡過夜。”
“好,請上馬帶路!”鐵義也不廢話,直接命人牽來幾匹馬,讓商人和他的夥計們騎馬分道帶路。
這個夜晚,燕京城內喊殺聲四起。有人叫喊,有人痛呼。有人求饒。一陣緊似一陣的鐵騎踏着青石地地聲響,在兩個時辰後齊齊沉靜了下來。城內的百姓早已在睡夢中驚醒。即使是這炎熱的夏夜,他們惶恐地將門窗緊閉,似乎這樣就可以將災難擋在外面。他們蜷縮在簡陋的牀上,將自己的倉惶的臉藏在黑暗之中,當一切歸於沉寂後,不禁長嘆一聲:
“這個兵荒馬亂的世道,什麼時候纔是個盡頭啊?”
他們是“無知”小民,只能逆來順受,只有任人宰割的資格,當他們偶爾反抗時,他們就得到“暴民”的稱號。他們只能埋頭耕作,供人驅使使喚,或者經營小本買賣勉強餬口,無振臂一呼揭竿而起的權利。
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契丹人來了又下臺,因爲女真人來了。而蒙古人強大起來又將女真地皇帝趕到了大河以來。他們習慣了被征服,並非是因爲他們真的是無知小民,因爲一個又一個統治者拋棄了他們,一個餓狼走了,他們還來不及歡呼,上天派來了另一個更可怕地統治者。所以,他們只求在這亂世之中,能少點戰火,能多得到一點食物,骨肉能不離散,祈求那些統治們稍微多一點仁慈,就謝天謝地大嘆離盛世不遠了。
一切都歸於沉寂,似乎什麼事情都沒發過。燕京城內的每一間居室中,人們不放心地側着耳朵,直到他們聽到雄雞高唱,纔再一次安心地躺下。他們不關心這個夜晚,是哪位王者攻打另一位掌權者,也不關心死了多少個士卒,更不關心是誰掌握大權,因爲這與他們無關。只要沒有蠻橫的士卒破門而入,摧毀自己的棲身之所,搶奪自己可憐的口糧,霸佔凌辱自己的妻女,那就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了。
天很快就泛着魚白,黑夜抵擋不住晨曦地到來。湛藍地天空中還有星星點點,又會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那太白金星仍然燦爛,似乎要跟地平線下地太陽一爭高下。
陳老七大清早就從牀上爬起來,照例他先將鋪中的夥計叫醒。在夥計們睡眼朦朧之中,陳老七已經在後院中舀好了米,並準備好了乾柴。他經營着陳記粥鋪,晚上會兼營簡單的酒食,僱了五個小廝,生意勉強說得過去----如果不碰到吃白食的權貴的話。
夥計們到底是年輕人,都比較貪睡,尤其這夏天的清晨是一天當中最涼爽怡人的時候。
“快洗洗,準備開張!”陳老七站在院子當中大聲呼道。在他的呼斥聲中,夥計們一個激靈,紛紛清醒了過來。這年頭討一份餬口的活計也不容易啊。
“如今的年輕人吶!”陳老七搖搖頭。
他懶得再指摘一下夥計們地敬業精神。心想還是生意要緊,連忙穿過後院,直奔前店,將店鋪門打開。陳老七驚呆了。
只見長長地街道成了一座大兵營,年輕的軍士合衣躺在街道兩側的門廊下、屋檐下和大樹下,蓋着行軍毯,頭枕自己的戰甲或馬鞍。正香甜地沉睡着。雄駿的戰馬栓在廊柱旁,而街道的中間卻每隔一百步立着一名哨兵,他們同樣年輕的臉上掛滿疲憊,他們地盔甲和腰畔刀鞘上還沾着滴滴晨露。
旭日終於升了上來。夏季的陽光總是來得早一些,正好將那金黃色的陽光灑在哨兵們的身上。哨兵聽到身後店鋪地開門聲,轉過身來,在他警覺的這一回眸中,陳老七仍在目瞪口呆。
“蒙古人?絕對不是!金國人?好像也不太可能。”陳老七心中暗忖。他怕引火上身,轉身想關門大吉,不料卻被人叫住了。
“店家請留步!”一個聲音響起。那聲音低沉,似乎怕驚擾了軍士們的沉睡。
陳老七轉頭一看,見一年輕的西域模樣的人帶着數十名軍士走來,看上去像是個大官的樣子。而其他人卻都是漢人模樣。
那年輕將軍模樣的人擡頭打量了一下門面,笑着道:“老伯是這陳家粥鋪的掌櫃?”
陳老七見這年輕將軍說話十分客氣。大感意外,連忙恭順地回答道:“回將軍,這個鋪子正是小老兒祖傳的薄產。”
“哦,你店中有多少糧食?”年輕將軍問道。
陳老七大感不妙,以爲這位將軍想將自己的糧食充了軍糧,但觀對方人人身上都帶着剽悍狠鷙之色,身上分明沾着點點血跡。哪裡敢隱瞞:“尚有兩百來斤白米!”
“陳掌櫃。你家中地夥計會做麪食嗎?”年輕將軍又問道。
“會倒是會,可我這店中沒有白麪。”陳老七道。
“無妨。我會派人給你送來幾石白麪,你只要將白麪蒸成饅頭就行。”年輕將軍道。那將軍從懷中掏出一塊金幣,遞到陳老七的面前:“這是工錢!”
陳老七大吃了一驚,瞪着那黃澄澄地金幣,卻不敢相信還有這種事情讓自己碰到。
“收下吧,這可是來自西域的金幣,精美非凡,在中原價值要比等重的金子要貴得多。”年輕將軍笑着道,“我的部下還要在此駐紮一些時日,有一營兄弟整整一百人借用你這店鋪,還有你店鋪內的夥計,你要是不收工錢,有人會毫不猶豫地砍掉我的腦袋,我的腦袋只有這一個。”
他地護衛哈哈大笑,他們地眼光齊瞟向另一邊,總軍法官西壁輝正“不懷好意”地遠遠盯着他們看。
陳老七唯唯諾諾地收下了,他可不是因爲見錢眼開,金幣雖好,可是在軍隊面前,借他一百個腦袋他也不敢。他是害怕若是自己不收下,會招這位掌兵者不悅,丟掉自家腦袋就萬事皆休了。勤儉持家雖重要,可是沒了性命,再勤快也沒用。
“你院中有水井吧?”
“回將軍,小人院中有一口井。”陳老七道。
“我軍將士醒來會用到你這水井,馬也要飲水,到時候就麻煩陳掌櫃提供方便了。”年輕將軍道,“你若是能弄來餵馬的草料,我還可以另付你錢。”
“小人不敢。將軍仁義無雙,敢問將軍尊姓大名?”陳老七恭敬地問道。
“我可不是什麼將軍。”那人淡淡一笑,旋即面色一整,“我乃賀蘭國王麾下,賀蘭軍先鋒校尉官鐵義是也!我家國王纔是真正地仁義,陳掌櫃不必害怕,若是有我賀蘭軍士在你這店內拿了不應該拿的東西,陳掌櫃儘管找我來訴苦,我會親自砍下他的腦袋來償還你的損失。”
在陳老七愣神的時候,鐵義已經帶着從人離開了。
陳老七看着鐵義的背影,看了看手中貨真價實的金幣,再看了看還在門廊下沉睡的軍士,心頭百思不得其解,充滿了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