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誠驅馬在撒馬兒干城外巡視鄉間,他是沿着後世被稱爲澤拉夫尚河的河谷而下。
這裡本是一個繁榮的果園經濟帶,如今已經傷痕累累。何進帶着一支百人隊跟隨着,因爲在城外還不太平,即使是沒有發生國與國之間的戰爭,河中地區也會有強盜。他們飄忽不定,在沙漠的外緣綠州活動,而每一次戰爭,總會讓許多人不得不成了盜匪,盜匪總是因爲這個而興盛。
趙誠一行人從郊外出發,視察着他的勸農政策有沒有得到執行。當蒙古軍第一次抵達到這裡的時候,當地居民大多聞風而逃,現在已經大部分人回到了自己的家園,繼續從事着自己的生產,彷彿什麼事情也沒生過,雖然不可避免地遭受了重大的損失。他們對那些帝王們的霸業並不感興趣,對於他們來說,家園和親人的安全,纔是第一位的。
“何兄,你的巡捕隊,需要訓練。”趙誠道,“他們對付小偷小摸,雖然可以輕鬆對付,但要是對付團伙恐怕就無能爲力了,不僅是訓練,還要有紀律。”
何進當然知道這一點,他目光所及那些巡捕隊的騎士,雖然都會騎馬,但是卻是無組織無紀律,鬆鬆散散,一路操着不同語言相互攀談,如同一羣烏合之衆。他們當中大部分人原本就是平民。
“你,過來!”何進衝着一位漢人巡捕喝道。
“大人,有何吩咐?”那巡捕見何進的臉色不善,有些害怕。
“我跟你們說過多少次,在城外騎馬,不要弄壞莊稼,你沒長腦子?”何進罵道。
“大人,我……錯了!”巡捕漲紅了臉,“願罰、願罰!”
這一支巡捕隊其實是趙誠的私人衛隊,佔着官方編制,都是趙誠從蒙古人手中解救的,趙誠對他們有活命之恩。而養了這麼一支巡捕隊,其實對於這些隊員來說,是一份很好的工作,儘管他們是趙誠私屬,卻不僅待遇好,而且很威風,彷彿成了“人上人”。所以,對於這些大多數是漢、契丹及少數黨項人來說,在這亂世之中,能成爲人上人,無疑是一份很不錯的工作。
“你自己掏錢,賠償地主的損失!”何進命令道。
“算了吧,我來替他掏錢,他若是有錢就不會來當巡捕了!”趙誠道。何進既然當了紅臉,那他就當仁不讓地當了白臉。
在田地裡勞作的當地農人,哪敢要趙誠的錢,推辭不受,趙誠別有用心地堅決賠償,彷彿十分過意不去。
“老伯,今年不交稅,你知不知道?”趙誠努力做出一番十分和藹地表情,問道。
這是他當政以來,關於農業政策的第一項命令,因爲當初耶律楚材誇大其詞,說趙誠能每年得到多少多少賦稅,但是鐵木真將信將疑,所以趙誠便許諾可以在三年之內實現,條件是如何收稅,收什麼稅,完全由他做主,而且今年免稅,因爲今年已經過去一半了,況且平民早就傾家蕩產了。趙誠準備痛宰那些腰纏萬貫的畏兀兒、波斯和喀喇契丹的商人。
“回桃花石小總督老爺,我本來聽說這一回事,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今天聽了您的金口玉言,才真地放心了。”那位農人激動地說道,“地裡的莊稼剛種下的時候,因爲發生了大戰,莊稼沒人伺弄,荒廢了一段時日,今年欠收是一定的。知道了總督老爺的善舉,讓我們種地的,放心了不少。”
那些農夫紛紛聚攏到趙誠的面前,謙卑地彎腰行禮,而趙誠卻是表現出了自己平易近人的姿態。他雖沒有當大官的經驗,不過他的見識和手腕卻是沒有一個人能比,要獲得下層人士的認可,除了這政策上的傾斜之外,還要表現出親民的姿態來。所以,他不僅要免賦稅一年,因爲農夫們早就家破人亡了,再收稅就只得逃亡了,還要深入到民間,拍拍這個人的肩,握握那個人的手,噓寒問暖,好不繁忙。
他深入民間,還有一個目的是瞭解這個異域的農業發展狀況,不僅獲得第一手的資料,爲制訂政策提供依據,還可以滿足一下他的好奇心,看到任何一件讓他感到新奇的東西,他都要駐足審視一番。
王敬誠給了他不少好的建議,但也都是政策層面的,他跟劉翼兩人均是地主的兒子,雖分五穀,但是卻“四體不勤”。但是趙誠卻有自己的一些看法,因爲在他看來,農業技術纔是農業發展的一個最重要的基點。
當亞歷山大的騎兵橫掃中亞時,最善騎的騎兵也不得不緊抓馬鬃以保持平衡,不得不緊夾雙腿以免雙腿空懸,因爲他們還不知道馬蹬的作用。正如有關馬具的技術被髮明,而讓騎兵具備了更強大的機動性一樣,農業生產技術與農具的更新換代,也促進了農業的發展。
頸圈挽具有效地克服了馬在解剖學上的一個缺陷,使馬具備牛的特點,而不致於在犁地或者拖車時,被勒死。而曲轅犁的發明,促進了耕作效率。深耕細作與條播農具的出現,有利農作物的生長。
然而,趙誠也不太懂這些,他知道的也沒法發明出來。
河中地區,很明顯受到來自東方技術的影響,不僅在手工方面和日常用具,在農業方面也是如此,當地評價說:桃花石人諸事皆巧。
趙誠和王敬誠等人不懂,鐵匠朱貴卻是半個行家。
“小人雖是鐵匠,但是平生打製最多的卻是農具,只有官府的匠戶才專門打造兵器。小人在家鄉時,專爲鄉鄰造農具,日常所見的鐵器、木器,也多見不怪了!”朱貴道。
“鐵匠、木匠都是匠,老朱啊,你說說看,這裡的農具還有農戶與你們西夏相比,有什麼不同!”趙誠問道。
“這裡的農具大都跟小人家鄉相似,犁、鋤、耙皆有,不過,小人覺得這裡的犁有是有,但是卻不精巧,犁壁既小又平,若是土地疏鬆則可以用來使喚,若是土地太硬,則只能犁出一道淺溝而已,農人必須費大力氣向下傾斜犁片,纔可深翻地。原因無它,只是犁片與犁樑之間的間距,不太巧妙,若是可以前後更換間距,就可以辦到!還可以用重犁,因爲對於馬或牛的氣力來說,這加重的份量,可以忽略不計!”
“農人種田,又大多是撒播,這不僅浪費種子,又難以除去雜草,若是每壟莊稼均有成條狀播種,使用耬車,則必定會有利莊稼的長勢,除草時又不容易弄壞莊稼,這裡本就缺水,若是雜草和莊稼混在一起,不僅爭肥力,而且爭水……”
“秋收之後,農人卻不能閒着,西域都是旱地,還得區(ōu)肥,人畜糞尿,皆是好肥力。西域農戶似乎守着一塊地年年只種同一種穀物,這掏空了地力,得數年換一次新茬,並添加生土,施以肥料,輪耕田地……”
“西域農家完全靠天吃飯,不懂深耕細作,我夏國農戶春耕隨即耙耱,秋耕後待地皮發乾,使地皮變鬆,保墒容易。而冬天那些地勢高的地方,可以灌水澆地,因爲到了天寒地凍的時節,則連水帶土一起結冰上凍,待明春冰雪消融的時候,則土塊會變得疏鬆了起來……”
長見識了,趙誠不得不表示歎服:
“老朱啊,你當鐵匠實在是屈才了,要我說,你們夏國農田司的主官,應該拜你爲師才行!”
“公子說笑了。”朱貴被趙誠這麼一誇,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不會種田,在我家鄉時,我可不敢這麼指點鄉親種田,那要遭人笑話的。”
“哪裡、哪裡,至少你比我明白。”趙誠笑着道,“隔行如隔山,這話真沒說錯,我就不懂,若是將你們夏國或者中原的技巧在我的治下推廣,也是大有可爲的。”
“小人的話,若是對公子有用,那就太好了。”朱貴欣喜地說道。
“老朱有沒有興趣經商?”趙誠忽然問道。
“經商?小人只是一鐵匠,那營生可不是我能做的。”朱貴對趙誠這跳躍性思維很不適應。
“這無妨,你不懂我懂啊。你是鐵匠,你可以將你以前打造的各種樣式的鐵製農具打造出來,還有木製農具,依我看,這一定是個好買賣!”趙誠計劃着,補充道,“我讓你獨家經營桃花石的鐵器行和木器行,有誰敢動你?”
“……”朱貴被趙誠這層出不窮的摟錢的點子給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