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人確實是不行了嗎?
我心裡挺難受的,就聽陸一帆哭着叫了一聲媽,然後抓住閻鳳蘭的手泣不成聲。
“別哭,別哭,好孩子……”閻鳳蘭用她慣常的口頭禪說道,這一刻,我在想,也許不止是閻美娜,所有的孩子在她眼裡都是好孩子。
我的情緒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眼淚直朝下掉。
什麼仇什麼怨,此刻也都沒有了,我甚至想,如果她能活着,隔三差五和我吵一架,我也能接受。
“媽,你一定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陸一帆哭着說道,“爸已經那樣了,你要是再走了,我沒法活……”
“好孩子,別說傻話。”閻鳳蘭說道,“正因爲媽活不了了,你纔要替媽好好活着……這世上,再沒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了,懂嗎?”
陸一帆哭着搖頭。
“九橋!”閻鳳蘭的視線落在陸九橋身上,給他一個慘白的笑。
“媽!”陸九橋含淚叫了她一聲,情真意切。
“好孩子!”閻鳳蘭果然又這樣稱呼,吃力的說道,“媽這一輩子,活的特別失敗……唯一做對的事,就是從陸青舟手裡救下了你。”
“媽,你別這麼說。”陸九橋哽咽道,“你沒有失敗,你是成功的,你千辛萬苦把我和一帆養大,我知道你有多不容易,我謝謝你,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好孩子,媽不要你謝,媽救你……是爲了讓自己心安,是爲了讓你爸在天之靈安息,是爲了有一天,再見到你爸的時候,有臉面對他!”閻鳳蘭說道,“媽很高興,媽做到了……媽惦記了你爸一輩子,今天,也終於可以去見他了,雖然他還是不會愛我,我也很高興……”
“媽!”陸九橋終於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在手術檯前,趴在閻鳳蘭手邊失聲痛哭。
陸一帆也跟着跪了下去。
我看着他們,心都碎了,也忍不住想跟着跪一跪,但是,閻鳳蘭叫住了我。
“遠晴,你別跪,小心着孩子。”她說道,“你能不計前嫌進來送我最後一程,我已經感激不盡……你就站着,咱倆說幾句話。”
“好!”我吸着鼻子說道,“你有什麼話儘管跟我說吧!”
“你能不能叫我一聲媽?”閻鳳蘭說道,“一帆的媳婦,我是沒機會見了……臨走就讓我聽兒媳婦叫一聲吧!”
“好,我叫,我叫!”我毫不遲疑地湊近她,大聲叫道,“媽!”
“哎!”閻鳳蘭虛弱地迴應我,眼淚順着眼角滑進鬢髮裡,卻笑着說,“好,這回死了也不虧了……要是夏天在,我們全家就圓滿了。”
“你想見夏天,那你就好好的,我現在就叫人把他送來,好不好?”我說道。
“不,不用了,別嚇着他!”閻鳳蘭說道,“我也撐不到那時候,我還有事要拜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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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你就是家裡的女主人,我這兩個兒子,都要拜託你照顧着,尤其是一帆……他年輕不懂事,你要看好他,別讓他亂來,還要包容他……好不好?”
“好,你放心吧,我可喜歡一帆了,我們會相處的很好。”我說道。
“我放心,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閻鳳蘭說道,“你雖然脾氣急,嘴巴硬,但你有一顆全世界最善良的心,你將來一定會有好報的。”
“我已經有好報了,我能和你們做家人,就是好報了。”我說道,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淌,有些直接滑進嘴裡,又苦又鹹,像我們都不完美的人生。
“遠晴,我還有一事要拜託你,請你一定要答應我。”閻鳳蘭又說道。
“你說,什麼我都答應。”我說道。
“如果美娜能活下來,我想求你善待她,你願意嗎?”閻鳳蘭說道,“你放心,經過這件事,我相信她一定會改過自新的,她不會再執迷不悟了,求你和九橋,一定要善待她,好不好?”
“好!”我點點頭,爽快地答應了。
這時候,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謝謝,謝謝你,你真是個好孩子!”閻鳳蘭欣慰的笑,好像累到了極點,眼睛開始慢慢合上。
“媽,媽,媽!”我們幾個急忙喊她,喊了幾聲,又把她喊回來了,陸一帆哭的像淚人,問她,“媽,你難道沒有話要對我說了嗎,你就不想見見爸嗎?”
閻鳳蘭艱難地搖搖頭。
“好孩子,媽讓你傷心了,媽不想見他……媽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見他……”她氣若游絲地說道,“如果還要媽再跟你說話,媽就再說一句,不要把我和他葬在一處……”
“媽!”陸一帆哭的都快抽了,他已經沒辦法再承受,自己的母親到死都不願意看父親一眼。
“別哭,跟你哥和嫂子好好活着……”閻鳳蘭說着,又努力地轉着視線去看陸九橋,目光停在他臉上,怔怔一刻,忽然笑了,竭盡全力半昂起頭,捧住了陸九橋的臉,喃喃道,“青山……青山……你終於回來了……”
說完忽然從喉嚨裡發出一陣咯咯聲,身子開始往後挺,繼而手一鬆,重重地躺回到手術檯上……
“媽!”兩兄弟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我強撐了半天的意念終於在這一刻崩斷,眼前一黑,撲倒在手術檯上。
“遠晴!”
“嫂子!”
我聽到他們兩個叫我,又聽到醫生慌亂的動靜和抱怨,“都說了孕婦不要進來,現在好了吧……”
怎麼好,怎麼會好,一個生命就這樣走了,消散了,怎麼會好?
這命運啊!
唉……
我在心裡長長的嘆息,也不知是在誰的懷抱,漸漸失去了知覺。
好累呀,能好好睡一覺,真是太好了……
我醒來的時候,是下午,雖然已經入秋,但陽光依然燦爛,帝都的熱天,很長,很煩人,要一直持續到國慶節過後,然後陡然冷下來,連個過渡都不給你,脫了短袖就能穿毛衣,突如其來的如這變幻莫測的人生。
我睜開眼睛,看着一片白茫茫,知道是在病房,伸了伸四肢,是那種懶懶的酸爽,別的沒什麼不好的感覺。
“好孩子,真堅強!”我情不自禁地拍了拍肚子,柔聲說道,說完,自己愣住了,閻鳳蘭的聲音驀地在腦海裡響起,好孩子,好孩子……
我閉了閉眼,思緒萬千,那個喜歡說“好孩子”的人,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事非功過,隨着她的離去,全都化爲塵土,從此,這世上,再不會有這個人……
我癡呆呆地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放任自己胡思亂想,並不想開口叫人,不想讓人發現我醒了。
躺了一會兒,有人進來了,走到牀前來看我,是老徐,她見我睜着眼,驚喜地說道,“遠晴你醒啦?”
“嗯!”我倦倦地應了一聲,問她,“夏天呢?”
“夏天剛鬧着要找你,哄不住,被周自偉抱去外面玩了。”老徐說道。
“陸九橋呢?”我又問。
“他們兄弟兩個要打點閻鳳蘭的身後事,現在是顧不上你了。”老徐說道,“你要理解,別往心裡去。”
“我知道。”我說道,“那時光呢?”
“他呀?”老徐的表情變得微妙,說道,“他回局裡去處理這起事故,還有別的事……”
“你不跟着他?”我強撐着精神打趣她,“你不怕那傢伙一去不返?”
老徐臉騰一下紅了。
“你就不能好一點兒,好點就作妖!”她嗔道,起身給我倒水去了。
誰要喝水了?真是!欲蓋彌彰!
我看着她,心裡稍微好受了些,雖然生活總有波折,但也有美好的事情發生,不是嗎?
“閻美娜怎麼樣了?”我想起這個罪魁禍首,向老徐打聽她的情況。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老徐說道,“放心吧,沒死成,現在送重症監護室了!”
“哦。”我應道,“真是命大!”
“命大有啥用?”老徐說道,“我要是她,我寧可死。”
“咋啦?”我心裡咯噔一下。
“右腿高位截肢加重度腦震盪,好了以後也是個癱子加傻子,活着不是遭罪嗎?”老徐說道。
“我的天,這麼嚴重?”我大吃一驚。
“可不嗎,就這還多虧閻鳳蘭幫她擋了一下,不然死路一條!”老徐說道。
我的天吶!
這個信息着實震撼到了我,讓我的心久久不能平息,閻美娜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如果她還有思想,她怎麼能接受自己變成一個殘缺的人?
她一定會瘋的,她可能寧願死,都不會那樣活下去。
如此看來,變成癡傻人對她也未償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沒有思想,就不會痛苦。
我猶自震驚不已,周自偉抱着夏天從外面進來了。
“媽媽,媽媽!”夏天見我醒了,掙脫周自偉的懷抱,跑到我牀頭,說道,“媽媽,你生病了嗎?”
“媽媽沒生病,媽媽就是太累了,睡一覺。”我拍拍他的頭,柔聲說道。
“是小寶在肚子裡不聽話了嗎?”夏天又問道。
“不是,小寶乖的很,和哥哥一樣。”我說道。
“哦。”夏天點點頭,“他要不乖,你告訴我,我替你教訓他。”
我被他認真的樣子逗笑,心裡的抑鬱就好了些,看看旁邊站着的周自偉,猛地記起了周自恆,我來的時候,他的狀態非常不好,後來怎麼樣了?
“老徐,你們都來了,周自恆呢?”我問道,忽然有些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