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誰能笑到最後
言錚沒聽下去了,悄悄地轉身走了,這些官員又不是笨蛋,一時想不通,過後怎麼會不明白今日之事的蹊蹺呢,到時就算明白,又有誰傻到要和趙天楚作對呢,這登基已經是註定的……
她答應幫趙天楚的忙已經幫了,以後,她不欠趙天楚了。
滄焰太上皇駕崩,太后駕鶴歸西,兩樁葬禮同時舉行,帝都似蒙上了一層白紗,百姓和各官員都暫停嫁娶,以示哀弔,自然,先前被招入宮的石絮和董倩也不用再進宮了,兩家都舒了一口氣。
趙罡駕崩第三日,趙天楚在羣臣的擁護下登基爲皇,以新皇的身份主持兩位死者的葬禮,改國號爲祟。
新皇即位,在葬禮期間,各官員職位不動,趙天楚以此以示對太上皇的尊重,可是,明眼人誰都看得出,重要的職位上全是趙天楚的人了。
石毅,木君山,董家,端木翊,還有新任的兵部尚書關鳴郤,全是擁護趙天楚爲皇的忠心者,尤其石毅,女兒不用進宮,自己的兒媳婦又能娶回來,他不擁護趙天楚擁護誰呢秈!
新皇守靈期間,惦記着這事,專程讓新任的太監總管,錢公公的義子安永送來了賜婚聖旨,說要代太上皇積德,彌補太上皇的過失,給石麒和董倩賜婚,並表示,等葬禮百日後,會親自爲兩人主持婚禮,並賜了幾箱金銀珠寶布匹給石家做聘禮。
同時,趙天楚還給石絮做了主,將石絮賜婚於陳勝嶼,同時也賜了不少寶物給石絮做陪嫁。
安公公來送賜婚聖旨時,當了石夫人的面表示,皇上說了,陳家公子精通經濟之術,戶部缺這樣的人才,待葬禮結束後,皇上會召見陳勝嶼,讓他出任戶部尚書。
這算是堵了石夫人的口,石夫人一聽未來的女婿有了官職,不滿沒了,歡天喜地地接了聖旨。
石毅當時沒說什麼,拿賜婚聖旨給石絮時沉默了半天才道:“如絲,你去看看言錚吧,這次你沒事,該感謝她!你母親不懂她的苦心,你該懂的,爲父就不和你多說了,你嫁給陳公子這事,還是讓她給你幾句忠告吧!”
石絮默默地接過了聖旨,等石毅要走時,她才輕輕地道:“是我連累了陳大哥……”
石毅停住了腳步,轉頭看看她,搖了搖頭:“談不上誰連累誰,只能說皇上太聰明瞭!他這是要我們都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
石絮苦笑:“做皇上的都是這樣精於算計嗎?”
石毅無法回答,這問題要回答可能不是一句話能解釋的,石絮一個女兒家,還是別懂的太多,他只希望她懵懵懂懂地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那些大是大非,就讓言錚那樣的女子去想吧!
石絮最終還是去見了言錚,白府的大門,對於別人依然難進,可是石絮去了,那門卻對她敞開着。
綠荷看見她,微微一笑:“石小姐,小姐在等你呢,你要是再晚幾天來,可能就見不到她了!”
石絮一愣,站在原地就無法動腳了,轉頭往外看,外面風和日麗,藍天高遠,她突然有些妒忌,言錚這一走,就如飛鳥飛向自由,海闊天空,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她站了好半天,才挪步往裡走,走到裡院,就看到言錚,一襲翠衫,長髮全罩在一塊花帕子裡,提了把藥鋤,在給那些藥材除草。
陽光曬得她的臉紅撲撲的,她卻絲毫不在意,隨着腳步移動着。
“小姐,石小姐來了!”綠荷叫了一聲。
言錚擡頭,對着石絮一笑:“如絲,你來了!你先去涼亭坐一下,我弄完這塊就來!”
石絮忍不住了,走過去站在她面前怒道:“既然要走,還管這些藥材做什麼?你走啊,走了就別再回來!”
言錚一愣,隨即呵呵笑了,伸過沾着泥土的手不客氣地往她鼻子上一捏:“怎麼,趕我走啊,我還不知道,你是這麼恨我!”
“對,恨你……恨死你了!”石絮鼻子一酸,猛地張手抱住了她,大哭起來:“你怎麼那麼狠心把我往火坑裡推?救了我又要拋下我,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你要走就走你的,還管我做什麼?嗚嗚……你這壞女人,我恨死你了……恨你……恨你……”
她突然張口咬在了言錚的肩膀上,言錚縮了縮,痛得蹙起眉,綠荷看的傻眼,這石小姐還真潑辣,可是言錚沒推開她,她也不好多事。
石絮咬了一下就放開了,推開
言錚惡狠狠地道:“我本來想給你留個傷口的,又想着不值,就算有傷痕,你也不會記住我的!”
言錚忍不住笑了,揉了揉自己被她咬的地方,柔聲說:“沒有傷痕,我也會記住你的,在這裡記住不是更好嗎?”
她指了指自己心臟部位,石絮鄙視地看了一眼,罵道:“知道你成親後被滋潤的豐滿了,你不用刻意地指給我看,我不會妒忌的!”
言錚哈哈笑起來,石絮瞪了她一眼,嫌棄地用手袖擦了擦被她捏過的鼻子,轉身就往涼亭走,邊走邊抹去自己的眼淚。
言錚搖搖頭,過去水桶邊洗了手,綠荷識趣地趕緊去泡茶。
言錚等她端了茶來,接過茶盤走到涼亭,石絮已經冷靜了,端正地坐着,一本正經地說:“別以爲我原諒你了,我來是我父親讓我來的,可不是我自願的!”
“我知道……”言錚給她倒了茶,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微笑道:“你父親能讓你來看我,我已經很欣慰了,至少……這帝都有一個人不罵我惡毒了!”
石絮瞪了她一眼,不滿地道:“我從來就不覺得你是惡毒的女人,我不來求你,那是因爲我相信你!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願意相信,你不會害我的!”
“謝謝!”言錚抓過她的手重重一握:“如絲,我很慶幸,我有你這樣的好朋友!”
“哼,可以利用的好朋友吧!”石絮嫌棄地甩開了她的手,對着她磨牙:“我還沒告訴你呢,我曾經發過誓,如果你沒想辦法救我,我進宮那天就找條白綾,吊在白府的門口,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踏着我的屍體去尋找你要的自由……”
言錚汗顏,她知道以石絮的性格一定是說的到做的到的,她慶幸自己的計謀沒出意外,否則她還真的無法面對這樣的結果……
“白言錚……你真是我見過的最狠心的女人……”
石絮惡狠狠地罵道,隨即語氣一轉,又佩服地道:“不過,你也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女人……我哥說,如你爲男人,趙天楚算什麼,這天下你要也易如反掌……你能把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
言錚只覺得頭上一羣烏鴉飛過,脣角抽搐,說不出話來,這到底是稱讚她還是諷刺她啊!
“我哥和父親雖然沒對我說你做了些什麼,可是我能猜到,你做了很多事,言錚……我不想知道你都做了什麼,我寧願你在我心裡一直乾乾淨淨,我想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你願意給我這樣的機會嗎?”石絮問道。
言錚看看她,許久才點點頭:“當然,我也想有一輩子有你這樣的朋友!”
石絮這才真正釋然,笑了笑:“陳勝嶼都不願意娶我,你非把我們湊在一起,你真是可惡!你就不怕害了他嗎?”
說起這事,言錚就知道石絮來的目的了,一笑道:“誰害誰害不知道呢,再說,你們郎有情,妾有意,湊在一起不好嗎?我只不過順水推舟罷了……因爲就算我不提,趙天楚也會把你們送到一起的,既然如此,這個人情讓我來做不更好嗎?”
石絮苦笑:“你提的確比他提好,至少皇上會看在你的面子上,對陳勝嶼下手時也會有所顧慮……只是,我真的替他感到不平,陳家就逃不開被算計的命運嗎?”
這話讓言錚笑了,讚許地頜首:“如絲,我沒看錯你,陳夫人這位置你來坐比任何女人都適合,有你這樣的賢內助幫襯,陳老夫人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石絮嬌嗔地瞪了她一眼,言錚收斂了笑容,沉聲說:“你別爲陳勝嶼叫屈,這是他必遭的一劫,就算趙天楚不出手,換了別人做皇上也不會放過他的!”
石絮氣惱:“就因爲陳家那些家產嗎?他們是強盜嗎?那是人家辛辛苦苦累積的,又不是搶的,他們憑什麼想不勞而獲!”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要怪就怪他們家族以前太招搖了!在這樣的體制下不懂收斂,還自以爲家族強大就是榮耀,哪知道,這是任何一個帝王都無法容忍的!”
言錚搖頭:“雖然陳家現在已經分了家,可是陳家的威懾力還在,沒個兩三代的過渡,他們都是帝王的威脅,誰傻了纔會相信陳勝嶼與世無爭呢!”
這就是趙天楚拼命想把陳勝嶼拉回來爲官的原因之一,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窺伺陳家還沒有露白的財產。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陳家上百年數代人累積的財富,怎麼可能因爲分家就煙消雲散呢!
就如言錚所說,在沒見到陳家一代不如一代地沒落下去,誰做皇上都不會放着陳家不管的。將陳家和石家綁在一起,一則可以強強聯手爲自己所用,二則也可以制約兩家,讓兩家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而言錚之所以助趙天楚成全兩家,卻打的是自己的主意,劍有雙刃,用不好傷自己,用的好卻能給敵人致命一擊。趙天楚要玩火,她不送點油也對不起自己。
石絮被她幾句話點醒,細細一想就領會到了言錚的苦心,再想到言錚這些日子的所爲,她笑了,帶了幾分無情幾分狡黠地道:“既然他要自己找上門來,我們沒道理不接受他的好意,行,這陳夫人我做定了……言錚,我要讓他看看,陳家石家都不是好惹的,不是誰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我的命運再也不會輕易讓別人給我做主……我要像你一樣,爲自己做主!”
言錚和她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默契地相視一笑。
朋友……從沒一刻,兩人如此心靈相通,不需要更多的言語,她們都知道對方是自己陣營裡的戰友,不會背叛彼此。
爲了同一個目的,她們會支持對方,信任對方……
石絮臨走時對言錚說了最後一番肺腑之言:“言錚,我知道你聰明,可是這世界畢竟是男人的世界,我們女人可以聰明,卻不必太露,特別是你,否則你就會像陳家一樣成爲衆矢之的,我很珍惜你這個朋友,不想失去你,所以,就算爲了我,爲了所有在乎你的人,保重自己!”
“謝謝!”言錚給了她一個擁抱,看着石絮昂頭自信地走了才一笑,石絮的確是聰明的,她懂得內斂裝傻,懂得自保,以後自己不用擔心她了。
“我也不想露啊,可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言錚自嘲地一笑,如果當初她才穿越過來,就能預料到這些事,那她會選擇悄悄地逃走,這樣就不會惹上關洛飛,趙天楚了吧!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就像過河的卒子,只能往前,不能退後了!
言錚感謝石絮的理解和忠告,這次用石絮和董倩逼了那些搖擺不定的人做出選擇,她知道,他們不見得都會感激自己,也可能,這一手爲自己樹立了更多的敵人……
如肖北所說,她是俗人,她要在這世上生活,她不能不在乎,可是如果再讓她選擇一次,她知道自己還是會這樣做的!
洛飛,我給你鋪了回家的路,這條路上有鮮血,你會因此恨我嗎?
“這裡的空氣已經不再新鮮,這裡的小吃也不再可口……親愛的,你還會在我身邊嗎?”
趙罡和太后出殯的那天,帝都空了大半城,新皇給兩位至尊舉辦的葬禮很隆重,文武百官都參加了,送殯的隊伍浩浩湯湯,說是十里長街也不誇張。
在這樣舉城哀弔的遮掩下,言錚帶了斂芳,悄悄地從另一個方向出了城,兩人打馬跑了二十多裡,來到了九龍廟後的臨河邨。
河邊,一條船靜靜地停在柳樹下,言錚下了馬,走了過去,船頭正熬藥的人看見她,走了進去,一會,一個穿了民婦初布衣服的女子牽了一個男孩走了出來,靜靜地看着她一步步走過去。
言錚上了船,看向男孩,男孩也換了身洗的乾乾淨淨的粗布衣服,昔日胖嘟嘟的臉有些清減,更顯眼睛大,只是那雙眼睛雖然明亮,看她卻再也沒有從前的靈動了。
“錚姐姐,你嫁給我,我不會娶別人,我會保護你的……”
“錚姐姐……”
從認識這男孩的一幕幕如蒙太奇鏡頭般紛紛閃過言錚的腦海,讓她鼻間一酸,忍着已經溢滿眼眶的淚在男孩面前蹲了下來,伸手,輕輕撫上了男孩的頭。
民婦默默地看着,臉上一片恬靜,既沒有恨,也沒有感激,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就像被柳葉拂過的水面,微起了漣漪就恢復了平靜,她只知道,從此後她和兒子的生活,也會像這水面,平淡無奇,帝都再有什麼波瀾朝起,都和他們沒關係了……
“好好照顧他……”
言錚起身,取下身上背的包袱遞給民婦,民婦拉着男孩退後一步,不接,只淡淡地說:“不管裡面是什麼,我們都不需要,我能養活他!粗茶淡飯和錦衣玉食,在他已經沒有什麼區別!謝謝你來給他送行,他如果有神智,他會感激你的!”
言錚看看她,又看看男孩身上乾淨的衣服,也沒勉強,點了點頭,走下了船。
船慢慢開動了,那民婦拉着小男孩站在船頭,她沒有看言錚,目光落在她身後……
離帝都越來越遠,這片土地從此後將成爲記憶中的一頁,她不會再去翻開,所以她只想在這時候,好好地再看它一眼……
言錚一直目送着船在視線中消失,還捨不得走似地站着。
斂芳怕她傷心,勸道:“小姐,別難過了,這對五殿下也是一個好結局,以後,他母親會好好照顧他的!”
言錚搖搖頭:“我相信她會照顧好他的,只是這不能減少我的內疚……這輩子,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
如果她早點出手幫趙天楚,趙天敬會不會沒有這一劫呢!雖然這不是她直接造成的,可是她還是內疚,她辜負了一個對自己很真誠的弟弟的期望……
斂芳嘆了一口氣:“小姐,你不用太自責,真的……生在皇家,如果沒有能力自保,逃得了一次也逃不了下一次,你無法保證次次都能幫到他,你不欠他什麼!他要怨就該怨命,不該把他生在皇家……怨他母親,沒有能力保護他……怨……”
斂芳說着語氣一轉,自己先笑了,嘲諷地笑:“他不變成這樣,他長大後也會把別人變成這樣的……趙家的皇子,誰也不是吃素的!”
言錚想想,釋然了,的確,斂芳說的對,身在皇家的孩子,誰也不是簡單的。
趙天敬還小,還不知道皇位的重要,他如果不傻,長大後也會學着爭取自己該得的。就算他不爭取,他身邊的人也會想方設法幫他爭取的,這過程不可能不沾上鮮血,不是自己的血就是別人的血……
也許這結局對他的確是好的,懵懵懂懂,無憂無慮地長大,不用算計別人,也不用再擔心別人算計,說不定能安全終老。
而自以爲攀上了高峰的趙天楚,或者正努力往高峰攀的趙天瀾、趙天澤還不可能像他一樣平平安安到老呢!
塞翁失馬,誰能笑到最後,誰纔是贏家。
言錚再看看已經沒影的船,才把目光移回,往河的另一邊走去。
遠遠看到一個男人斜倚在樹上,身穿一身當地村民的服裝,頭上戴了一頂草帽遮住了大半邊臉。
言錚徑直朝他走去,那男人也不動,就看着言錚走近。
言錚走到他面前,站住,和他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許久,還是男人沉不住氣,苦笑,站直了身體:“小錚錚,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颯公子……我放過了你,誰放過我呢?”言錚嘲諷地揚脣:“躲了那麼久,你也該出來舒展筋骨了,否則容易患上老年癡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