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知我者謂我心憂
董婉這一跪,周圍看熱鬧的不少,有些明眼人自是知道內情,就尋思着言錚能幫什麼忙,難道言錚還敢和皇上作對嗎?
而有些不明內情的人,卻以爲董婉是爲了給自己的孩子求醫,畢竟上次董婉忘恩負義反咬言錚一口的事大家記憶猶新,都鄙夷董婉,這需要人家了,身段也放下了,太勢利姣。
董婉才跪了半個時辰,肖北就得到了消息,匆匆跑了來,又氣又憐憫她,氣的是她這不是把言錚推到風尖浪口嗎?言錚最近低調,就是避免讓自己惹人注意,董婉卻不理解言錚的苦心,非要把她推出來。
憐憫的是,董婉也是可憐人,這兩樁事碰到一起,她一個女人,怎麼承受得了呢!
就像對言錚說的,肖北對董婉還沒到喜歡到要娶她的程度,幫她做事也是看在董相的面子上,雖然對董婉的堅強很賞識,可離喜歡還很遙遠秈。
此時看着董婉背了荊條,只着了一件白衣,白衣上隱隱有血跡滲出,他不願去想這是董婉用心機迫使言錚低頭,只是淡然地看着,思付自己該不該出手。
雖然他出手,言錚看在他的面子上或許會幫忙,可是肖北也知道,這樣的事可一不可以再二、再三,言錚有自己的事要做,她的善心也是有底線的,他想看看,言錚的底線在哪裡!
陳勝嶼也來了,看到這一幕,他沒急着去敲門,遲疑地站在一邊,暗想自己答應幫石家,會不會也像董婉一樣爲難了言錚呢?
周圍的人越圍越多,周大爺在門縫裡看到,覺得事情鬧大了,趕緊跑去稟告斂芳,斂芳也沒想到董婉這麼會招人,這和小姐要低調的宗旨背道而馳,她不敢再擅自做主,跑到門縫看看都是些什麼人圍觀,看到肖北,她苦笑,訕訕地去找言錚稟告了。
言錚在書房裡看書,聽了她的稟告也沒擡頭,只簡單地一句:“她要跪就讓她跪吧,你做的對,關緊大門,別去看就不用心煩了!”
“可是小姐,外面很多人呢,肖爺和陳公子也來了!”斂芳急道:“你就不怕不管,他們對你有想法嗎?”
“對我有想法的人多了,我也不在乎多他們幾個!”言錚淡淡地說着,翻了一頁書,隨口道:“你去休息吧,告訴周大爺,就算皇上來了也不許開門,有什麼事我兜着就行!”
斂芳懂了言錚的堅決,轉身往外走,要出門時還是忍不住站住腳步道:“小姐,雖然我也不喜歡她們有事才求你,可是,我也不喜歡小姐現在這個樣子,感覺二爺走後,小姐就變了個人似的……我們雖然在你身邊,卻沒從前和你親近了。小姐,我還是喜歡以前的你!”
她說完沒等言錚回答就走了出去,言錚垂着頭看着書,似沒聽到她的話似的,許久擡眼看着敞開的門,門外只能看到燈籠照到的範圍,她嘆了一口氣,變了嗎?或者這纔是自己的本性,以前初到滄焰,是想着重活了一次,也該有所改變,才那麼熱心的。
現在累了,又或者是因爲關洛飛走了,唯一讓自己對這世界有所牽掛的承載體沒了,她才恢復了本性。
嘿嘿,這點自己和趙天楚很相像,所不同的是,她沒有趙天楚的野心,她的無情只在於自保。
董家和石家的事她都清楚,因爲這是她設計出來的,趙天楚按部就班實施的,既然是自己導演的,她完全有辦法去改變結局,可是,她憑什麼要這樣做呢?
就如她告訴肖北的,她不是聖母,她沒有挽救衆生的義務,她已經幫了他們很多,又得到了什麼呢?
言錚搖搖頭,低頭繼續看自己的書,只是沒看多久,門口衝進了一個人,她不用擡眼,就猜到了來者是誰。
“肖北,你是來告訴我,你不忍心了?這麼說,你還是動了心!”她揶揄地笑笑,放下了書。
肖北有些尷尬,他可不是從大門進來的,是從牆上掠過來的,他特意去門口看了一下,大門緊插着,看門的大爺已經去休息了,這就證明言錚不會心軟的。
“言錚,差不多就行了!董婉她這次是很真誠地來給你道歉的……還有石絮,你真的忍心讓她入宮嗎?”肖北有些抱怨地看看她。
“你也來利用我的善心……”言錚不滿地搖搖頭:“肖北,這兩天人還沒走茶就涼了都沒讓你有什麼領悟嗎?無情不似多情苦,要成大事就該捨棄一些東西!”
肖北搖頭:“我有領悟,可我領悟的更多的是,我不是工具,我是人……我沒有必要爲了某個人的利益犧牲我的朋友和我的家人!如果我沒有了他
們,我就算身居高位,我也不會快樂的!”
“董婉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家人?”言錚挑眉。
肖北鎮定地道:“她是我的朋友!”
“我也是你的朋友……”言錚微笑。
肖北急了:“言錚,別讓我選擇,我討厭選擇!”
“爲什麼討厭呢?因爲選擇會讓你失去某些東西對不?肖北,你太貪心了,魚和熊掌是不能兼得的,我不逼你選擇,你自己也會不知不覺地選擇。想想,你從小到大,放棄的東西不是你的選擇嗎?爲什麼不敢面對選擇呢!”言錚嘲諷。
肖北有些絕望:“言錚,有些是不需要選擇的,你能做到的!”
“對,於強者,有些的確是不需要選擇的,那弱者就該選擇嗎?”言錚忍不住了,起身冷笑道:“你讓我同情董婉、石絮,那是因爲你認識她們,那你不認識的人,你就可以讓我犧牲她們嗎?你憑什麼呢?”
肖北說不出話來,看着言錚,許久才無力地道:“言錚,你變了!”
言錚失笑:“你已經不是第一個和我說這話的人,肖北,我很想告訴你,不是我變了,而是有些事是註定的,就算不是我,也會有人去做的!佛說有因有果,她們在這圈子裡享受了皇蔭,就該承受由此帶來的別的東西,這不是我造成的,是她們的父母幫她們選擇了她們的人生……要怪,只能怪她們自己生錯了人家……就像我,我的人生也不是自己選擇的,我可能比她們聰明,那又如何,我的命運不也讓別人擺弄嗎?”
肖北怎麼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仍然不甘:“你比她們強,你一定有辦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言錚搖搖頭:“肖北,你太天真了……你回頭看看,尊貴如四公主,去年是什麼樣,如今又是什麼結局,你憑什麼以爲石絮她們的命運會因爲我一個人而改變呢?我不是爲自己辯解,石絮我已經幫過她一次了,可是她還是沒逃掉這一劫,你憑什麼以爲我這次插手,她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呢?如果我真的能改變,那我就是神仙了!”
肖北無助地看着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作爲人在這世間的渺小,原來不是什麼事都可以以年輕氣盛,以爲自己強大了就能解決的,這世間還有很多他們需要學習的東西……
再回頭看看,曾經以爲父輩的圓滑是懦弱,是胸無大志的表現,又怎麼知道,他們年輕時不會像自己一樣初生牛犢不怕虎,那一腔的激情是在歲月的磨礪中,在一次次無奈的妥協後才慢慢磨滅的?
年紀大了,在乎的人和東西多了,再無孑然一身的灑脫,顧慮着,妥協着,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自己憑什麼以爲他們就比父輩強呢,經過歲月的洗禮,當有一天和父輩一樣在妥協中衰老時,他還敢笑父輩懦弱嗎?
他沮喪地跌坐在椅子上,喃喃地道:“不該是這樣……一定有兩全其美的方法……不該犧牲她們……不該……”
言錚同情地看着他,終是不忍打擊一顆年輕向上的心,她知道,這些話有可能讓一個人的人生髮生鉅變,肖北由此可能一蹶不振,他是她賞識的人,不能這樣廢了他……
“肖北,你剛纔說我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我把這話送給你,你也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董婉,石絮也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你把這話轉告他們的父母吧,靠別人只能解燃眉之急,卻不能從根本解決問題。他們捨不得失去,就別指望得到。他們是聰明人,會知道該怎麼選擇的!”
肖北沉思着言錚的話,許久才無奈地一笑:“言錚,你算準了一切,你也知道他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對不!你的聰明我不需要證明了,我只是想問你一句,你不怕她們知道嗎?你這樣做,可能最後一個朋友都沒有!”
言錚微笑:“我不怕,知我者謂我心憂,她們要覺得我利用了她們不再和我來往,我遺憾卻不會後悔,因爲,我這也算救了別的女人,我不需要那些女人感激,我自己知道就行!”
“嬉笑怒罵皆由人雖然是一種境界,可是別忘記了,你還是俗人一個,你還要生活在這世界……”肖北勸道。
言錚點點頭:“我知道,謝謝你的忠告,肖北,我不求你理解我,我只能答應你,不會做得很決就是了!”
有了這句話,肖北放心了,點點頭,走了。
言錚看着他的背影,自嘲,她也只是俗人一個啊!
看熱鬧的人這次不鄙視她了,相反對言錚罵聲不斷,都說言錚是無情狠毒的女人,枉爲大夫,沒有一點大夫該有的菩薩心腸,還有人拿壞雞蛋和臭菜葉砸門。
可是任他們怎麼罵,白府的門還是好好關着,這些人不甘心,又跑去藥鋪鬧,只是藥鋪從這日開始關門了。
納蘭青本來想走,看到這些事又留下了,她找到言錚問道:“你想和我一起走嗎?”
言錚看了看她搖搖頭:“我還有點事沒做完,你先走吧,我會去找你們的!”
納蘭青忍不住道:“你是想幫趙天楚做皇上吧?言錚,你就不怕皇上不高興?”
言錚挑眉:“哦,他爲什麼不高興?難道他還想做滄焰的皇上嗎?他有這個精力管嗎?”
納蘭青苦笑,言錚嘲諷地一笑:“姑姑,他有那麼多眼線,我做什麼都瞞不了他,他既然不管,你又何必擔心呢!你去找他吧,告訴他,先想好理由,要是無法讓我滿意,不管他是我什麼人,我都不會原諒他的!”
納蘭青聽出了言錚的言下之意,嘆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麼,當晚就啓程走了。
帝都表面又陷入了平靜,石絮被接了回來,準備十五和董倩一起進宮,石毅原本以爲石絮會去找言錚幫忙求情,可是她沒去,平靜地接了皇上派人送來的賞賜,就閉門不出。
石麒這邊,董家退了文定,他成了軍營裡的笑話,很多人明着不說,背後卻說他孬種,未婚妻被搶了連屁都不敢放,石麒意外地忍了。
趙罡從自己的親信耳中聽到石家父子的反應,當晚沒了尋歡作樂的興致,一人坐在御書房裡發呆,錢公公進去給他倒茶,他擡眼看看錢公公,自語又似問錢公公地道:“朕是不是過分了?”
錢公公哪有膽回答這問題,勉強一笑算是回答。
趙罡嘿嘿笑道:“小錢子,你也學會敷衍朕了!”
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讓錢公公一驚,就跪了下去:“皇上,你也是逼不得已啊,誰叫董相和肖相不識趣,一起辭官,你只能這麼做啊!”
這話讓趙罡有了些慰藉,點點頭道:“對,朕是氣惱他們,並不是真想羞辱他們,只要他們找朕道歉,朕會原諒他們的!”
錢公公陪笑:“那兩個老迂腐估計把皇上的話當真了,皇上不必擔心,明日奴才去找他們敲打敲打,他們會給皇上道歉的!”
趙罡擺擺手:“再緩幾天吧,反正到十五還有十天,朕要看看,他們是真的對朕忠心,還是陽奉陰違,如果對朕不忠,朕饒不了他們!”
錢公公點頭,跪在地上稟道:“皇上,要過去太后那邊看看嗎?”
皇上這幾天忙着尋歡作樂,都好久沒去看太后了,聞言有些內疚,點頭道:“去吧……朕也該去看看她了!”
錢公公趕緊起身去安排,等陪皇上來到太后寢宮,向鄖西和宋山塘都在,兩人對太后的病已經是束手無策,一看皇上來了,一起跪下稱有罪。
皇上擺了擺手,大方地寬恕了兩人,他在牀邊坐下,見太后已經瘦的只有皮包骨了,昔日強悍的女人變成了這樣,趙罡心酸酸的。
不管他們之間有什麼矛盾爭議,他知道,這世間唯一不會背叛自己的人是她,唯一真心對他的也是她!
趙罡覺得自己有滿腹的話想和太后說,就屏退了左右,一人獨坐病榻前,拉着太后瘦骨嶙峋的手,就像一個孩子受了委屈,只能找自己母親哭訴一般,絮絮叨叨說起來。
這些話,如果太后醒着,或者身邊有人在,就算爛在他心裡,他也是說不出口的。
就因爲知道太后時日不多了,趙罡才能放心地說出來。
趙罡卻想不到,他在這邊回憶從前,對着太后吐訴心中的苦悶時,錢公公手持聖旨和一瓶毒酒,來到了五皇子趙天敬的寢宮。
趙天敬的母妃一見絕望地大哭起來,拉着錢公公叫道:“他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還不肯放過他嗎?什麼太子我們不稀罕,誰要就拿走吧,我只要他活着,就算變成傻子,能活着就好!”
這是一個母親最卑微的希望,此時,什麼太子身份,榮華富貴都不能和他的生命相比,趙天敬的母妃哭着跪倒在地,給一個奴才磕頭。
她磕的很賣力,沒幾下就頭破血流了,錢公公看着,遲疑了半響才伸手扶起了她,低聲道:“非是老奴狠心,娘娘要真捨不得小太子,就……陪他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