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哥,我是個農村來的窮學生,真沒多少錢,五百塊還要去向同學借。你看……能不能就五百塊?”範飛看了呂恆一眼,苦笑着討價還價起來。
從剛纔的交談中,範飛也早弄明白了,呂恆之所以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因爲上午呂恆和另一個警察來處理郭琴家的這事時,盤問了一下她家最近有沒有來過什麼陌生人。郭琴說昨天來過一個討債的民工,今天又來了一個人口普查員,呂恆於是敏感地發現了不對,因爲搞人口普查的時間他是知道的,現在根本還沒開始。
呂恆當時沒吭聲,不動聲色地撤走了,事後卻打電話問了向塘居委會,最後確認了這個“人口普查員”是假冒的,並猜出了此人與逼債的事有關……
之後呂恆便去小區調看了監控錄像,自然發現了頻繁在7棟一單元出入的範飛,保安認出了範飛,說他是丁家大小姐的同學,呂恆於是很容易就查出了範飛的身份,因此纔在7棟外守株待兔,等到範飛再次去郭琴家時,他就在外面守株待兔了……
不過讓範飛慶幸的是,這個呂大警官似乎很有些貪財,得知範飛是丁大小姐的同學後,就打上了敲詐他一筆的主意,所以在保安面前並沒說破,也沒跟着範飛進郭琴家抓現行,而且他是隻身前來的,明顯就是想撇開同事,從中撈上一筆好處。事實上,在倆人的交談中,呂恆已經很露骨地強調了兩次,他可以放範飛一馬,但前提是得有點好處才行。而現在,他更是作出了赤裸裸的數錢手勢,讓範飛既噁心又慶幸。
他噁心的自然是呂恆的貪財,而慶幸的,也同樣是呂恆的貪財。
人們總是痛恨那些貪腐的官員,卻總是希望在自己犯錯的時候能用錢搞定官員,更希望那些當官的是自己的親戚或熟人,可以讓自己沾點光,走點後門。
所以有人說,人們痛恨的其實並不是腐敗,而是痛恨自己沒有機會腐敗。
這話很誇張,卻也反應了一種五千年沉澱下來的官本位文化,而且經常被各種新聞所驗證——當一個原本最痛恨腐敗的大學生當了公務員,再奮鬥到一定職位之後,便迅速地腐敗墮落,從清流變成濁流。
範飛在龍鳳餐館裡見多了那些穿制服的人,不管是防疫站還是工商局的,又或者是城管和警察,只要韓龍請他們好好吃上一頓,飯後再扔一條好煙出去,就能讓那些來挑刺的制服同志們眉開眼笑,甚至攬着韓龍的肩膀稱兄道弟。所以長期地耳聞目睹這種怪現狀之後,範飛也就明白了一些體制上的奧妙,那就是權力這玩藝是可以和金錢交換的,這也是他見事情敗露時,第一時間拋出五百大洋誘餌的根本原因。
“五百塊?笑話!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聽了範飛的話,呂恆沉下臉來,晃了晃手上的手銬,冷笑道,“你還真以爲我會貪圖你這點小錢?我只是套你的話罷了!好了,事情現在查清了,你確實是在追債,動機也情有可原。不過這畢竟是擾亂治安的違法事情,我可不能就這樣放過你,你還是跟我去派出所走一趟,先做個筆錄,再等候處理。”
“呂哥,我還在讀書,你這樣可就毀了我了。這樣吧,我再去多借點錢,給你們所裡交一千塊罰款或者贊助,你就放過我這一次吧,行嗎?”範飛知道呂恆是在作姿態,不過是想開高價罷了,只得主動加價,並把紅包說成給派出所的罰款、贊助之類,不落到呂恆個人頭上。
這自然也是跟韓龍學的,送錢總要送得冠冕堂皇,對方纔能收得心安理得。
不過範飛涉世尚淺,根本想象不到呂恆這樣一個小民警能有多大的胃口。
“一千塊,你當我……我們派出所是叫化子?”呂恆冷笑道,“你追回這十一萬之後,至少能抽兩到三成的報酬吧,那就是兩萬二或者三萬三,對不對?”
“沒有,我沒有酬勞的,鄉里鄉親的,義務幫忙而已。”範飛趕緊聲明道。
“你騙鬼吧?你當自己是活雷鋒?如果你沒有提成,還肯給我們一千塊贊助?”呂恆用他的金錢邏輯判斷出範飛是在說謊。
“信不信由你,我真沒有報酬。”範飛苦笑道。
“別扯那些虛的了!”呂恆斜了範飛一眼,嘿嘿地冷笑了一聲,無恥地說道:“這樣吧,不如你抽一成給我當酬勞,我就幫你。”
我靠,你想拿走一萬一?你胃口還真TMD大!
範飛倒吸了一口冷氣,忽然間很想一掌拍死眼前的這個獅子大開口的黑心警察,就像拍死一隻專吸人血的蚊子那樣!
一萬一是什麼概念?是自己的父親在烈日和暴雨下辛辛苦苦地修一年的房子,是自己三年來在龍鳳餐館幹了這麼久的全部報酬!你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想拿走我一萬一?
剎那間,範飛的眼神忽然變得冰冷起來,臉上的笑容卻分毫不減。
他本是一無所有的窮小子,所以最痛恨從他這種窮光蛋手裡奪走東西的人。而此刻他對呂恆的憎惡,甚至超過了原來對奪走他保送名額的羅家的憎恨。
因爲羅家雖然陰險,但他們本來就是臭名昭著的一羣惡棍,做出這種事也是符合強盜邏輯的。可眼前的這個本該主持正義、“爲人民服務”的警察,卻只肯“爲人民幣服務”,這讓範飛覺得深深地絕望。
對警界的絕望,對社會的絕望,對體制的絕望,對人生的絕望……
這種絕望一直刺入骨髓,讓他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
這樣的渣滓和敗類,平時也不知禍害了多少百姓,還留在世上幹什麼?弄死他!就像弄死那些禍害莊稼的野豬一樣!
剎那間,一個聲音在範飛的心裡大吼起來,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這還是範飛平生第一次有殺人的衝動。
而這裡是7棟的最西頭,介於圍牆和房子之間,附近沒有監控攝像頭,也沒有其他人,正是殺人滅口的好地方!
只是如果真要幹掉這個壞警察,該怎麼處理屍體呢?這可是樁大麻煩……
“呂哥,這裡說話不方便,到處是攝像頭,咱們換個地方說吧,省得被人聽見,倒了你的名氣。”一想到處理屍體的麻煩,範飛頓時冷靜下來,把討好的笑容擠得更盛,還掏出兩根菸,扔給了呂恆一根。
“行,咱們出去說。”
呂恆見範飛沒有直接拒絕,便知道這事有戲,只是價碼的多少還需要繼續談判罷了。他眉開眼笑地接過煙抽了起來,然後帶着範飛往怡香園小區外走去。
“呂哥,你先走,我不想讓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否則我去郭琴家的事就會被人懷疑的。”範飛強忍着內心的緊張和興奮,低聲和呂恆商量了一句。
“嗯,那我先走,三分鐘後你再出來吧。”呂恆正沉浸在發筆小財的美夢中,渾沒察覺到範飛的異樣眼神,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範飛於是微笑着停住了腳步,看着呂恆離去。
在燦爛的陽光下,那身代表着正義和秩序的制服分外惹眼,刺痛了範飛的眼睛。
可是……真要殺他嗎?
殺人可是重罪,一旦殺了人,自己這一輩子或許就完了。就算能憑着推算能力設點迷魂陣,暫時躲過警方的調查,恐怕也會一輩子都活在恐懼中了……
而這一切,只是爲了那一萬多塊錢,值得嗎?
而且他是一個警察……還有槍……
在這一瞬間,範飛的決心有一些動搖。
可就在這時,正滿臉子發財幻想的呂恆忽然興高采烈地吹起了口哨。
範飛的臉色徒然陰沉起來,牙關也咬得鐵緊。
因爲他聽出了呂恆在吹什麼歌詞——我恭喜你發財,我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請過來,不好的請走開,oh,禮多人不怪……
這正是劉德華那首《恭喜發財》裡的句子。
恭喜發財?禮多人不怪?
渣滓!從民工的嘴裡搶口糧,你到底有沒有一丁點良心和同情心?王法是你家制訂的嗎?你到底要撈多少錢才滿足?你又禍害過多少像我這樣的弱勢羣體?
你還要禍害多少人?
範飛剎那間想起了禍害莊稼的那幾頭野豬,一夜間把三畝地的蕃薯拱個底朝天的野豬。
他還想起了爲保護村民們而挺身而出的忠叔,那個費盡心機後終於鬥垮野豬,卻被執法人員罰得淚流滿面想上吊的老獵戶範忠。
NND,拼得一身剮,也要把皇帝拉下馬!
不能再讓這頭野豬糟蹋莊稼禍害人!
殺機再次從範飛的心底最深處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