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制度

在有汽車火車飛機的年代,隨便是誰只要心想,只要不是未成年,誰都可以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程。但是在千年前的中亞地帶,這麼任性是絕不可能的。

演繹小說中記載的主人公總是很任性,總是可以不顧一切的逃離家庭這個樊籬,偶爾還可以順手攜帶上情投意合的心上人私奔……其實說真的,演繹真的只能當作演繹來看。

如果不是遍地是朋友,或者武力強橫,隨便一個普通人做來肯定是取死之道。這話可不是誇張,即便是衆口誇讚的文人盛世的大宋朝,也會有“李逵”之類的這種剪徑毛賊——這個詞彙就是出自文治天下的大宋朝,順便說一句,“山大王”這個詞彙同樣出自大宋朝,爲此大宋朝還誕生了一個前唐所未有的行業——鏢局。

除此之外,道路廢弛,即便在東方的州縣之間,道路也多有不通,能夠通行的多是久已廢棄的古道或者鄉野小路,在西域或有不同,只不過望山跑死馬,區域過於疏闊不說,遇到黃沙遍地或者大雪蒼茫覆蓋了路途,杳無人煙的地帶迷路就是平常事了。

第三,雖說按照記載人類已經佔據了這個世界主流,但是在遠離城市的荒野,各種肉食動物仍然把人類放在它們的食譜上,狼羣、虎熊野豬甚至豹子都不是普通人類可以應付的對手,沒有熱武器的年代,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只不過是給猛獸添加百十斤肉食佐餐而已。

所以,在這個時代出門遠行的人們多是結伴而行,出行之前免不得聯絡三五好友、二三知交,以求在路途上多多照應,然後還要準備行路的資財食物更換衣物,富貴人家免不了要帶上衆多僕從,拉拉雜雜的瑣碎怎也要月餘纔會齊備。即便這樣,也免不了所託非人,所遇非人之類的雜事,於是就有了諸多演繹中的關於愛恨情仇的精彩故事。

老羅的這隻人馬當然不會有普通人出行那麼困難,但是整理雜物、統籌人員的事務卻更加複雜。好在從希爾凡一路走來,隊伍中的大多數人都已經熟悉了停留、起行這種往替循環。有了老羅後世在軍隊中的管理經驗,修改一下借鑑過來,便可以使整支隊伍的運作效率成倍的提升。

而今,多數雜務都有專人負責,有手下的將領和平民管事們監督,環環相扣之下,就像一架開始磨合的機器,雖然還稱不上精密,但較之時下的部落或者王朝們,已經大大勝出。

從馬扎爾海西岸的希爾凡,到如今天山西段的伊利盆地,已經歷時將近十個月。從開始的勉強上路,到如今,很多事很多時候,老羅已經可以一言而決。

好吧,管理制度是老羅帶給這個時空的第一個有決定意義的改變,儘管它還在不斷完善中。

不論那個時代,個人武勇頂多稱得上是個標榜人物,變成人心指向的方向標,但終究只能稱雄一時,君不見西楚霸王項羽的乍起又衰敗;先進的技術或可強盛一方,但在這個矇昧的時代,技術如果運用不當完全有可能被時代所湮沒,君不見西秦的流水線鍛造制度到了明清完全成了古文拾遺。

古往今來,從夏商到先秦,從諸漢到唐宋,多少傑出人物在時間長河中載浮載沉。都說淘盡千殺始成金,偏偏到了明清時節,許多糟粕被保留了下來。

是人的因素嗎?還是文明的缺陷?歸根結底實際上是制度出了問題,或者說執行制度的人出了問題。

所以,老羅在希爾凡組建騎兵校的初期,就在確立一種與時代不同的制度,他熟悉並能夠掌控住而且保證實行力度的制度——軍中作戰、後勤、司法三部並行的制度,反正白紙上好做畫,那時候的唐人營已經即便丟了軍隊的傳承,也是老羅的想法能夠得到前期實行的關鍵。

從希爾凡唐人營出發之後,這種制度開始從騎兵校向守備營和平民中蔓延,而冬季的時候,在庫扎克,經過整整一個冬季外加大半個春季的磨合,如今的這隻隊伍已經完全高於這個時代其他的羣落。

當然,期間三部又有所細化。作戰是一個獨立的門類,講究的是執行力,它分成了前中後三部分,前是斥候,中是主戰力,後則是集成了運輸、工坊、戰利品收繳的複合職能;後勤則演化成了半軍半民的擬行政機構,集合了採買、工坊、民政、軍政等綜合門類的怪胎,而且人員也是最多的;最爲老羅看中的是司法,這一塊絕不容許後勤或者作戰部門的人來干涉,選用的人才都是一些被稱作天生“棺材板”臉孔的傢伙,目前這個部分職權範圍也擴大到了整支隊伍,不但是軍事方面,民事類的法律也在制定之中。

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說的就是這個了。

這部分的事情瑣碎而又必須細緻,全靠老羅平素一點一滴的構建起來。說起來也是比較枯燥乏味,卻是必須的,行路上的必須,也是未來抵達黃河流域的必須。

沒有了這個,東行隊伍不過是烏泱泱的逃荒難民,沒有了這個,抵達東方預定點之後,就是這支隊伍分崩離析之時。

說老羅野心大也好,雄心大也罷,作爲一個鷹派軍官被從軍伍中排擠出來,而今有這麼一個實現自己想法的時空,怎會不去把握?

中間或許觸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但是最後因爲離開故居的地方,共同的利益只有返回家鄉,還能有什麼矛盾?所謂船小好調頭就是如此,老羅的舉措從一開始的不被人理解,唐人營的人觀望或者反對,到如今的配合與遵從,一切都水到渠成。

簡單的事情用心辦,複雜的事情簡單辦。

撥開冗雜見真諦,所謂組織工作其實就是人心和統籌兩個大的方面。

從老羅對李姌突兀的說出起行的決定,第三天的時候,所有需要籌備的工作已經進行完畢,也就是說所有的物資、車輛、人員全部就緒。

李軒找上了恢復狀態之後照例悶在帳篷裡寫東西的老羅,“三郎,有外來的部落首領要見你!”

這算是私下傳話,李軒也就沒用“羅將軍”這種正式場合的稱呼。如今這隻隊伍裡,能夠對着老羅親密一點稱呼說話的,除了幾個宿老還有那些童子營的孩子們,也就只有李軒還可以如此坦然的招呼老羅了。

“是什麼部落?那個族系的?想要做什麼?”對上這位,老羅頭都不擡,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一邊低聲問道。

“看衣着打扮,應該是曷薩人①,阿爾克帶着那個粟米菲羅在北部草原遇見了他們。”李軒一臉歡快的表情。

“曷薩人?”老羅一時想不起這個族羣的由來,不由自主地擡頭問道。

“三郎你不知道?就是從那個幾乎全族都是戰士的部落,聽說他們原本是突厥人的一部,後來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從中間脫離出來了,他們基本在北方的烏倫湖那裡遊牧,不知道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面對老羅的發問,李軒倒是沒覺得怪異,畢竟據他所知,老羅是從數萬裡之外迴歸的,對故鄉瞭解不多才是正常的。

“烏倫湖……曷薩人……”老羅琢磨了一下,後世的西疆少數族裔他基本都清楚,唸叨了一下曷薩人的名字,他忽然想起了一個族裔,“軒兄,他們是不是比較尊崇天鵝?新婚夫婦的第一個孩子會還給父母養育,並且之後把那個孩子稱作兄弟或者姐妹?”

李軒聽得有些瞠目結舌,“沒錯,沒錯,不過三郎,人家族內的事情,你怎麼會了解得那麼清楚?”

老羅臉色都不帶改變的,“這有什麼,家中阿爺就是醫者,祖上也是,道聽途說的事情多了,總有一些會記錄流傳下來……”

作爲常年在硝煙瀰漫的戰場上打滾的戰士,老羅的臉皮似乎也被輻射或者煙火烤厚了,點滴紅潤都沒有。

“……”李軒頓時無語了。

“軒兄知道他們要做什麼嗎?”確認了李軒所說的人如果沒什麼差誤就是後世的哈薩克人,老羅心裡也有了些底,這個族裔的人多數都是淳樸好客的豪爽漢子,也是草原上最好的醫者,無論是醫人還是醫獸。

“他們想要購買一些鐵鍋、刀具和盔甲,另外他們還看中了我們的戰士使用的弓箭……”李軒詳細的解說道,他的族弟李錚目前正在招待客人——大鴻臚的職責,本來派親兵或者隨從來叫也無不可,只不過他覺得事情不小,唯恐別人說不清楚。

聽着李軒的介紹,老羅倒是覺得有些好笑,這些哈薩克人倒是很有意思,不知道是否像他們的後輩那樣淳樸,還是發現無法搶奪換了方式希望獲得想要的東西?當然,還有一個很有可能存在的可能性,比什凱克失敗的葛邏祿人和黠戛斯人派他們出面來試探什麼……

不能責怪老羅的多疑,草原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沒有法律的存在,沒有強有力的監督,人的私心就會無限的放大,如同野獸一樣的弱肉強食。

李軒見老羅不說話,也停筆不動,就知道對方在思考些自己所不知道的,正想發問的時候,老羅說道:“走吧,軒兄,去見見你所說的客人,看他們到底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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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曷薩人,哈薩克人,是很早就生活在北疆阿爾泰山南麓至巴爾喀什湖以西的古老民族,和突厥人、葛邏祿人、黠戛斯人、烏孫、回鶻諸部都有很深的聯繫,後與克烈部、乃蠻部、欽察部也有很深的淵源,有歷史記載他們的族系成型在蒙古崛起後的白帳汗國,文中選用了中國古時的一個民族稱呼“曷薩”,具體準確與否不能作爲學術參照,不過文中提到的習俗是引用百度百科,應該是原有這樣的習俗,只不過現代社會他們已經改變了很多。又及,哈薩克人直到今天都是隻有自己的語言,卻沒有自己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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