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節 漣漪(九)環州城內

靈州東南,百里之外,是隴山之地。

隴山總體呈東北-西南走向,東段又稱六盤山,因山勢陡峭、林木茂盛,山間又多有河流山川交錯,故山路異常險峻,其總體地形便成了難以逾越的區隔河西與關中平原的天然分隔帶。

自隴山深處有許多溪流匯聚成河,其中一條被稱作白馬川,白馬川沿山勢走向流向東南,向東數十里處於山脈中央,沖刷出一塊四面環水之地,該地因水而成,故名環州。

已是宋景德三年,環州此地被定爲軍城已有數載。

在此之前,宋皇趙恆爲攻略河西,曾遣李繼隆①爲帥,統靜塞軍數萬人攻略李繼遷,惜屢戰失利,李繼隆不得已退守韋州。

之後,李繼遷因爲驕傲自大被吐蕃人潘羅支設伏而死,趙宋本該鼓而進之,可惜李繼隆舊傷發作加上連日困戰,於景德二年病死牀榻,於是,宋攻靈夏的計劃徹底廢棄,李德明才得以上位,並進奉趙宋爲主,得趙宋封其爲西平王。

鑑於檀淵盟約已經簽下,各處榷場也已開設就緒,趙宋邊境各勢力開始趨於平靜,感覺自己這個皇帝做得有聲有色的趙恆開始在王欽若的鼓動下,試圖仿照先唐封禪泰山,宋境進入了休養生息階段。

這樣一個局面對百姓來說,或許是好的,對文官則是最好時間,他們可以大肆奪權,壓制各路軍將了。

所謂的一些功勳將門當然有所不滿,但是在這之前,大將楊業、潘美、曹彬等人戰死的戰死,病死的病死,在前一年,最彪悍勇猛的大將軍李繼隆也病死了,皇帝又在暗地裡支持文官,將門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忍着。

如此的背景下,最苦惱的不是被壓制的將門子弟,而是追隨那些將軍征戰多年的老軍伍,沒有了戰爭,也就沒有了建立軍功的機會,多年征戰留下的傷痕,還有丟下父母妻兒的遺憾,讓他們在心靈受創的同時,也積蓄了太多的惱火。

只是,對於忙着搶班奪權的文官來說,刀頭舔血的老兵根本不值得他們在意——事實上自從重開科舉之後,有了皇帝支持,新任的文官連將門中人也沒怎麼放在眼裡,對他們來說,扛着腦袋玩命的士卒都不過是粗蠻無知的下等人。

所以,他們在爭搶重要官位的時候,幾乎無所顧忌——反正皇帝都下令不準隨意開戰了,前線與後方又有什麼區別?

按照軍中的規矩,重要的物資配給都是首發前營軍司的,一些重要軍事節點是駐兵的要塞不錯,但同時也是物資的中轉站,掌握了物資中轉,等若是權財均得,對於這樣的位置,拼命擠壓武將的文官又怎能不在乎?

於是,將門得不到皇帝支持的前提下,又不想造反,就只能儘量保全自身,這些敏感的位置也就被文官們攏絡了去,那麼被排擠的原本的軍官去往何處?

一部分手腳不乾淨的被處以軍法,另一部分則明升暗降,派駐後方或者不重要的地方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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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環州,處於靜塞軍司韋州和定邊軍之間的夾縫位置,恰是這樣一個不怎麼重要的地方,便成了“發配”中下層軍官的最好所在,而且,被髮配到這裡的並不僅僅是靜塞軍的,還有北側定邊軍的,甚至還有來自整個永興軍路的。

環州軍司看似是個重要機構,但在趙恆主持用知州來統轄地方政治的大勢之下,再不是能夠輕易影響地方的職能部門,話語權的減少,主將袁破虜自然是滿身的幽怨之氣,卻又奈何不得新近來到的王姓知州。

進了冬月(十一月),連續多日的雪花飄揚,環州四圈水域全部冰凍,沒了往來船隻的事務,連過往商人都已不見影蹤,大部人等終於徹底閒了下來。

無聊之際,袁破虜索性命人招來了幾個親近的部將日日飲酒作樂。

這天,袁破虜的大宅裡面來了三個新客人,是從韋州被排擠下來的新近同僚。

七八個人團團圍坐在主殿前的平臺上,頭頂有幕布遮擋飄落的雪花,自有那親兵在旁侍候,把烤好的羊肉,商家奉送的水酒端上來,袁破虜與一衆沒有家眷在此的同僚吆五喝六的大口吃肉,大碗飲酒。

因不用像文人一般行酒令之事,所以衆人醉得都很快。酒過三巡,新來環州任了都虞候的楊延平眯着醉眼說道:“將軍守在環州有年半了吧?可曾聽說靈州那裡發生的新奇事?”

袁破虜酒量甚好,宴請新人目的一個是爲了籠絡人心,另外就是爲了探尋周邊很難得到的消息,此刻見新人主動開口搭話,自是求之不得,也不做作,豪爽的說道:“楊兄弟說的可是那西來之人羅開先?哥哥只聽人說此人率衆跋涉萬里,卓爾不凡,具體可沒有兄弟你在韋州消息靈通。”

守着酒席另一邊的一個粗豪漢子開口了,“楊兄弟,你這蔫壞的性子,怎喝了酒也脫不去?有甚話,快快道來,再敢賣關子哥哥我這拳頭可就要開口說話了!”

“曹十九,你這混貨少開口,喝你的糊塗酒吧!”粗豪漢子旁邊的是個紅臉膛的壯漢,推了身旁傢伙一把,才轉頭對着揚延平說道:“楊兄弟,不用理會這個酒蟲子滿口胡言,有甚稀奇事說來聽聽,大雪連天,哪裡都去不得,莫如聽些新鮮事解悶!”

“諸位哥哥哪裡話,延平不過一個跑腿探路的,道聽途說來的消息不少,借酒說話,就是爲搏衆哥哥一笑,可不是有意賣關子……”這楊延平是個口舌伶俐的,客氣話說了一大套,再不理會旁人何想,接着酒勁進入正文,“靈州那方新來的羅開先,據說祖上出自綏州,先唐安史之亂時全家遷徙遠行,究竟去了哪裡卻無人知曉。如今這羅開先是從七河之地……諸位可知七河之地何在?就是西去兩千裡過蔥山的極西之地,據說那裡有七條大河,現下是突厥人和葛邏祿人還有黠戛斯人的地方……”

楊延平的口舌確實不錯,衆軍伍中的粗莽漢子就當野史軼聞來聽,不怎麼插言,彼此端着酒碗,接着故事下酒,倒也湊趣。

“那羅開先手下有十數萬人,半數是先唐安西軍的後人,據說是甚工匠營的,放現在就是輔兵輜重營的雜兵後人,那些人手頭都有一把鑿石鍛鐵的本事,據說他們西來的路上就用了好多稀奇的物事,什麼四隻輪子的大馬車,什麼能飄在半空的巨大球囊之類,一路上,可算是諸邪辟易,劈荊斬棘啊……”楊延平越說越興奮,簡直要把做斥候探聽的消息,當作館舍書先生的道場來做了。

只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袁破虜聽到了一點關翹,擡手呼喝了一聲,“且住,楊賢弟,你說那羅開先手下好多人都有鑿石鍛鐵的本事?”

“沒錯……”被打斷了話頭,楊延平也沒惱,開口解說道:“將軍且聽某言,某自韋州離開前,曾聽草原部族說,那羅開先在靈州南五里外設了一處榷場,專門和草原諸部交換皮毛之類,他那裡提供的都是些什麼鍋子、鐵鏟、鐮刀之類……”

還是未等楊延平說完,袁破虜便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嘴裡叫着:“禍事來了,禍事來了……朝中大閣與皇帝議定在邊境開榷場,爲的是用我朝大家的產出換取草原的馬匹牛羊,如今有這羅開先從中攪合,所有鐵器近產近銷,省了運送之事,想必便宜得很,河西那些破落戶自會與他交易,只是……那些大家的貨品賣與誰去?說不得半載一年之後,就會有人向朝中大閣提議討伐靈州了!”

袁破虜一嗓子喚醒了好多醉鬼,一席人的酒意散去了大半,七嘴八舌的話語都來了。

這邊說道:“這哪裡是禍事?分明是好事,有仗打有人殺,多砍十七八個腦袋,某家就能升職了!有仗打是好事啊,將軍可不要亂了陣腳,有仗打,那些酸子才能老實!”

那邊又有人說道:“也不盡然,那羅開先手下人懂得鍊鐵,還懂得絲織女紅不成?即便有人懂得種田,也沒有憑多土地給他耕作,少不得又會與牧馬放牛的胡人爭鬥一番!依某家看,朝中大閣多半會……坐觀虎鬥,平收漁人之利!”

七言八語的各自亂說一通之後,楊延平放下手裡的空酒碗,眯着眼睛滿臉笑意的說道:“諸位哥哥,某自韋州還聽到許多事,那羅開先與黨項大族多有不合,野利部糾結了一些小族正準備開戰,還聽說那羅開先與本部興州的馬氏不睦,馬氏正不斷派人聯絡火州沙州的黑頭巾聯合攻靈州……換做兄等是那羅開先,該如何應對?”

這……自家兵力四萬餘,敵兵統計……超過八萬,近十萬,自家不熟地利,敵方卻是地頭蛇,自家還有婦孺需要照料,敵方來自四面八方……衆軍官雖不是統兵大將,卻也軍伍多年,雖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但心底忍不住的戰鬥期盼還是讓衆人都開始琢磨了起來。

只是衆人都不過是中級軍官,沒有統兵上萬的經歷,各自在肚裡謀劃也謀不出什麼來,不過是接着酒消磨自己心中被排擠的苦楚罷了。

袁破虜把楊延平揪到自己身邊,低聲問詢道:“楊兄弟,你這斥候頭子最是消息靈通,還有甚消息,只有不涉機密,悄聲告某一聲……”

楊延平話說了那麼多,不就是初來乍到爲了拉近與這直屬長官的關係嘛,聽罷也不避諱,抓住一個酒罈子裝作不勝酒力的模樣,貼在袁破虜身旁,“有兒郎傳信,永興軍路某位石姓大人想要試探党項部與羅開先關係,派了百多人去了興州,據說領隊之人沒選好,失了口風,結果被羅開先的手下全部宰了。石姓大人很惱火,言說要派五千人往討靈州……”

“石家人好大膽子……”袁破虜臉色一變,旋又平復,看着楊延平的臉色又和藹了許多,“兄弟,韋州那頭的酸人就沒動作嗎?”

“怎會沒有?”楊延平把袁破虜的反應記在心底,卻不動聲色地說道:“新上任的轉運使希望有所建樹,聽聞那羅開先將要大婚,派人帶了百多匹綾羅做婚禮去拉攏人了……”

袁破虜低頭嘿然一笑,也不評論,攬着楊延平的肩膀說道:“多謝兄弟,某這袁家遠房和你這楊家旁系一樣不得人心,今後可要多親近纔是!”

楊延平同樣眯着眼睛微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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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李繼隆,950-1005,字霸圖,潞州上黨(今山西長治)人,北宋名將,善騎射、懂音律,與儒生交好,口碑甚佳。身爲武將,其堅毅勇猛,用兵謹慎而多智,曾先後征戰後蜀、契丹、党項諸部,997年,組建鎮戎軍,治所固原,此處爲之後趙宋與黨項對抗的重要支點,也被稱作靜塞軍司。李繼隆是趙光義的大舅哥,趙恆的親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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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這一節看着簡單,涉及的歷史背景讓筆者感覺腦子好累,但願朋友們看着順暢。

感謝書友“山村俗子”“愛吃蘇丹紅”“漢心永駐”“kgb136”“無話可講3”“leofu”“黯月子”“星晨晨曦紫”八位的點幣打賞!

又:明日有事,停更一天,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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