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節 迫不得已的談判(上)

“當然記得,那種聲響很大,我記得那幾天將主把所有湖邊的人都趕走了……”奧爾基回想了一下開口說道。

“嗯,那是做最後的測試,我記得跟你們說過從守備營挑了一千人組建了一個新的兵營……負責他們的是塞繆爾……”戰場上彌散的濃煙在漸漸消隱,視線越來越好,老羅說話的表情也越來越放鬆。

“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經常扛着樹幹訓練的,將主好像把他們叫做弩炮營!”岡薩斯馬上反應過來了,當初因爲那批人的體質出色,他還想拉到自己管理的騎兵校裡面的。

“沒錯,好像他們平時配備的武器是錘子和鳶形盾,塞繆爾那個傢伙不聲不響的倒是跟着將主做了好大的事情……”說到這裡,奧爾基也清楚了,他口中的塞繆爾正是原本老羅身邊的親兵。

“這個弩炮營算是新建兵制,在比什凱克我都沒要求他們出戰,平時就是混在守備營那邊做車兵的……算了,你們只要知道有了這個松樹炮,不用擔心三部人的圍攻就好!”說到一半,老羅也懶得解釋了,事實上也不需要他做什麼解釋,稍晚一些用事實說話比什麼詞藻都有用。

老羅與手下的這種討論並不經常,也同樣沒有持續多久,在奧爾基和岡薩斯等人的眼中,老羅是一位近乎無所不能的主人,無論這位主人做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在他們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

松樹炮這種東西因爲從未用作實戰,所以並沒有引起衆人多大重視,他們只要知道他們的首領有預備對付三部人的後手,這就已經足夠,至少不用擔心因爲敵人數目太多而遭遇什麼危險。

這種信任是從雅典就開始一點一滴的培養起來的,如今萬里的路途不但磨礪了隊伍衆人的體力與心智,也不斷的提升了老羅的威望。草原上的外人頂多會覺得這是一隻遷徙中的隊伍,但這個隊伍內的人卻比外人看得更清楚,體會得更深刻,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不是隨便一個人就可以做到的!

所以時至今日,不單是原本的角鬥士隊伍,即便是人數比例最多的昔日唐人營衆人,甚至沿途收攏的零散人羣,都有很多人對老羅這位首領由信任升至了崇拜的程度,說是盲從都不爲過。

盲從這種心態不是什麼好事,但類似老羅眼下的這隻隊伍卻需要這種盲從,一個行走在遷徙路途上的羣落如果沒有統一的目標,分崩離析就是朝夕之間的事情。對於老羅本人來說,這種盲從利弊兼半,利好的是他可以不用顧慮太多的完善自己的想法,弊端則是難以聽到不同意見。

像眼下這種情況就是如此,一旦老羅說了有解決辦法,連同身邊的奧爾基和岡薩斯幾個人都沒人關注什麼松樹炮的問題了——有事情將主解決了,他們只要做好自己的那一份就可以了。

老羅初次感受到了被人百分之二百信任的味道——那是獨裁者渴望擁有的,這種感覺讓他的心裡有些不舒服,卻又無可奈何,因爲至少現階段他需要整隻隊伍內人們思想的純淨而不是充滿雜念的紛爭,但是隨着這種感覺而來的仿若又有無形的壓力沉落在肩頭,把控數萬乃至越來越多的人的命運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手下們的信任有助於達到他的目標,卻也給他帶來了壓力和……孤獨。

是的,孤獨。

如果說初始在雅典的時候,老羅收攏來的角鬥士們還會對他們的主人報以審視的態度,他們之間的交流也存在探討與溝通,到了眼下這個時段,即便岡薩斯這樣已經可以率領數千人的將軍,面對老羅的時候也只有遵從和崇信。

老羅暗地裡審視自己,唯獨能夠平等交流的也許只有曾經的法蒂瑪大賢者艾爾黑絲恩,還有始終像一團火溫暖孤寂心靈的火女郎李姌李四娘,除了有數的這麼幾個人,即便未來的老丈人李涅面對羅開先的時候,也是聽從的居多反駁的甚少。

或許我該時不時的犯上一點小差錯?手執望遠鏡張望遠方的老羅心底情不自禁的想了想,隨即便又自嘲的搖了搖頭,比起他正在做的和謀劃的事情,這些事情根本容不得他去分心旁顧。這份心理上的孤寂可能會導致心態上的高高在上,但又何嘗不是錘鍊意志與開拓視野的捷徑?

轉頭再想,眼下只不過七八萬人的隊伍,盲從的數目又能有多少?到達黃河流域之後,可能會面對數不清的東方族裔,這些人終究只會是自己最忠誠的擁蹩,而不會因爲狂熱帶來什麼弊端。

放下了心思的老羅開始專門琢磨怎麼應對接下來的戰事,只是一切會如同他所預料的那樣嗎?沒有人能預知。

……

對於老羅來說,眼下的戰場基本附和他的預期——除了少數位置還有戰士在完善攻防設施,大部分的地方都進入了短暫的休整期,該睡覺的披着甲冑躺在毛皮上酣睡,該值崗的則在一邊擦拭兵刃一邊關注着四周的動向,只有戰馬在車壘後方的空地上悠閒的挑揀地上的嫩草或者待開的花苞,後方稍遠一點的地方,一曲人馬正在趕着大車去往鏡湖那邊的後方,車上是被修整好遺容的沉默了的袍澤的遺骸,離他們不遠的位置同樣有人馬在押送滿面頹廢沮喪的俘虜——那些傢伙將被暫時安置到獸欄一樣的地方關押,他們的命運從此將不再由自己主宰……

一切的秩序如同老羅期許的那樣井井有條,不同於遊牧部落的隨意,也不像曾經唐人營的繁冗滯後,經歷過冬日訓練,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戰鬥,這隻族裔混雜的東行隊伍已經開始有了自己的節奏與秩序,一切都顯得很平靜而又井井有條。

感到有些欣慰的老羅把注意力投向了遠方的三部營地。

那是一片有些混亂和消沉的景象,未曾燃燒殆盡的曾經整齊有序的木柵欄還有一些輕煙在瀰漫,曾經懸掛得很高的月牙旗或者“李”字旗完全看不出存在的跡象,曾經整齊的帳篷已經不見蹤跡,留在地面上的是難以形容形狀的亂七八糟的雜物,除此之外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沒有規律的散佈在四處的人類遺骸,它們身上未曾燃燒乾淨的衣物或鎧甲說明了主人曾經的身份,它們不規則的展露着一切可能的姿態,扭曲而又飽含痛苦,偶爾微風蕩起的塵土便會紛揚地灑落其上……或許它們也有在遠方的父母妻兒,但這世間的一切已經與它們再沒有任何干系……

幾隊零散的繫着紅色頭巾或者簪發皁衣的戰士在空曠的地面上穿行——那是突厥人或者党項人的收屍隊,沒人去幹擾或攔阻他們,老羅的手下也不曾,守備營的戰士只是透過偏廂車的刺孔關注的向外張望……

老羅沒有什麼感傷的情懷,對他來說,無論哪個時代的死亡,他都見識得足夠多,事實上他比外人想象到的更爲冷酷——那些戰士既然拿起了武器,就應該是做好了死去的準備,他自己或者他的手下只是爲了成全他們的使命,僅此而已。

並不是老羅沒什麼同情心,而是他不會把同情心給予敵對的人,無論他們是否主動的站在敵對面上,在後世如此,在這個時空同樣如此……

距離羅開先西北四千米之外的突厥人營地,馬哈穆德、李德明還有腦袋上纏着繃帶的優素福.卡迪爾汗三個人同樣在觀瞧清晨戰場的情景,不同的只不過是他們手裡沒有什麼望遠鏡,看不了那麼遠。

但是呈現在他們面前數百米的一切已經足夠說明問題。

“剛剛侍衛告訴我,只是用了三個時辰,有超過四千人戰死,其中包括我的古拉姆衛隊至少一千四百人,受傷的人超過這個數字的倍數……不知兩位怎麼看?”嘴巴上的話語很平靜,甚至還帶着一絲憤怒,但是馬哈穆德心底很慌亂,征戰了那麼多年,他還從未見識過如此兇殘的敵人,是的,兇殘這個詞彙應該送給對面的那個羅姓漢人,僅僅一把火,燒掉了他至少三分之一的戰力!

“馬哈穆德埃米爾,我的損失同樣不小,戰死的人至少有五千人,受傷的人則更多,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準確的數字,這樣的敵人……”初始聽到被攻擊的時候,李德明還有憤怒,但是到了現在,留在他心裡的只有看到手下被燒死燒傷的悽慘模樣。

“那個羅開先應該是來自地獄的魔鬼,他用的是地獄之火,我的戰士告訴我身上沾了那種火跳進河水裡都無法熄滅,很多人被燒掉了皮肉,連骨頭都在焚燒,我建議遵從安拉的旨意,發動聖戰,一定要消滅他!”三個大首領之間,優素福.卡迪爾汗的形象最爲難堪,原本鑲嵌着寶石的頭巾已經不見了蹤影,身上華麗的袍子也滿是灰塵和煙火的痕跡,他的腦袋是在慌亂中在木柱上面撞傷的,並不是被老羅的手下砍傷,只是這樣的表現更讓他難堪,惱羞成怒之下按照自己的宗教習俗直接不再忌諱口舌。

“閉嘴,優素福,你並不是伊瑪目,沒有資格代表安拉的旨意!”馬哈穆德並不是狂熱的信徒,事實上發生在阿拔斯王國巴格達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對教權與政權的糾葛十分清楚,眼下只是三部的簡單合作,突厥和葛邏祿兩家雖然都是綠教徒,卻並不是一個政權,這個優素福有什麼資格發佈命令?何況這中間還站着一位東方的党項人,只有安拉才知道黃皮膚的党項人會做出什麼反應。

面對着這樣的場景,李德明有些爲自己這方感到悲哀,他深深後悔不該參與到這樣的事情中來,只是看色厲內荏的優素福.卡迪爾汗就知道這次的聯盟有多不可靠了,自己先前還想借助一次戰鬥在整個定難軍中樹立威望呢,如今算是撞正大板,也更加騎虎難下,到底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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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感謝書友“kgb136”“黯月子”兩位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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