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節 收宮(七)

“噗噗噗”的牛皮靴子踩過地面的沉重聲音響了起來,老羅扭頭看去,入眼的恰是守備營的將士,腳步沉重可不是士兵在刻意跺腳踢正步什麼的,而是開路的這些傢伙都穿着厚重的鎧甲,手上又提着齊胸高的鳶形大盾,伴隨着他們腳步的是嘩啦啦的鎧甲葉片之間的碰撞聲,他們身後是穿着皮甲的弓弩手,還有舉着長矛的長矛手,左右兩側則是提着圓盾手持長刀的刀盾兵。

“哐,勃羅老少,掩門閉戶,今有漢軍,奉令東行,絞殺綠賊,報之免責,擒之有賞!”一個敲打破鑼的聲音之後,是個略帶緊張的半沙嗓子吆喝了這麼一段,緊跟着四處開始響起同樣的喊話聲。

老羅沒聽出是誰,但這副半文不白的腔調差點沒讓他笑出來,不知道這是程守如還是哪個混蛋編出來的這麼一段,倒也簡練明瞭,還有他們不知道在哪裡找的什麼東西敲擊,讓老羅忍俊不住的同時感嘆自己手下還有這樣不露聲色的歪才。

好吧,老羅這算是忙裡偷閒給自己找樂子,外人是理解不了他的這種感觸的。心裡輕鬆一點的同時,他也沒有放鬆警惕,四周圍牆的位置不斷地涌上來一些穿着皮甲拿着弓弩或者手提刀盾的傢伙——這是老羅要求的外圍人手。

沒辦法像後世一樣佈置什麼立體交叉火力,但在這個冷兵器平面戰爭時期,這樣的安排已經足夠。

老羅其實對葛邏祿人的反應蠻期待的,因爲這是第一次城市內的戰鬥,能夠稍微有點難度反而能夠鍛鍊這些手下,他知道,連續不斷的勝利已經使得隊伍裡有了些驕傲的苗頭。

孛羅城真的沒多大,隨着“哐哐”的敲擊聲和喊話聲的延續,兩千多人開始在這個小城內散佈開,很快的功夫便充滿了各個街頭巷口,與他們同步的是守在上面的弓弩手和刀盾手,刀盾手的盾是蒙着鐵皮的木製圓盾,這種盾牌可以護住胸腹,看着不小,其實沒多重,方便快速移動遮擋弩矢和輕型兵器。

穿着皮甲的刀盾手在各家各戶參差不齊的房頂上跑動,弓弩手在他們的身後尾隨,兩兩一組,感覺就像在一張大餅上撒芝麻一樣,雖然稀疏卻無處不在。

當然,值得一說的是這個地方的房頂建設並不像東方那樣都是脆弱的青瓦,而是類似波斯和中亞風格的土坯平頂,所以某些傢伙不至於因爲體重的關係踩破瓦片掉到居民的房子裡面。

直到步兵們控制了各條巷道,那個甘海所說進城的千多葛邏祿人都沒有反應。

老羅開始覺得有些詭異了,莫不是那個卡迪爾汗準備坐着等死了?還是挖了地洞像老鼠一樣鑽洞逃了?這種猜測不是根由的,在赫拉特的時候,他就見識過那裡的富商在地下挖掘的逃生通道。

在老羅視線不及的地方,偏西西北的一處大宅子是本地一個行商的宅院,宅子裡面,一場幾乎動刀子互砍的衝突正在發生。

“該死的,伊茲密你這混蛋是想向異教徒投降嗎?來跟我的彎刀談判吧!”

“阿布杜埃爾你這個蠢貨!那個巴托爾昨晚就派人控制了孛羅城,外面到處都是該死的東方人,你的彎刀再鋒利,能砍死幾個?”

“我不管,胡大的子民從不畏懼死亡,沒人能奪走我的彎刀!想叫我投降,先踩過我的屍體!”

“你想死,難道想拖着大汗一起死嗎?”

手下們吵成一團,優素福.卡迪爾汗扶着受傷的腦袋根本說不出話來,爭權奪利是他的長項,但是眼下這種戰爭困局真的不是他所長,在這裡唯一能依靠的兩位將軍又因爲平素制衡矛盾很深,誰也說服不了誰。事實上,即便想開口,優素福.卡迪爾汗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造成如今這種局面的責任人恰好正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昏了腦子冒失的找羅開先的麻煩,恐怕他現在還在喀什葛爾享受富商和族老們的恭維;如果不是他在受損之後,貿然同意馬哈穆德的聯合攻擊,恐怕也不至於現在沒有了迴歸喀什葛爾的後手;如果不是昨日他見到攻擊不利陷入頹勢,想要保全自身坐看羅開先和馬哈穆德火拼,恐怕他也不至於陷入眼下這種被困小城的窘境……

狡兔還有三窟,堂堂葛邏祿人的東部可汗怎也不會自陷絕地,優素福.卡迪爾汗的後路就在這座宅子裡面,宅子的主人是葛邏祿哈桑系的一個旁支,安排在這裡監控這條北地商路,宅子地下有一條連接着暗河的通道,可以穿過地下暗河直接抵達南方的一處冰山下的山坳,只是不湊巧,通往地下暗河的通道有一處塌方,重新鑿穿至少需要三天時間。按照正理三天的時間根本不算什麼,按照這個時代的節奏,一次小規模戰爭打上兩個月根本就是家常便飯。

優素福.卡迪爾汗的盤算也沒什麼不合理的,只是沒人能想到老羅快打快攻直接打敗了這麼多人的大軍,然後又輕易的把馬哈穆德放走了,等着佔便宜的他的後路卻還要兩天時間才能就緒,那個從西方過來的東方男人能給他兩天時間嗎?

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刺耳,快要讓優素福.卡迪爾汗忍耐不住的時候,一個站在院落迴廊向外探看的古拉姆跑了進來,“大汗,房子外面的巷道里面全是黑盔甲的士兵,我們恐怕很難出去了……”

“你說什麼?”脾氣暴躁的阿布杜埃爾一把抓住了報信古拉姆的衣襟大聲喝問。

“放手!”報信的古拉姆也不是易與之輩,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一個暴躁的將軍並不值得尊重,他輕易就掙脫了糾纏,“正門外的巷道到處黑盔黑甲的士兵,不單正門,偏門後門全都可以看到,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

在這個宅院裡面的古拉姆一共有二百多人,都是優素福.卡迪爾汗身邊的精銳護衛,到了這個地步,身邊僅有二十幾個手下的阿卜杜埃爾即便再狂妄也不敢胡亂叫囂,他硬着頭皮說道:“我這就去看,你敢謊報軍情,回來我就砍掉你的腦袋!”

狂妄的話誰都會說,但是能否實現就是兩回事,阿卜杜埃爾嘴上雖然不饒人,真的出頭探看還是很謹慎的,溜着牆邊穿過宅院的過廊,推開幾個手持彎刀守衛在正門口的護衛,透過門縫向外張望,馬上發現了不遠處三五成羣樹盾戒備的黑盔黑甲士兵,他們身後是手持兩個半人高的長矛,在這片開闊的巷子裡,這樣的組合看不出有多少組!

阿卜杜埃爾倒吸了一口冷氣,太陽已經高高的掛在南方,他卻覺得渾身發冷,只是沒有多少時間容他細想了,“去後門!你,快去後門看看!”

指派了兩個手下去後門探看,阿卜杜埃爾沒有絲毫顧忌,準備直接穿過院落去後面的馬場,身後急促的風聲響過,還沒等他有所反應,一支鐵箭斜斜的穿透他的胸膛直接把他釘在了身前的木柱上。

“來人……有敵……襲……”阿卜杜埃爾不清楚自己被射到了那裡,只覺得自己像個四處漏氣的皮囊,使不出半分力氣,他的聲音漸漸細弱,又一支箭直接穿透了他的頸椎,這個優素福.卡迪爾汗手下的第一猛將就此悄無聲息。

他的殘餘意識徹底被湮沒之前,聽到的是幾乎連續不斷的弓弦奏鳴聲。

能射出這麼強力鐵箭的人自然不會有多少,老羅卻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鐵胎弓可不是後世那種構造精密的脆弱的比賽弓,配合他的巨力加上精心打造的鐵箭,真的不弱於後世的突擊步槍,當然這裡說的是威力,而不是效率。

老羅的預想是練兵,說的是壓陣,卻怎也耐不住渴望戰鬥的本性——前日的重騎掃尾並沒有過癮,於是他按照自己的邏輯推斷葛邏祿人可能藏身的所在,不大的孛羅城只有爲數不多的幾座大宅子,葛邏祿人千多人絕無可能分散藏匿在平民的小土屋裡面,所以目標簡直是和尚頭上的蝨子明擺着的……

接下來的故事就順理成章了,有了老羅這樣一個強力弓手壓制,守備營的傢伙們幾乎是興高采烈的擺起了步兵衝鋒的架勢,豎着鳶形盾的盾兵是一面牆,持着四五米長長矛的長矛兵是一擊必殺的dps,旁邊還有遊走的刀盾手加上抽冷子下黑手的弓弩兵……面對這樣的組合攻勢,如同驚弓之鳥葛邏祿人根本無法抵擋,無論他們的刀術怎樣出衆,騎術怎樣精湛……都沒用。

連續幾個大宅子裡面藏匿的葛邏祿人全部被或抓或殺,十幾個開小差跑到旁邊民宅裡面找姑娘花差的傢伙也被滲透了整個孛羅城的士兵們逮了出來……

老羅依舊沒過癮,似乎是爲了證明自己被小瞧了,近乎狂暴了的守備營士兵們如同兇猛的泥石流摧毀和打倒了他們看到的每一個敵人,幾個身高力大的重盾兵甚至聯合起來推到了好幾面土牆,目的只是搶在老羅射殺敵人之前撈幾個對手。

到了最後,爲了防止誤傷自己人,哭笑不得的老羅只得收了弓,從房頂上下來等待最後的結果。

“將主,這些傢伙都瘋了!”時刻緊跟着老羅的奧爾基站在他身後輕聲嘟囔着。

“行了……”老羅轉身拍拍這個保加利亞壯漢的肩膀,“換做你總是被安排掃尾的活,你會怎麼想?現在看來冬天的集訓效果還不錯……”

“嘿,將主說得對,這些傢伙總是被安排一些防守的活,要麼就是推車趕車,換做是我早就厭煩了……”作爲老羅身邊的親衛隊長,奧爾基自然最清楚隊伍內的作戰安排。

“嗯……總算是弄完了,不知道阿爾克那邊怎麼樣,奧爾基你叫人去通知鏡湖邊那些人,可以過來幫忙收尾了。”老羅伸了個懶腰,雖然沒能親身戰鬥過癮,不過看着手下人的成長也是頗有成就感的。

“是,將主!不過那個卡迪爾汗應該在裡面,要不要通告一下活捉他?”

“沒必要,卡迪爾汗活着死了都沒什麼用,隨戰士們自己發揮吧。”老羅真的不在意這樣那樣一個傢伙的死活,他自己心裡明數,按照正常的發展,自己這方和那些綠教徒絕不可能成爲朋友,換一句宿命一點的話來說,在後世他就沒少和那些打着月牙旗的傢伙打交道,這個時空同樣避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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