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雪後，史茗川覺得自己天天活在了蜜罐裡，一發呆就會傻笑。
趙靖亮每天早上會在鴛鴦茶鋪旁邊的弄堂裡等她，然後兩個人一起去上學。爲此她還纏着爸爸給她買了一輛新的自行車，小電驢就用來給媽媽去菜場買菜用了；上完晚自習，史茗川會騎着自行車先去三個信號燈外的梧桐路上等趙靖亮，然後兩個人並肩騎車回家。雙休日裡，史茗川經常藉口補習出門，史媽媽就曖昧地笑着送她出去，還幫她準備很多零食或者水果，夠兩個人吃了。
史爸爸的生意越來越忙，越做越大，常常一身酒氣地晚歸；自從媽媽動了手術後，就再也沒去過針織廠裡，外婆也常住下來幫忙打理家務；史青川還是在城郊的寄宿制學校上學，最近這小子的個頭一直在拔高，有一回史茗川得跳起來纔打得到弟弟的頭了。
與趙靖亮在一起的時候，她事無鉅細地把自己周圍的事情、一天的行程都告訴男朋友。趙靖亮知道，她做題目又累了，便把手枕在頭下，靠在桌上聽她講；要是她講個不停，怎麼也不肯回到正題上，他也有他的辦法。
“史十四！”他笑着叫她。這時候，史茗川會“嗯”地應他，尾調上揚，可愛地看着他。他便站起來，手撐在桌上越過去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他得讓她學習、學習再學習，不然，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到了金大，什麼意義都沒有了。
很快，兩人到了最關鍵的一年。通過趙靖亮的努力，史茗川的會考全部順利通過，除了物理，其他都還拿到了A。現在除了數學，史茗川卸去了理化的重擔，翅膀扇動起來“呼呼”地作響。趙靖亮每回看到她模擬考的成績都更安心了：金大離他們不遠了。
史茗川和趙靖亮在談戀愛的事情，學校的老師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同學們有時會開些善意的玩笑，也都是發自內心地羨慕和祝福的，除了一個人。
教室的黑板上開始出現高考倒計時。看着數學從百位變成十位，現在都成了個位，高三學子們大多臉色緊張。史茗川則不同，她狠不得快些伸出脖子挨那一刀，然後到金大的天堂裡跟趙靖亮相依相守。
高考還剩下七天的時候，最後一次模擬考的排名出來了。史茗川揚着成績單在趙靖亮面前討賞：“亮亮，我這次年級段第二呢！”
趙靖亮眼睛一亮，拿過成績單細細地看。史茗川繞過桌子跑到他的右邊，緊緊挨着他。趙靖亮欣喜地伸手捏她的臉：“臭屁了啊！尾巴別翹那麼高，是英雄是狗熊都得戰場上見分曉呢！”
史茗川皺起鼻子“哼”在他臉上：“就算是狗熊你也得養我！”
趙靖亮的手在她臉上打了個彎，輕輕地點她的鼻尖：“那你求我啊！”
史茗川雙手在他脖子後面交叉，環着他就親上去：“求你個大頭鬼咧！”說完笑着跑開了。趙靖亮手支在桌上，拇指輕輕揉過她親過的地方，“騰”地站起來，像抓小雞一樣把她拎迴環裡細細地親吻。
離高考還有三天。
學校已經沒有晚自習了，四點半就放學了。史茗川和趙靖亮各自單手推着自行車，另一隻手牽在中間，一晃一晃地回家。遠遠地看到鴛鴦茶鋪的招牌了，趙靖亮拖着她的手，停下來。
“幹嘛啦！”史茗川嬌嗔。趙靖亮的眼睛粘在女朋友的臉上，烈烈地看着她。史茗川扭着頭四下瞅了瞅，跨前一步輕輕在他脣上印了一吻。
“姐！”
史茗川嚇了一跳，掙開趙靖亮的手藏到背後。史青川已經長到跟趙靖亮差不多高了，直直地走過來。趙靖亮跟他見過幾次面，印象很好，是個懂事又乖巧的孩子。但這回卻不同，史青川完全無視掉他的存在，一手握住姐姐的自行車把手，一手牽着姐姐，一聲招呼不打就朝他們家方向走。
史茗川的手被弟弟抓得生疼，還是回過頭甜甜地朝男朋友笑，用嘴型講：“明天見！”趙靖亮挨着自行車的座墊微微地朝她揮手，直到他們消失在轉角才蹬車離開。一離開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再也回不去了。
史茗川回到家就衝弟弟發火：“史青川你有毛病啊！”
史青川向來讓着姐姐，今天竟然白眼看她：“我看有毛病的是你！你也不看看你跟誰混在一起？”
聽到聲響，史媽媽先從房間跑出來，用眼神斥責弟弟。外婆接着出來把史青川拉進房裡去了。史媽媽幫女兒把書包放下來，笑咪咪地講：“你弟弟這回考試考得不好，到處發火呢。你別理他，快回房複習去吧。等可以吃飯了就叫你！”
史茗川聽了換上拖鞋就回自己房間去了。吃晚飯的時候，史茗川看看對面的空位問媽媽：“爸爸還在出差嗎？我都要高考了，他怎麼還不回家？我過會兒給他打個電話吧。”
史青川扒着飯古怪地看她一眼，哼哼直用鼻子出氣。史媽媽扣起手指就給他一記打：“吃飯呢，你用鼻子的嗎？”
外婆也忙給她盛了一整碗黃豆豬爪湯，跟她講：“你爸忙啊，你就別去打攪他了。不是說好了高考前一晚肯定坐飛機趕回來嘛。快喝湯了！”
第二天史茗川去上學，意外地看到許久不見的施淳淳站在她們班教室門口。她遠遠地看到史茗川就掉頭走了，史茗川本來想叫住她的，但想想又沒有必要。自從跟趙靖亮在一起後，她還是很在意這個潛在情敵的。
最後一天了，史茗川想。上完晚自習，她推着自行車走出校門卻看到了爸爸的車。史爸爸打開車門站出來，叫她：“川川！今天坐爸爸的車回家，把自行車放回車棚去吧。”
史茗川臉上雖然笑着，心裡卻叫“不妙”。她對爸爸搖搖手：“不用了，爸。我和朋友約好了一起回家的！”
這時候史青川從後面推開門走下來，他倚着車門，又用前一天那樣古怪的腔調講道：“是稅務局趙局長家兒子吧？”他這麼說的時候，眼睛是瞟向史民生的，也就是他們倆姐弟的爸爸，“叫什麼來着？趙靖亮對吧？”
史茗川被弟弟戳破，氣得頓腳：“史青川，我要你多嘴！”但事已至此，她只好把自行車推回去，上了爸爸的車。她和弟弟並排坐在後面，得了空就拿出自己的諾基亞來。史青川眼尖，倏地搶了過去：“給你男朋友打電話還是發短信？”
史茗川真是忍無可忍了，尖聲吼道：“史青川，把手機還給我！”史青川一邊躲閃，一邊在身後撳按鈕。他身後的車窗打開，熱乎乎的風頓時灌進車裡來。史茗川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問，“你瘋了嗎？你要幹什麼？史青川，我警告你哦……”
只可惜史茗川的話還沒說完，史青川就把手機拋了出去。史茗川氣憤地撲過去，伸手就去抓弟弟的臉。史青川也不甘視弱，張牙舞爪地亂揮。
史民生重重地撳着喇叭：“你們兩個都給我坐坐好！像什麼樣子！”
史青川又是一哼：“像什麼樣子？我再不像樣都比你強！你有個狗屁資格來罵我！”
車子一個急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兩姐弟都朝前撞在前排的靠背上，史茗川不解地坐下來，下一瞬就看到爸爸高高地揚起手一巴掌呼在弟弟臉上。史青川被打得偏過臉去，冷冷地怪笑。再回過頭來時，眼底戾氣橫生，像頭惡狼一般：“打得好啊！從此往後，我們再也沒有一絲關係！哦，不對，你連家都忘記長什麼樣子了吧？斷絕關係得可比我早不知幾百年呢！”
“你！”史民生又揚起右手，氣得眼珠子也快瞪出來了。
史茗川嚇得不輕，根本弄不清楚狀況。雙手緊緊抓住爸爸的右手，哽咽起來：“爸，你別打弟弟呀！弟弟這是叛逆期，正常男孩都會經歷的，你別打弟弟！”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史民生終於放下手，罵了句“不孝子”，又準備去發動車子。
可史青川今晚算是跟他卯上了，“啪”地打開車門，自己跨出一隻腳去，還把姐姐也拖出去，邊拖邊發狂般地叫囂：“姐，你還叫他‘爸’做什麼？他哪裡是我們的爸爸呀，他是個不要臉的男人！獸性的男人！他哪裡還管得着我們呀？忙着金屋藏嬌，連你高考都不肯回來呢。要不是外婆跪下來求他，他會回來？”
史茗川被弟弟帶得一跌一撞地，腦子卻漸漸清晰起來：“爸爸有外遇了？”
一直走在前面的史青川聽到這話扭過頭來，史茗川這才發現弟弟臉上橫橫豎豎地都是淚水。史民生追上來，打開兒子的手硬把史茗川塞進車裡，然後把史青川就這麼扔在路邊絕塵而去。
直到被爸爸拉着回到家裡，史茗川都沒有反應過來。一打開門，媽媽和外婆都圍上來：“怎麼了這是？阿青呢？”
“那個畜生！你們自己問他去！”丟下這麼一句，史民生頭也不回地走了。
外婆着急地拉着史茗川的手：“川川，阿青呢？你弟弟呢？”
史茗川目光呆滯地回答：“弟弟還在學校附近，爸爸不肯載他回來。”外婆聽了打開門就衝出去。媽媽跑出去叮囑她要小心，然後又回到房裡，握着史茗川的手反覆摩挲：“川川，你別嚇媽媽！你別嚇媽媽！”
史茗川的臉上還都是淚痕，不甘心地望向媽媽：“弟弟說爸爸在外面……在外面……”史茗川怎麼也說不出“外遇”兩個字來，囁嚅着道，“阿青說爸爸在外面有人了，真的嗎？”
史媽媽的眼睛裡也蓄起了淚水，握着女兒的手心痛地問：“弟弟都告訴你了？”史茗川木然地點頭，史媽媽摸摸女兒的頭，眼淚嘩嘩地流下來，“都怪你爸爸沒有良心，趙靖亮是個好孩子，一切都跟他無關，你別怪他，啊！”
“關趙靖亮什麼事？”史茗川覺得自己快站不住了，但還是堅持着問道。
史媽媽這才發現阿青只說了一半。她無聲地淌着眼淚，原來還有最後致命一擊得她親自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