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茗川順着弟弟的視線看過去, 趙靖亮朝着他們的方向站在不遠處。對面有車開過，強烈的氙氣車燈打在他的臉上，除了蒼白史茗川看不到任何別的表情。她不知道趙靖亮是什麼時候開始站在那裡的, 而她剛剛那些話又聽去了多少, 咬着脣史茗川逼自己扭過頭不去看他, 繼續硬起心腸對史民生講：“那女人是罪有應得, 我和弟弟、媽媽一點都不同情她！還有, 別在我面前再提‘我們’，噁心！”
面對這個可憎的父親，史茗川強大得像只犀牛, 城牆高築、無堅不摧；但當她轉過身面向趙靖亮的時候，每一次擡腳邁步都幾乎扯到她的五臟六腑, 痛得她快要直不起背來。還好有史青川一直握着她的手, 指尖輕輕摳着她的掌心。她一偏頭, 看到弟弟比自己還要緊張，她又笑了, 還是苦笑。
趙靖亮也朝姐弟倆走過來，一步一步堅定果敢地，然後立在史茗川的面前，溫暖地彎起眉眼：“回家吧。”
史茗川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着頭輕輕點了點。但早在趙靖亮走到她伸手可以夠到的範圍時, 史茗川的雙手就已經緊緊地抓過去, 攀着他的前臂不放。趙靖亮微笑着翻手, 左手握住史茗川的前臂, 右手揉了揉她的爆炸頭：“你和阿青先上車！”
史茗川不安地擡頭, 手指下意識地用力抓住趙靖亮：“亮亮，你……我……”
史青川對趙靖亮使了個眼色, 自己先走上車去。趙靖亮輕輕地抱了抱史茗川，在她耳邊柔聲講：“十四，你已經是我妻子，那麼他就是我的岳父。我不經長輩同意就拐跑了你，我有責任跟爸爸解釋，即使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但是，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史茗川最終乖乖上了車，隔着車窗遠遠地望見趙靖亮同史民生講話。史青川坐在她的旁邊，一直握着她的手：“姐，我忽然覺得那女人中風雖然是大快人心，但卻讓你和姐夫更難做了，是嗎？”
的確，趙倩喻以前再可惡，史茗川和趙靖亮還可以選擇躲掉、避開，至少眼不見爲淨；但現在她病得這麼重，趙靖亮是她的親人，不得不留下照顧她。於是，趙倩喻這個女人橫亙在史茗川和趙靖亮之間，從未有過的張揚和鮮明，一切矛盾、問題都現實撕開推到眼前，像兇猛的野獸張着血盆大口，想把剛剛開始幸福的兩人啃噬得屍骨無存。
“我和他沒那麼容易被打敗的！你個小鬼頭瞎擔心什麼啊！”史茗川安慰弟弟，也安慰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都會好的。”
她轉回頭，重新望住那個人。車窗外，趙靖亮背對着車子，他的背脊爲了配合史民生的身高，帶着謙恭和禮貌微微弓着。可是，他又是那麼堅毅地立在那裡，絲毫都不動搖，也絕不退縮。光這麼一個背影都看得史茗川眼睛發脹，心裡、胸口都脹得滿滿的，剛剛那一瞬間的不安立即煙消雲散。
看得出來史民生非常惱火，講話的時候手腳動作都很大，每回都看得史茗川心驚膽戰，手放在車門上幾次都想衝下去。最後史民生竟然朝趙靖亮也高高地揚起手，像要一巴掌打上去的樣子。不過，趙靖亮不知道怎麼做到的，史民生的巴掌最終還是沒落下去，甩甩手坐上車走了。
趙靖亮坐進車裡，對史青川打過招呼，又揉了揉把半個身子都探到前面來的那個腦袋：“傻瓜，不過是說了幾句話而已！”
“說了什麼？”史茗川還是不放心，用力地扒着駕駛座的椅背。
趙靖亮見她的樣子清朗地笑出聲來，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講：“還能說什麼？當然說‘我愛你的女兒，請把女兒嫁給我’啊。”
這回連史青川也忍不住笑起來，史茗川紅了臉，坐回椅子上裝作去看窗外風景。趙靖亮從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她彆扭嬌羞的樣子讓他的心明媚起來，像陰冷的冬日裡升起一輪暖暖的太陽，付出的一切一切都有了價值。
對着史民生高高揚起的手，趙靖亮對他說：“我姑姑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所有女孩都是公主，值得世上兩個男人像珍愛自己的生命一樣愛她，一個是她的父親，一個是她的丈夫。我的姑姑很幸福，我的爺爺還有姑父您都那麼愛她；而川川，她只有我一個。我懇求您給我一個機會加倍地對她好，爸！”
趙靖亮在金州有自己的住處，在徵得史媽媽同意後他開車帶着史茗川回到這裡。史茗川一路上拖着他的手，跟他十指交握。從日本回來之後雖然也有電話和短信，但她已經好久沒見到他，好久沒有這麼實實在在地握住他的手。
趙靖亮笑着回過頭來，把兩人緊握的手舉到中間：“哎，史十四，你不要洗澡嗎？不早了哦！”史茗川看到牆上的鐘，時針已經指向11點。趙靖亮把另一隻手上的包遞過去，裡面是剛剛史媽媽整理的幾件換洗衣服，然後他用下巴點點衛生間的方向，說，“累了吧？快去洗洗。”
史茗川接過包包，剛走開兩步又小跑回來，踮起腳在趙靖亮的臉頰上印了一吻。趙靖亮愣了一愣，然後一把拉住扭頭跑開的史茗川，緊緊摟進懷裡：“十四，我很想你。”
史茗川聽得心尖兒又酸又甜，手上的包“啪”地掉在地上，用雙手回抱過去。趙靖亮本來就瘦，這幾天辛苦得腰更窄了，史茗川咬咬脣把他抱得更緊了：“亮亮，我們……怎麼辦？”
她好害怕，怕得二三十度的氣溫下還冷得瑟瑟發抖。史茗川自認不是奸惡之輩，但在自己父親和那女人面前她實在善良不起來。剛剛對史民生說的那些話，句句發自內腑，直到現在也不後悔。
可是，她在糾結，整顆心像被包在火裡，焦躁到不行——因爲她說過的那些話對趙靖亮而言都是尖銳的刀子，他聽了會疼。而史茗川愛他，見不得他傷心難過。車燈裡他那蒼白的表情看得史茗川心都揪了起來，毫無由來的罪惡感快讓她無法呼吸了。如果下次，下次還發生像剛纔那樣的情形，那怎麼辦？
史茗川稍稍後退，仰起頭看着趙靖亮。她的表情是那樣脆弱，看得趙靖亮擰起了眉頭：“十四……”他慢慢開口，可史茗川突然用力地掙開他，拎起地上的包逃似地躲進衛生間裡。
主臥裡還有一個衛生間，所以史茗川洗好出來的時候趙靖亮已經一身清爽地坐在沙發上面，看到她擡起手彎出一個懷抱來。史茗川又習慣性地咬了咬脣，短短几步路她走得有些坎坷，直到躺進趙靖亮的臂彎她才重重地舒了口氣：“亮亮，就當我剛剛什麼都沒說過吧。”洗澡的時候，史茗川仔細想過一遍，終究還是怯弱地選擇避開。
“十四。”趙靖亮叫她的名字，待她擡起頭來，趙靖亮看到她望住自己的眼眸裡還帶着浴後溼潤的水汽。他摟過她，把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心底柔軟一片，“十四，我給不了你風光的婚禮，給不了你快樂無憂的蜜月，連讓你安心做我太太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可你還是嫁給了我，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多感動嗎？”
史茗川把臉埋進趙靖亮的頸窩，細細呼吸。耳邊，他還在繼續說着：“我們曾經跟對方保證：以後我們之間沒有秘密、沒有謊言，不管有多難，我們永遠都在一起，絕不分開。你還記得嗎？”史茗川點頭，趙靖亮握住她的肩，把她稍稍拉開自己的懷抱，然後在她額頭輕吻，“我不要你內疚，更不要你覺得對不起。你沒有錯，十四，你從來沒有錯，而我們在一起，更沒有錯！”
“可那女人，你的姑姑，我沒有辦法不恨她；而你，我沒有辦法不愛你。我又恨又怕，我無法原諒自己，更討厭這樣軟弱無能的自己！”對生生將她幸福的家拆散掉的趙倩喻，史茗川恨不得將她抽筋剝皮，怎麼也做不到愛屋及烏。史茗川放不下，那麼這個大問題就永遠在暗處伺機而動，隨時可能讓她和趙靖亮萬劫不復，這個可能性讓她每時每刻都置身於冰火兩重天，想恨不能恨、想愛不能愛地苦苦煎熬，幾乎快要人格分裂。
史茗川說到這裡，情緒激動得無以復加，她被無邊的絕望和恐懼攫住，像溺水的人那般瞪大了眼睛。趙靖亮搖着她的肩膀，一遍一遍地喊她的名字：“十四，十四！”直到史茗川渙散的目光找到焦點，趙靖亮才慢慢地擁她入懷，“十四，求求你告訴我，你不會再離開我，拜託……”
看到這樣的史茗川，趙靖亮再穩重也慌了。他想起高考那個夏天，他怎麼也找不見他的十四，學校裡、圖書館裡、奶茶店裡，還有那個甜蜜的路口，哪裡都沒有那個蹦蹦跳跳的身影——他的世界空了，沒有十四，看到的都是灰白、聽到的都是死寂。那時候，他寫了好多封信，到最後只選出三封自以爲夠堅強夠自信的塞進史家郵箱裡面，誰也不知道他曾經像現在一樣懇求過十四快快回來，包括史茗川也不知道。
現在，他再一次慌亂地、可悲而又真誠地懇求史茗川給他一個承諾，永不離開他的承諾。
史茗川緊緊抱住這個她深愛的男人，一閉上眼，豆大的淚珠撲簌落下：“我在這裡，在這裡呢……”
“等姑姑的病情穩定下來，我們移民吧。美國、澳洲，或者是英國，只要我們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趙靖亮貼着她的耳邊不停地說話，從紐約的時代廣場到墨爾本市郊牧場上成羣的綿羊，還有倫敦一連十幾天的雨濛濛霧濛濛。
史茗川偎在他的胸前，聽着聽着咯咯笑了。她伸手圈上趙靖亮的脖子，額頭抵住他的額頭，彎着嘴角講：“我們會好好的，我們一定都會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