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 史茗川就很佩服趙靖亮的沉穩，他是一直是個深不可測的人物。那天之後，趙靖亮再也沒有過任何舉動, 別說送玫瑰這麼高調的動作, 連吩咐史茗川工作都是通過內線電話來完成的。小老闆帶着新夫人到歐洲蜜月旅遊去了, 在博客上甜蜜地上傳了照片。午休的時候, 女同事們圍在電腦前面一張一張瀏覽。
“哇, 天怎麼會這麼藍？”
“看看國外這街道，乾淨得咧！”
“看小老闆娘呀，這可是PRADA最新款的包包哎！二次投胎真成功！”
有人怪怪地笑, 掩着嘴輕聲說道：“什麼二次呀？人家那是三次好不好！”
女同事們相視一笑，心照不宣：“這女人可不簡單, 聽說今年只有三十二歲！她前夫帶着七歲大的女兒跪求她, 但她眉頭都沒皺一下就搬出家去了。”
“可我聽說她前夫是個賭鬼, 欠了一屁股債呢。她不嫁給小老闆難道等死啊？”
“你們說得可真齷齪！難道她就不可能跟小老闆是真心相愛了嗎？你說呢，小史？”小孫正是熱戀的美好階段, 對任何事物都有理想化的猜想。史茗川和小孫是辦公室裡關係最好的朋友，兩個人平時在興趣愛好上面一直很一致，所以小孫自然向她尋求相同見解。所有人把目光投到她身上，等她說話。
史茗川撐在桌上的手離開桌面，站直身子冷漠地講：“什麼狗屁愛情, 要是兩個人是犧牲了任何一方的家庭走到一起的, 那麼就不應該得到祝福。”她突然說得那麼嚴肅, 還冒出髒話來, 所有人都是一愣。可史茗川還在繼續：
“現在這個社會已經畸形, 三觀不正的事情太多。竟然有小三在網上炫耀起情夫給她買的鑽戒，而下面留言的人雖然嘴上罵她恬不知恥, 字裡行間卻酸得擠得出汁來，要是自己有姿色的話估計也早傍大款去了。甚至還有人在跟帖的時候說正室自己能力不足，管不好老公活該受罪。哼，真是個黑白顛倒的社會！”
史茗川說得越來越激動，肩膀都輕輕顫抖起來。有同事跟她同仇敵愾，也有人無奈地感慨世道不公。突然，有人噤聲，朝史茗川身後使眼色。史茗川回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趙靖亮站在不遠處，臉色暗沉。
“趙總，您吃完飯回來了？”有人討好地問候趙靖亮，他點點頭，沉默地走進自己辦公室。女同事們縮着脖子，紛紛回自己座位上工作去了。
晚上，史茗川回到住處的小區門口，手裡拎着剛從菜場買回來的東西，蔣一文來短信說過半個小時也可以到家了。
“嘀！”
身後車喇叭的聲音嚇了史茗川一嚇，捂着胸口回頭看去。趙靖亮伸腿走出駕駛座，手扶在車頂淡淡地開口：“上車！”
史茗川亮出手裡裝菜的袋子，轉身要走。趙靖亮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又把菜袋子搶過去，“啪”地丟到後座：“我有話跟你講，上車！”
史茗川氣得瞪圓眼睛，末了冷冷一笑繼續朝前走。趙靖亮這回也不客氣，抓着她的手臂往車裡拖。警衛室的人已經戒備地朝這邊看過來，史茗川張嘴想叫人，趙靖亮乾脆放開手，抱胸問她：“你是希望我跟你談呢還是跟蔣一文談？或者，我也不介意跟你們兩個一起談？”
史茗川擡頭倔強地盯着他，最終還是放棄。她衝警衛室裡好心的警衛笑笑，坐進趙靖亮的車裡。她故意把車門狠狠地砸上，這麼貴的車，心疼死你纔好！她惡毒地想，可趙靖亮完全不在意，扣好安全帶開車出了小區。
明明是趙靖亮有話要說，進了咖啡廳裡卻悠閒地喝着咖啡，還舒適地把身體陷在沙發裡閉眼欣賞起音樂來。
還是史茗川沉不住氣，硬邦邦地開口說道：“趙總有什麼事能快點說完嗎？我男朋友還在家裡等我做飯呢！”她大概猜得到趙靖亮想談什麼。背後談論別人的是非長短，史茗川心裡也有愧疚，但趙靖亮這麼興師動衆地找她談“這種事”，讓她怎麼可能痛快？
聽到“趙總”，又聽到“男朋友”，史茗川本以爲趙靖亮不摔咖啡杯子也至少會正眼看她，誰知道他依舊閉着眼，連睫毛都不動一下。史茗川冷哼一聲，繼續挑釁道：
“怎麼？聽到中午的話心疼你姑姑了？”她如意地看到對面的人嘴角一壓，這是他不快的徵兆。史茗川突然無比愉悅，她從不知道讓趙靖亮爲他姑姑難堪是這麼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她捏着咖啡杯細細的耳朵送到自己嘴邊，呷了一口，“真不知道爲什麼你周圍總是有這麼多不要臉的女人，你姑姑是這樣，小老闆娘也是。”
趙靖亮終於睜開眼來，而且身體前傾，雙手漸漸握成拳頭。他的嘴脣本來就生得形狀鋒利，現在緊緊抿成一線，整個人隱隱散發出危險的信號。
史茗川咧嘴笑開來，虛握住拳捂住脣邊：“這麼多年了，我們兩個還是第一次談這個呢。真是浪費了七年多的大好時光啊！”她把杯子放回杯托裡面，眼睛順着手的動作垂下去，又擡起來，衝趙靖亮殘忍地冷笑，“你現在這個姿勢不覺得太強硬了些嗎？在我面前，我想你應該更謙卑一些。”
趙靖亮的喉節緩慢地上下滑動一圈，最後眯起眼來：“可惜，我今天找你來並不是談這個問題。”
“哦？”史茗川笑咪咪地手托腮幫，把臉跟趙靖亮湊得很近，“天真”地眨眼問他，“那趙總您找我有何貴幹呢？”
趙靖亮的拳頭慢慢鬆開，鼻尖嗅得到史茗川的髮香，這清香讓他心底大痛，倏地靠到沙發椅背上，拉開自己與她的距離：“我們的問題我希望可以不要牽扯到外人，齊叔和齊太太的事情局外人請不要妄加評論。”
史茗川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笑得趴到了桌上。可那笑聲戛然而止，她的臉枕在手臂上，從下往上地把眼神刺進趙靖亮臉上：“誰都有資格讓我閉嘴，就你們趙家的人沒有！”
說完她騰地站起來，抓了包大步走出咖啡廳。後面沒有聲音傳來，趙靖亮並沒有像在金州那樣追過來。史茗川“踏踏踏”地跑下樓梯，臉上癢癢的，她用手背一抹，竟然溼了：
史茗川，你哭什麼？剛剛看到趙家人皺眉頭的時候不是心裡爽快得很嗎？哭個屁啊！
回到家的時候蔣一文的鞋子已經放在玄關。聽到聲響他飛快地跑出來：“親愛的，你回來了！咦？你不是說會買菜回來嗎？”
史茗川低頭看看自己雙手空空，如夢初醒：她花了三十八塊錢的晚飯都被趙靖亮那個混蛋糟蹋了。她乾脆也不脫鞋子了，還把蔣一文的那雙踢過去給他：“今天姐姐心情不好，懶得做了，咱們出去改善伙食去！”
“啊？”蔣一文一臉茫然，史茗川已經開門走出去了，他才反應過來，折回屋裡拿了包追出去。
趙靖亮的車開回史茗川的小區，遠遠地看到蔣一文跑上去，牽住前面史茗川的手，兩個人晃着交握的手愉悅交談。他停也不停，直接往前開了一百多公里，最後才折回自己的住處。趙靖亮把車熄火，側身去拿後座的包，真皮座椅上綠油油的雞毛菜、莧菜從土到掉渣的紅色塑料袋裡撒出來，還有鹹菜炒墨魚的半成品白白綠綠的一團攤在座椅上，還有汁水粘在上面。趙靖亮彎腰探進車裡把菜都拿回家裡動手燒好，然後一個人坐在桌前吃得盤底朝天。許久沒有出來鬧騰的胃，突然又開始糾痛。
史茗川要求吃四川菜，紅通通的辣椒點了滿滿一桌。蔣一文有點小潔癖，又不愛吃辣，撥着盤子撅起嘴來：“川川，你這麼吃不健康！”
“人生短短几十載，苦熬個屁呀！”
看到史茗川吃得嘴脣油光光的，還微微腫起來的樣子，蔣一文咬着筷子傻笑：“川川，你講髒話的樣子都好迷人哦！”
“白癡！”史茗川白他一眼，夾了塊辣子雞丁給他，“在我的字典裡，‘屁’根本不算髒話。充其量就是我的口頭禪而已！”今天的自己豪放得像回到了中學時代，毫無顧忌、肆無忌憚。
蔣一文乖乖地點頭，把辣子雞放到自己嘴裡，又給史茗川碗裡送了幹鍋牛蛙過去：“川川，這是牛蛙的大腿，肉很多！”史茗川吃得認真，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蔣一文真想就這麼看一輩子，“川川，十一你有安排了嗎？我爺爺讓我帶你回家一趟！”
有花椒滑進史茗川的喉嚨裡，嗆得她幾乎咳出眼淚來。蔣一文趕緊端了冰凍酸梅汁坐到她旁邊，一邊幫她拍背順氣，一邊喂她喝冷飲：“用得着這麼緊張嗎？我爸爸媽媽都在外地，只有爺爺一個老人家，只是見個面、住兩天而已！”
史茗川可不這麼認爲。蔣一文生長在一個美滿的家庭裡，雖然談不上富裕，但小康又快樂。他有爸爸，有媽媽，還有疼愛他的爺爺，他是全家捧在手心裡的寶。史茗川與蔣一文相比，複雜太多：她的世界不完美，她的想法也不單純。史茗川認爲不存在可以維繫一生的婚姻，更給不起這樣的承諾。
她不能回去見蔣一文的家人。
史茗川接過蔣一文遞過來的溼巾，擦擦嘴角：“一文，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
“不好，當然不好！”蔣一文語氣裡難得的堅持，“我不認爲我們這樣可以呆一輩子，我希望永遠跟你在一起。”
史茗川看他又跑回對面的位置，把包拿過來又坐下來。他從包裡鄭重地拿出一張銀行卡：“川川，今天我就轉正了，以後我的工資會慢慢地漲，等我考出執業醫生執照後這卡就更值錢了。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呢，你可要收好。”他把史茗川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彎下去，握住自己的工資卡，熾烈地期待她的回答。
史茗川手裡的銀行卡輕輕地摳進她的掌心，燙得她發怵。她的手朝蔣一文的方向才推了一釐米，又被蔣一文推回去：“不要還給我！你可以把它的意思想得很深，也可以什麼都不想，只要收着就可以了。只有你收着，我纔有工作的動力！”不等史茗川推辭，蔣一文已經坐回對面的座位，在碗裡挑東西吃了。
史茗川沒有辦法，只能先把卡放進自己包裡，擡頭看到蔣一文笑得像個拿到糖的小孩。於是她心又一軟：“十一的事讓我再想想，反正還早。”蔣一文更高興了，不斷地幫史茗川碗裡夾她喜歡吃的菜，一臉欣喜。
吃了一會兒，蔣一文突然想起來，問史茗川：“川川，我一直想問卻老是忘掉：你公司的老闆是不是上回跟我們還有詩詩她們一起吃過飯嗎？那時候你們好像並不認識啊。”
史茗川正在跟碗裡的蝦奮戰，聽到後更是埋頭剝得仔細：“趙總剛從金州調過來，上任沒多久。所以之前見到的時候根本不認識。”史茗川竟然都咬着自己舌頭，最近真是越來越有做惡魔的潛質了。
蔣一文把一隻剝好的蝦放到史茗川碗裡：“世界還真小呢！這麼算來我們跟他也搭點關係了，他在公司也應該不會太爲難你了吧。下回我找詩詩老公去說說，讓他牽線搭橋，我們請你老闆吃餐飯吧。”
“不用不用！”史茗川已經一個頭兩個大了，當然不想自找麻煩，“我最痛恨拍馬奉承了！”
蔣一文又剝好一隻蝦，直接送到史茗川嘴裡：“也是！等我賺了大錢，你就把工作辭了，我養你！”
史茗川嚼着蝦，再次肯定：這傻瓜絕對不能落進別人手裡！除了我，誰都不能欺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