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茗川聽到身後有人拉開門追出來, 趙靖亮的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聲音響亮，史茗川的耳邊除了自己的喘息聲就是他的腳步聲。她體育課考試的時候都沒有跑得這麼拼命過，雙手捏成拳頭在身前、身後不斷擺動。趙靖亮悶聲不響地追在後面, 就是不喊她的名字。
史茗川已經推開海鮮酒店大堂的玻璃門, 門外的馬路上車水馬龍, 來往車輛的燈光像掃描儀一樣紛紛閃過。史茗川只是稍稍一停, 隨便衝向一個方向。趙靖亮是男人, 又手長腳長，幾乎快要夠得到史茗川了。
史茗川驀地想到高二冬季的那個夜晚，那時候她也一直跑在前面, 最後被趙靖亮揪住，打着鬧着終於相互表白了心意。
要是這回也這樣被他追到, 她能再堅持原則嗎？史茗川真懷疑。
史茗川狠狠地告訴自己：快點再快點, 絕不能給自己留機會。
這麼想着, 史茗川瞅見行人道對面的綠燈裡的人形標誌“嗶嗶”地閃動。要在平時，她會早早地停在路邊, 但這一回她不管不顧，拔腿往前衝。跑到路當中的時候，信號燈轉成了紅色，身後安全島後面的車子都已經紛紛啓動。安全島前面還有大批的人在繼續前進，如果她融進人流, 就可以走到馬路對面。
“嘀嘀！”“嘀嘀！”
後面有車子喇叭刺耳地尖叫, 史茗川倏地回頭：趙靖亮還在後面, 筆筆直地闖紅燈追上來。史茗川在電視裡看過類似的情節, 男主角追到路邊, 眼前的車輛呼嘯而過，他往馬路中央探腳, 卻又被來往的車輛逼回路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女主角越走越遠。難道不應該是這樣的嗎？
趙靖亮旁若無人地邁着步子，有車子貼着他的衣角馳去，帶起的風將他淺藍色的襯衫吹得鼓了起來。他的視線直直地射向馬路中央安全島上的史茗川，彷彿周遭飛馳的車輛都成了泡沫，像古代的王子手提寶劍，一路披荊斬棘奔她而來。
他不要命的樣子嚇得史茗川整顆心臟都揪了起來，跺着腳喊：“趙靖亮，你給我看車！”趙靖亮目光刷地一亮，伸出手掌擋在自己和車子中間，邊低頭致歉邊謹慎地穿到安全島上。他一腳踏進安全島來的時候，雙手微微張開，史茗川的兩隻手自然地放到他的手臂上面，交握在一起。
史茗川臉上驚魂未定，眼睛看着趙靖亮背後穿梭不止的車輛滿是惶恐。她的雙手緊緊抓住趙靖亮的手臂，用力得指甲都輕輕掐進趙靖亮的肉裡。她越過趙靖亮的肩頭看他身後的車，趙靖亮的眼前卻滿滿的只是她。
“我和施淳淳沒有什麼，你不要誤會！”
史茗川放在趙靖亮手臂上的雙手用力地甩下去，她真是氣極：“就爲說這個，你命也不要了？剛剛過馬路的時候你有看車嗎？眼睛是畫上去的嗎？”趙靖亮只是聽着，史茗川又氣又怕，衝他吼完後肩膀都在發抖。
趙靖亮等她平靜下來後，擡起她想抱她，但史茗川敏感地退後一步，他喉節一動，最後沒有說話只是不動聲色地把手收回身側。綠燈又亮了，兩人彼此無語，低頭認真穿過馬路。
路邊整齊地栽着高大的銀杏樹，夏天裡茂盛的綠葉不像秋天那麼悽美，在樹底燈光的映射下生機勃勃。史茗川跑得累了，拖着腳緩緩走在前面，肩膀看起來單薄得可憐。趙靖亮多麼想與她並肩，可又始終不敢上前。
“十四，你什麼時候回金州來的？”
“今天剛回來，後天就回去。公司裡已經請好假了，小老闆批的。”
趙靖亮把手插進褲袋裡，捏緊又放開，放開又捏緊，終於還是開口問道：“是帶男朋友回來見家長嗎？”
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得像老朋友，但聲帶緊得他自己聽起來都覺得奇怪。史茗川突然轉過身來，輕輕地揚起頭：“淳淳是個好女孩，我男朋友也對我很好。趙總，做爲老同學，我們相互祝對方幸福吧。”
史茗川的手伸到趙靖亮身前，握手言和還要互祝幸福？真他媽言情狗血！史茗川在心裡暗暗罵，臉上卻笑得一臉坦蕩。在趙靖亮握住自己右手的那一刻，史茗川無比佩服自己的同時，心又抽痛起來。她輕輕回握住趙靖亮的手，不想讓自己太過依戀，又輕輕放開，開始收回。意外的是，趙靖亮在史茗川的指尖快要離開自己手心的時候又一把握住，還用力一帶，把史茗川壓進自己懷裡。
“趙總？十四，不要這麼叫我！”他的手掌按住史茗川的背，像要把她嵌進自己身體裡面一樣，“我們兩個，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史茗川真怕自己會對這個溫暖的懷抱上癮，雙手抵在兩人胸間，狠狠地把趙靖亮推開。趙靖亮沒有強迫她，紳士地讓開一步，兩人咫尺天涯地站着。
良久，趙靖亮抓抓自己的頭髮，嘴角扯出一個笑來：“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相信我會真心祝你們幸福的。”
史茗川低頭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腳尖，根本沒有辦法回答。這時候，她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來，她拿出來一看，是阿青。史茗川這才發現自己的包包還在包廂裡面，也沒有跟爸爸和弟弟打過招呼就跑了出來，酒店門外大大的燈牌廣告十分顯眼，他們走開得倒還是不很遠，她走開一步把電話接起來：
“阿青，我在廁所呢，馬上回去。”
“姐，你說謊，我看見你們了！”
史茗川吃驚地望向趙靖亮，又隔着馬路往酒店那裡看，果然史青川手上提着自己的包，和史爸爸站在馬路旁邊。趙靖亮也順着她的目光，轉身看過去，他把手從褲袋裡拿出來：綠燈了，史青川和史爸爸一起走了過來。
史茗川的手指都在發抖，電話握在手裡，堅硬的邊角扎得她手心生疼。阿青跑過來，擋在兩人中間，把姐姐拉到自己背後。隨後史爸爸也走到三人前面，站在趙靖亮旁邊：
“亮亮，好巧！你姑姑昨天還在叨唸你呢！”
趙靖亮只是微微點頭，沒有開口。史青川把包塞到姐姐手裡，似笑非笑地衝趙靖亮講：“怎麼說我爸也是長輩，哥哥不叫他一聲嗎？”史茗川在弟弟身後，扯着他的衣服往後面退。趙靖亮不知道有沒有看到，但史茗川聽到他的聲音輕輕地喚“姑父”。史茗川感覺自己的心臟“譁”地碎了一地，幾乎無法呼吸。
“嗯！你在這兒附近吃飯？開車來了嗎？”史爸爸在跟趙靖亮講話，身體卻往姐弟兩人的方向靠過來，“我跟孩子們在對面剛吃完飯，現在要送他們回去了。阿青，川川，打聲招呼吧！該叫哥哥吧？”
史茗川從背後死死拖住史青川，史青川回頭輕輕拍拍姐姐的手背，又朝史爸爸講：“爸，我和姐姐打的回去就好。今天晚上有客人來家裡陪媽媽吃飯，你送我們回去不太方便。”
史爸爸聽了也同意兒子的做法，塞了幾百粉紅大鈔給兒子。轉身拍拍趙靖亮的肩膀：“亮亮跟姑父一起回去吧，陪你姑姑說說話，她一定高興！”
四個人兩兩爲伴，朝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如果這時候，有飛機從高處進行拍攝的話，真是“可歌可泣”的感人場面：父慈子愛，其樂融融。
“阿青？”上車之前史青川一言未發，他半靠在出租車的椅背上，直直地注視前方。史茗川小心翼翼地觀察弟弟的表情，輕聲開口，“阿青，我和跟剛剛真的只是偶然碰到，什麼事都沒有，你相信姐姐。”
“哦。”史青川只回答了一個字，而且眼睛依舊盯着前方，根本沒有看旁邊的史茗川。史茗川心裡既愧疚又委曲，無力地把頭倒在車窗上，看窗外的景象飛快地朝後面倒去。
快到家的地方，史青川從口袋裡掏出方纔史爸爸給姐弟倆的鈔票，他只是捏在手裡看了看，又塞進口袋。史茗川看着心酸不已，拉開自己的包包把錢遞給司機結帳下車。史青川走在前面，把鑰匙插進鎖孔，但久久沒有轉動。史茗川擔心地叫了一聲弟弟的名字。
“姐，你說你有男朋友了，不會就是……就是……是他嗎？”史青川維持着要開鎖的姿勢，揹着史茗川問。
“不是，當然不是！”史茗川竭力否認，“我男朋友是我在濱海認識的朋友，叫蔣一文，你不也聽說了嗎？是個醫生！”
史青川和姐姐一樣，感到抱歉的時候會緊緊咬住下脣。他緩緩轉地身來：“姐，我有時候真想拿一把斧頭把那女表子全家都給砍了，你知道嗎？”史茗川聽了嚇得緊緊抓住弟弟的手，拼命搖頭。史青川握住姐姐的手，瞭然地笑，“放心吧，我不會的，我還要照顧你和媽媽呢。但是，任何人想把那邊的人帶到家裡來的話，我和媽媽都絕對不會原諒她的。”
史茗川明白弟弟的意思，遲緩地點頭。
“姐，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無情也罷，但我真的接受不了。我想媽媽、姨娘他們都是一樣的，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史青川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在史茗川的心口，他這個殘忍的劊子手揮着把鈍刀，一塊一塊地剜着她的心頭肉。可她明白，弟弟說的都是不爭的事實。
“阿青，川川！”屋裡的史媽媽聽到聲響，高興地打開窗衝一對兒女揮手，“快進來啊，外面熱！”
“媽，我們回來了！”史青川打開大鐵門，又暗暗地跟身後的姐姐說，“姐，你明天就回濱海吧。我讓媽媽陪你住幾天，以後我們放假都去濱海找你吧。或者讓媽媽把這裡的房子賣了，搬去濱海吧，反正我上學一直都住校的。”
弟弟的意思是：你再也別回金州了，這樣就可以不再跟趙靖亮見面了。要是他知道自己和趙靖亮在濱海早就碰過面了……史茗川從後面跳起來打弟弟的腦袋，很“快樂”地回答：“你個沒良心的！媽媽年紀這麼大了還讓她去濱海跟我吃苦啊？你放心了，我現在跟我男人住在一起，他可不捨得讓我老回金州呢。”
“什麼？”史青川沒想到姐姐已經跟人同居，又曖昧隱晦地拉住姐姐的手，“姐，你沒被人家佔便宜吧？”
史媽媽和姨娘已經幫姐弟倆開好門，笑咪咪地等他們進去。史茗川低聲威脅弟弟：“這事只有你知道，你可給我把嘴巴閉牢了！而且，就算媽媽要來濱海你也要幫我擋着，不然我會被她打死的！”
史青川好像真的放下心來，仗着人高壓在姐姐身上：“我辦事您放心！”
第二天史茗川就提前回濱海，出火車站的時候果然又看到蔣一文翹班來接她。她看到男朋友額頭有餐巾紙屑，是天熱擦汗時粘上的吧：“哎喲，你特地跑來做什麼？我都在濱海呆七年了，還能走丟不成？”史茗川幫他把紙屑拿掉，又把自己的手帕遞過去。蔣一文耍賴，彎下腰非要史茗川幫他擦，摟着她不放。史茗川只能把他拖到路邊，踮起腳幫他擦汗。
“啵！”蔣一文飛快地親吻史茗川的臉頰，然後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粘着她：“你可回來了，我想你！”
史茗川故意生氣地捶他，最後被他抓住雙手，依在他懷裡：
我應該更珍惜這個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