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茗川接到趙星慶的電話時, 心頭浮起不好的預感。她想起颱風天趙倩喻那杯冰水潑在身上，那種深入骨髓的冰冷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不好意思，請等一下。”史茗川拿着手機走回自己房間裡面, 搬到這裡之後第一次鎖上了門, “伯父您好, 我是史茗川, 您找我有什麼事？”
趙星慶大概猜到史茗川可能跟趙靖亮在一起, 想到她還特地避開兒子來講這個電話，做爲長輩，心底有些苦澀。他簡單地寒暄了幾句, 然後問史茗川：“小史啊，趙伯伯想明天約你吃個便飯, 你看是午飯方便呢還是晚飯？想吃什麼、在哪裡吃, 別客氣直接告訴趙伯伯。”
史茗川明白趙星慶肯定是有事要談, 也不扭捏，報出時間、地點, 最後禮貌地掛掉電話。打開房門走出去的時候，趙靖亮正一臉擔心地看着她：“怎麼了？”
史茗川斂下眼搖頭，心裡想着要找什麼藉口請假：“亮亮，那個……我有個大學同學，是女生, 她之前大學畢業後回了老家, 明天難得回濱海, 我想請半天假順便陪她吃晚飯……”史茗川抱着沙發上的抱枕, 儘量不去看趙靖亮的眼睛。
明顯的, 趙靖亮還有些懷疑，但又不想幹涉太多史茗川的隱私, 聽得出來，他問得有所保留：“是嗎？那要不要我開車帶你們一起轉轉？”
“不用了不用了！你跟在兩個女人後頭像什麼樣子嘛！”史茗川故意取笑他，“我們女人之間談談心，帶男人過去不太好。”
趙靖亮將信將疑，史茗川沒有辦法，丟開抱枕把自己的嘴脣送上去，最後自己被吻得七葷八素，連一開始是爲什麼“送羊入虎口”的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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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長輩的口味，史茗川特地選了家清淡的粵菜館，訂好安靜的包廂，提前二十多分鐘就等在裡面。她很緊張：趙倩喻的話之前不管樂意不樂意，已經見過不下三次；而趙星慶，是亮亮的爸爸，和趙倩喻不一樣，他的爸爸與史家，談不上有仇。史茗川既害怕又期待，害怕是因爲她擔心趙父會像趙倩喻那樣逼自己跟亮亮分手；期待是因爲心底有絲小小的希望，如果趙爸爸可以明理地支持自己跟亮亮，那該多好。
過了一會兒，包廂的門被敲響，服務員帶着一位氣度不凡的男人走進來。史茗川立即從座位上站起來，輕輕朝那人鞠躬：“趙伯父，這裡還好找嗎？”趙靖亮的相貌像他媽媽，氣質卻跟眼前的人如出一轍，他肯定就是亮亮的父親趙星慶了。
史茗川讓服務員把趙星慶引到上座，然後自己也從容地在他對面坐下來。她把菜單推過去，趙星慶也不囉嗦，問好史茗川愛吃的不吃的，利落地點好菜讓服務員出去上菜了。包廂裡只剩下史茗川和趙星慶兩個人，史茗川下意識地握住自己左手上的紫水晶，亮亮說過那是勇敢的石頭。
“史小姐的手鍊很漂亮啊！”趙星慶站起來，笑着捧起桌邊的茶壺，“來，先吃點茶！”
史茗川並沒有說出這紫水晶的來歷，只是禮貌地說過“謝謝”，然後也站起來幫趙星慶斟茶。趙星慶一進門就對這個長相白淨的女孩頗有好感，短短几分鐘下來，又覺得這孩子接人待物都進退有度，跟她那個粗俗父親很不一樣。只可惜，“不像”不等於“不是”。
趙星慶很親切善談，上完菜之前一直以長輩的口吻關心史茗川的工作、生活，話題並沒有提到任何有關趙靖亮的事情。等到端菜的服務員不再從包房裡進進出出，趙星慶夾了塊酥鯽魚到史茗川碗裡，自己卻放下筷子支着下巴問：“史小姐現在是做總務對嗎？對將來有什麼安排？一直都留在濱海嗎？”
史茗川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七年來她一直得過且過，根本沒有一個長遠的人生規劃。她緊張地把筷子放到碗邊，不自覺地坐得端正起來，像大學剛畢業那會兒參加面試似的：“金州是我的家，我的媽媽和弟弟都在金州，我想最後還是要回去的。至於工作，我覺得總務這份工作雖然瑣碎了些，但很適合自己。”
趙星慶微笑，輕輕地點頭：施淳淳那孩子就不同。她對自己的職業生涯很有計劃，從輔導員開始，考教授、爭職稱，最後成爲學院領導，她的目標十分明確。如果單從“賢內助”的角度來考慮，施淳淳對亮亮將來的事業肯定更有幫助。
“我知道，史小姐跟我們亮亮正在交往。本來，即使做爲父親，孩子的感情生活我也是不該過問的，但我只有亮亮一個兒子，所以免不了關心關心。”趙星慶掏出煙來，問“介意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啪”地點上火吸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遺傳，我們趙家的人都有些偏執，亮亮他姑姑是這樣，他自己也是如此。真不知道該誇他們勇敢好呢還是愚笨，認定了一條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史茗川安靜地聽着，正題這纔剛開始。
“當年，亮亮他姑姑說愛上了你爸爸，我們不是沒有勸過她。破壞別人家庭是多麼不道德的事，我做哥哥的真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就是說不動她。其實我一直很想當面跟你媽媽，還有你跟你弟弟道歉，因爲我們家倩喻給你們造成了那麼大的傷害，實在對不起！”
趙星慶竟然擱下煙站起來，公公整整地向史茗川鞠了一躬。史茗川急忙站起來扶住他的手臂，可是“沒關係”這三個違心的字，她還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伯父，這話不應該由你來說……”
終究還是放不下嗎？趙星慶聽到史茗川的話，心裡暗暗地想。他坐回座位，磕掉香菸上的灰，卻沒有再放回嘴裡：“我知道，要求得你們的原諒，很難。那麼，你跟亮亮之間豎着這麼厚的一堵牆，要怎麼走下去？可能你們認爲只要彼此相愛就可以克服一切障礙，那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呢？愛情終究是要淡的，那時候面對這個現實問題，你會怎麼選擇？”
如果史茗川和趙靖亮真的結婚，史民生就成了史茗川的“姑父”，趙倩喻就是她的“姑姑”，擡頭不見低頭見，再能忍也難保不憋出病來，或者哪一天恨意爆發，拿刀砍了全家也有可能。社會版新聞裡淨是類似的家庭慘劇，犯罪的裡面不乏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
“史小姐，生活不是童話，王子和公主幸福快樂地在一起之後，真正的考驗纔剛剛開始。”趙星慶語重心長地拍拍史茗川的肩，搖着頭嘆息。
史茗川聽得有些心寒，原來又是一個“說客”。她不動聲色地把身體往旁邊挪了挪，躲開趙星慶僞善的手，語氣也冷了幾分：“相信趙伯父也不得不承認，在您的妹妹製造的這個不幸裡面，我的媽媽是最大的受害者。但是，她在同意跟我爸爸離婚，成全您的妹妹時說過這麼一句話：這世上很多事情，你需要用很長的時間去考慮、去猶豫不決，拖拖拉拉，浪費了一年又一年，但到結果卻還是同一個。我媽拖我爸不肯離婚，但現在已經斷得乾乾淨淨；我躲着亮亮不敢愛他，但現在依舊放不下他。就算再給我十個七年，我想我還是會回到他的身邊。但那時候我們都已經白髮蒼蒼，甚至連親吻都沒有了力氣。那樣的話，我媽媽離婚到底是爲了什麼？”史媽媽爲的就是讓史茗川沒有後顧之憂，少些負擔才放過史民生跟趙倩喻。原諒，不過是因爲有更放不下的東西。
趙星慶有些動容，可還是試着要勸她：“是，你媽媽那邊已經接受了，但別人不一定願意和她一樣成全你跟亮亮。你想想，如果你和亮亮結婚，在金州辦酒席，到時候你爸爸那邊的親戚剛來趙家吃完一頓喜酒，現在竟然又來吃這一餐……‘於理不合’，‘荒誕不經’，有多少人會這麼想，你知道嗎？金州再大，這樣的事情傳起來還是很快的。”
“爲什麼？”史茗川突然大聲地問，她的眼睛裡不知道什麼時候蓄滿了淚水，憤憤不平地望着趙星慶。趙星慶有些訝異，之前那麼溫順的孩子竟然變得這麼剛烈。史茗川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別過臉去。趙星慶從手邊的紙巾盒裡抽出紙遞過去，史茗川只是用手背擦去淚水，並沒有接過。
“爲什麼這樣的話您要對着我說？恕我直言，這話我覺得您應該早些對您的妹妹說。我知道您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您要維護您的地位、尊嚴和麪子，這些都無可厚非。但是，我並不覺得跟亮亮結婚是什麼丟人的事。我和亮亮，做錯了什麼嗎？爲什麼、爲什麼你們大人種的因，卻要我們兩個接受那個苦果？”史茗川覺得委屈極了，壓抑着一肚子的怒火斷斷續續地說。
包廂的門“譁”地被拉開，趙靖亮大步走進來，抓起史茗川的手腕就往外面走：“十四，我們回家！”
史茗川很意外，但腦子還是清晰的，拖住趙靖亮的手勸他冷靜：“亮亮，不要這樣！我跟伯父還沒有談完呢，等一下啦！”
“等？等什麼？還想聽到更難聽的嗎？”趙靖亮扭過頭來，他很少這麼大聲地說話，臉上的表情有些可怕，“十四，你也說了，我們什麼錯都沒有，那麼爲什麼還要難堪地留在在這裡？”
“伯父，抱歉，我們先走了……”史茗川被趙靖亮強硬地拖出包廂，匆忙地向趙星慶道別。
包廂門外還站着一個女人，欲言又止地看看趙靖亮：“亮亮……”
趙靖亮終於停了一停：“媽，這就是相信爸爸的結果嗎？我們先走了，再見！”
金琪等兒子走遠了才進到包廂裡面，趙星慶避開老婆的目光，怒氣衝衝地拍桌說：“那小子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哼！”
金琪坐下來，就事論事地講：“我看這回不講道理的人，是你！我們在外面全聽見了，虧我還一直壓着亮亮的手，讓他相信你呢。想不到，你竟然這麼糊塗！這件事上，我幫理不幫親！我支持兒子！”
趙星慶“吧嗒吧嗒”地抽着煙，弱弱地辯解：“既然都忍那麼久了，怎麼不再等等進來？我這不是剛想安慰那小妮子，剛想下一步作戰嘛……”
趙星慶本來的作戰計劃是，先讓這年輕人明白事態最嚴重的後果，然後坐下來好好商討一下對策。道家思想不就講這個“先苦後甜”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