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羽晴的臉色,一絲一絲的陰沉下來,到了最後她索性氣惱的把種子一拋,站起身來。芊澤杵在一旁,不知該說些什麼,一張小嘴半扇半合。
“我們還是試試其他方法吧,不急的。”芊澤見羽晴的面色,寒澈的似有薄爽,便安慰道。哪知洛羽晴卻未說半句話,徑直揚長而去。芊澤本想追去,卻心知肚明,追上去也是枉然。看來,她真的下了很大的決心和功夫,這芊澤花若不能開,她定會更加氣惱。
想罷,芊澤獨自蹲下身,想要把那枚被拋掉的種子尋回。她躬着身子,圍着花圃走了半遭。結果羽晴的種子沒尋到,藏在自己胸口的黑石卻順勢跌落出來。芊澤聽見些小的悶聲,狐疑的垂下眼簾,才發覺它的存在。
她險些忘記了它。
芊澤輕嘆一聲,孤寂的花圃裡,此刻就只剩下她獨自一人。她一屁股坐在泥地上,拾起那種子擱在眼前,左右瞧望。
“種子啊,種子,你爲什麼就不能發芽呢?”
豔陽高照,那黑石被照的極亮,迎光面,璀璨如金。芊澤剛說完,就覺得自己特傻,她和種子說話,它能應嗎?
芊澤無奈一笑,把種子收回掌心。然後無限的惆悵感襲來,洛羽晴的一顰一笑,歷歷在目,她說她沒變,可是,爲何她卻覺得她愈發遙遠。從前她好強歸好強,卻對着自己還是溫柔信任。可現在,她們之間,似乎硬生生的嵌入了一道高牆。
“哎……”
女子又是嘆了嘆,頭歪在膝蓋上,竟然開始迷迷糊糊。如膠似漆的睡意襲來,她竟在烈日當頭的日子,睡了去。
只是意識模糊,休憩正酣的芊澤,並沒有發覺她五指一鬆,種子已然落地。
黑石翻轉而下,悶哼一聲,沒入泥土。
隨着日頭的偏落,那小塊土圈也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一縷細長的白絮像棉花一般,破土而生,妖嬈的轉了幾道,便開始開枝散葉。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不到一會兒的功夫,芽枝已然成型,含羞待放的花苞也嬌滴滴的裂出一縫隙。
只是在一旁,朦朧酣睡的芊澤,全然沒有發現。
而與此同時的洛羽晴心中卻百味雜成,她知是自己心急,然,她不得不承認這一切發生的都太過坎坷。她先是無法得到帝皇的寵愛,後又連株花也種不活。無數的失落感充斥胸間,如火蛇纏身般,火燒火燎。
女子走出花圃時,只是想一個人先靜一靜。卻不料剛一折拐角,便瞅見了一面孔熟稔的太監。那太監年輕的很,一對明澈的眸子瞥向這邊。他從苑牆的鏤空扇窗裡,往花圃裡瞄,過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離去。洛羽晴蹙了蹙眉,心下蹊蹺,便跟在他後面。
那太監走的心急,並沒有發覺洛羽晴的跟隨。而洛羽晴一路跟隨,一路也都在努力回憶,她到底在哪見過這個奴才?她一定有見過他的,只是記不起來,究竟在哪見過。
女子想了半晌,剛要靈光一現的時候,瀘嶺殿便赫然眼前。洛羽晴沒有再繼續跟隨,而是隱匿的站在一旁。眼見那太監碎步匆匆,拾級而上。
階梯的那頭,一襲淡紫錦衣,富態傲然的單喜,正翹首以待。
洛羽晴這才幡然大悟,這年紀輕輕的太監正是守在自己羽欣殿的那個。他隸屬於單喜的名下,自然是爲他辦事。而單喜在爲誰辦事,這靜宏深遠,氣勢磅礴的瀘嶺殿已經將最佳答案,告訴了她。
一切一目瞭然。
皇上。
兩個字迸出來時,羽晴有一時刻的恍惚,她的目光盯在遠處單喜的身上,一直尾隨至他躬身進殿。
看來,皇上有派人探知芊澤的行蹤。想不到,他竟然已經情牽於自己最好的朋友,就連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止都不會放過。他已經知道自己和芊澤,在種芊澤花了是嗎?傾心於芊澤的他,是不是正在爲芊澤的努力而感動?而她的用心,已然不名一文?
爲什麼要這樣?
洛羽晴忿忿咬牙,腦子裡如混沌初開,意識波濤洶涌。爲什麼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按照她的意願走的,爲什麼無論她如何拼命努力,結局卻依舊慘淡?是她做的不夠多嗎,是她不夠聰明嗎,還是她的選擇壓根就是錯誤的?
不,不!
洛羽晴一凜眉,黑冽的雙眸,分外鑠亮。她纔沒有選擇錯,不想做奴才本就是天經地義,她哪裡有錯? Wωω ¸t t k a n ¸co
想罷,洛羽晴又折回身子,往花圃裡去。
芊澤醒時,清眸還是惺忪朦朧,她揉了揉眼,焦距才逐漸變齊。纏纏繞繞的白色在眼前徐徐展露,濛濛的眼眸先是一愣,瞳孔繼而突的一縮。
她看見什麼了!?
這是什麼!?
白色的莖杆,柔若無骨,無數細小的絨毛附在上面,像薄公英一般隨風搖曳。莖杆的上方有一顆未開的花苞,也是純白無瑕,與莖杆天然一體。芊澤先是怔怔然了半晌,身子僵在原地,壓根反應不過來。等到她意識到,這可能是什麼的時候,她纔開始翻找自己遺失的種子。
莫不是,莫不是這是芊澤花苗!?
“啊……呀……”女子手足無措的站起身,目光淺淺跳躍。她簡直不敢相信,這種子落地後,竟然突然活了。她是在做夢嗎,它是怎麼活的?一個又一個的謎團縈繞在腦海,然而,一股由衷的雀躍感,卻異軍突起的引領了女子所有的情感,山洪暴發般宣泄出來。
“它活了,它活了,我種活芊澤花了,我種活了芊澤花!!”
芊澤活蹦亂跳起來,引得萬籟俱寂的花圃裡喧鬧連連。老花匠杵着柺杖,聞聲而來,而小巧跑在他前面,第一個發現正在興奮中,喜笑顏開的芊澤。她見芊澤一個勁的喊着‘活了,活了’便急切地跑了過去,問道:
“什麼活了,什麼活了?”
芊澤瞧見小巧,忙不迭的抱住她,說道:“小巧,種活了,我種活了,你看,你看!”芊澤激動的眼淚都要溢出,芊澤花活了,它發芽了!這下羽晴一定會非常非常高興,再也不會看見她愁眉苦臉,黯然神傷了!
小巧眨了眨大眼,狐疑的隨着芊澤手指的方向一看。果不其然,純白的花苗破土而生,和爺爺一直所描繪的芊澤花,一模一樣。她看罷,也激動的跳躍起來,回身喊道:“爺爺,爺爺,花真的活了!!”
老花匠身子一顫,杵着的柺杖也不要的,竟徒步疾走了過來。他一張混沌的老臉,掩不住錯愕的神色,嘴脣顫顫的說不出話,不一會兒,竟泫然欲泣。芊澤見到這一幕,心裡更是暖融融的,說不出的舒暢。這芊澤花一開,既圓了羽晴的夢,也幫助了這對爺孫。他們不再會因種不出芊澤花,而擔驚受怕,性命堪虞了。
“這下好了,這下大家都不用擔心了,真的是太好了!”芊澤見花匠老淚縱橫,不由得也潸然淚下。三個人圍着這初生的芊澤幼苗,喜極而泣。
就是此時,神情漠然的洛羽晴走了進來。芊澤一瞅見她的身影,便雀躍連連的跑近身,扶按着羽晴的雙肩便道:“羽晴,你回來,羽晴,羽晴!!”
洛羽晴見她如此興奮,不知爲何。芊澤見她不解,喜泣道:“我種活了,種活了,芊澤花它活了,你看,你來看呀!!”她忙不迭的拉着不明所以的洛羽晴,往花圃裡走,要帶她去看,那株初生待放的花苗。
洛羽晴本是將信將疑,但一見那清塵的花芽,頓時神情一怔。芊澤見她愣住了,釋然笑道:“羽晴,你看它活了,這下好了,全都好了!”芊澤禁不住的欣喜,而洛羽晴卻面色愈發鐵青。她半張的小嘴,神情古怪而詭譎,芊澤見她始終都沒有反應,心裡倒不解起來。
“你怎麼了?”
她關切一問。
小巧在一旁,見洛羽晴不言不語,於是娓娓說道:“芊姐姐種活了芊澤花哦,娘娘難道不高興嗎,以後,你就能看見芊澤花了!”小巧心想,她本就是來看芊澤花的,現在花要開了,她還不高興嗎?
芊姐姐種活的芊澤花……
一句童音輕揚的話語,卻如鉛石般沉重,落在羽晴耳畔,激起千層漣漪。洛羽晴一晃眼,回過神來,擠出一笑容說道:“真的啊,芊澤,你居然把花種出來了!”芊澤見她終於釋笑,剛纔疑雲頓時煙消雲散,只道:“是啊,羽晴,這花活了!!”
“可是……”洛羽晴驀地一顰眉,面帶疑惑的說道:“這花,是怎麼活的呀?”
芊澤聽罷,身子一頓。
是啊,怎麼開的啊?芊澤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拿着種子,坐在花圃裡發呆。久了就睡着了,等我醒來的時候,種子沒了,面前就多了一株芊澤花!羽晴,我種活了芊澤花!!”
說到後半段,芊澤又掩不住的欣喜。洛羽晴一笑,眯了眯眼,卻道:“你都睡着了,那你怎麼知道,這花是你種活的呢?”
她剛說完,面前的三人均是一愣。芊澤的笑凝固在半空,不倫不類,她囁嚅道:“這……”
“花是活了,可是怎麼種的卻不知道。你說是你的種子落在地上,活了,但我今天拋的種子也是在這片地裡,如何就能說是你種活的呢?”洛羽晴語態平靜的說到。芊澤卻直直的看着她,清眸愈瞠愈大,喃喃道:
“這又有什麼關係嗎?”
是誰種活的,有什麼關係嗎?自己種活了,不就是羽晴種活了嗎?
“當然有關係了。”洛羽晴揚起嘴畔,細細一笑。她笑着純然,但在芊澤看來,卻彷彿蒙上了千層冰霜。“芊澤你的種子,什麼也沒有做過,無緣無故怎麼會發芽呢。定是我的種子,被燒過兩次後,雖然表面上,未有動靜,其實已經具備發芽的潛質了。我把它拋在地裡,它自然就長出來了。”
芊澤聽罷,也覺得很有道理。或許,的確是羽晴的那枚種子發了芽。但是,是誰發芽的,這也沒有什麼好考究的呢?
洛羽晴像是瞧出了芊澤顧慮,於是道:“芊澤怎麼這麼笨,你不知這花如何發芽的,到時候皇上問起來,你怎麼答?”
芊澤一聽,才幡然醒悟。是啊,就算是誤打誤撞,她也不知如何回答呀!洛羽晴是在究根揭底,探究芊澤花真正發芽的理由!是在思考呀!想罷,芊澤一掃陰霾,挽起羽晴的柔荑便道:“還是羽晴聰明,這種子看來的確是要火燒,才能發芽的!羽晴我們再試試好嗎?”
“嗯。”
洛羽晴依舊凝固着笑,眉尖卻不自然的一挑。
老花匠和小巧在一旁,也是喜上眉梢。老者躬着身子,見兩個女子又忙不迭的去劃火苗,便道:“娘娘真的是老夫的救星,老夫的恩人啊。老夫自負多才,是天下最好的花匠,卻不料,娘娘您纔是天下之冠啊!”
洛羽晴聽罷,回身微微搖頭,笑道:“老人家語重了,本宮也不過是想爲皇上分憂,也是誤打誤撞,機緣巧合罷了。”
她謙虛到,那老者卻是感激涕零:“娘娘的恩德,老夫一定銘記於心。現在花要開了,老夫和小巧就能順順當當的領着錢,回家鄉去了。對……對了!”那老者突然驚鳴:“我得趕快去稟告單喜公公,告訴他,花活了,花活了呀!”
他拍拍小巧,小巧得令,輕嗯了一聲,便掉頭跑走了。
洛羽晴見如此,嘴角揚着更高。花活的也未嘗不是好事,這或許就是她扭轉局面的關鍵。只是……
女子低眸,眼簾垂下,目光有些矛盾的瞅向地上,呼着火苗的芊澤。她是如此認真的在試驗着,在幫助自己,絲毫沒有半分私心。自己這麼做,究竟會不會傷害到她?
不,不會的。
她說過,她不喜歡皇上。皇上他如此一人,對她產生興趣,或許只是一時。她這麼做,沒有關係,只要能悄然的扭轉局面。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也是應當的。
想時,芊澤的側臉,鐫刻在了洛羽晴最後一瞥矛盾的目光裡。繼而,她眨了眨眼,神色又是往常的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