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
煙波淡渺的湖面吸引了芊澤的視線,她不自覺的悄步前往。虹橋的那頭,如火如荼的梅花簇擁在宮殿四周。那怒放的梅花,宛如是蘸上玫紅的墨汁,在這銀白的景緻上,洋洋灑灑的潑了一圈。
薄霧嫋嫋,花香猶盛。
芊澤越走越裡,她踏上虹橋,緩步走向這人間仙境般的宮殿。
“流雲宮?”
芊澤擡頭,正中間,樓宇上的牌匾上三個道骨仙風的字體躍然眼前。
“真的是宮如其名啊,這麼漂亮的地方。”
芊澤嘖嘖讚歎,這是她在沁城皇宮裡見過最美的宮殿。虹橋橫跨靜湖,薄冰釀生寒氣,絲絲扣扣,與那紅梅白雪相得益彰。但奇怪的是,她一路走近宮殿,並無人阻攔,沒有見到宮女奴才們,更沒有見着半個人。
這裡清淨的很。
過了橋後,她隨性的左拐,見那頭的梅花開的更好,芊澤伸手欲觸。但突然,她聽見簌簌的一聲,以爲是積雪墜落,但清眸一瞥,卻見一抹黑色的身影佇立在不遠處的梅叢之中。
男子鱗甲黑亮,魁梧的身姿挺拔而俊朗。彷彿是巧合,他也正伸出大手,觸及這枝頭的一瓣紅梅。而枝椏恰如其分的擋住了男子的上半臉,只留下俊削的下巴,以及弧度完美的嘴畔。
他一勾脣角,魅惑而優雅。
芊澤瞠着雙眼,眼見那熟悉的笑容溢滿眼簾。她覺得如此熟悉,如此……
記憶裡也有一處,男子的下半臉精緻絕倫,嘴畔的笑若有似無。
心下忽的一緊。
芊澤因驚訝而倒吸一口涼氣,倒引得那黑胄男子神情一震,笑容倏地斂起。
“誰在那?”
渾厚而低沉的嗓音,更是與記憶中的如出一轍。芊澤激動的移了一大步,男子的全貌便赫然眼前。
不再有繁重的頭盔,男子的黑髮只是隨意的挽了半截,其餘則隨風輕揚的披散在寬實的肩頭。他膚色古銅,五官精美,每一個弧度都宛如刀削一般,不多贅一絲,不少斂半分。整個人散發出冷冷的氣息,連目光也深幽之極。
男子見着芊澤,身形一側,目光如刀鋒般掠過。
“你是誰?”
不多半個字,他見着芊澤時,目光波瀾不驚。芊澤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看他的樣子似乎根本不認識自己,他……他會是救了自己的明夏將軍嗎?
“我……我……”
芊澤一結巴,那男子劍眉蹙的更緊。他見芊澤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也並未爲難她,只是冷冷揚了揚手,道:“這裡不準人靠近,你下去吧。”
說罷,男子欲要轉身離去。芊澤心下不知爲何來的勇氣,硬是不想讓他走,便小步追了上去,拉住他的手肘。男子大驚,轉過身來,一雙黑眸直直的盯着芊澤。
芊澤目光中的渴望令他大爲不解,但轉瞬,他又覺得這神情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將軍,你是明夏將軍對嗎?”
男子一懵。
芊澤靈光一閃,忽的就匆匆忙忙的把棉衣裡一直隨身攜帶的刀飾套了出來。她一臉緊張而雀躍,雙手微顫的奉上。
“這是你送給我的,你還記得嗎,邊國的那個女奴,你救過的那個女奴?”
女子的一顆心懸在半空,她多麼希望眼前的這個男子就是明夏,她是多麼想再見一面那位救她一命的將軍。
鱗甲男子微微一頓,黑澄靜明的眸子閃過一縷光彩,他擡起手來,挑撥了一下女子掌中的飾物。緘默一刻後,他眉眼輕彎,望向一臉希翼的芊澤,道:
“原來是你。”
她和當初見她時,摸樣大有改變。那時蓬頭垢面的她,唯一令他記憶猶新的,只有一張清透的面容和一對明澄的眸子。而現在,她膚盛白雪,髮髻也綰的規則而玲瓏,不復當初的凌亂,看起來美麗的多。
男子的笑溫文儒雅,只消淺淺的勾起嘴角,便如有春風拂過。
一句原來是你,不知由來的令芊澤的心,感到冰雪融化般溫暖。
“將軍記得我,記得我。”
女子雙眸一紅,眼淚撲哧撲哧的往下落,她深深的睨視男子,瞳仁中光芒炯炯。祁明夏霎時就愣住了,他未料到面前的女子,竟然有如此大的反應,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而芊澤哭了一小會兒後,便欣喜的擦擦眼淚,然後把刀飾還給明夏。
“謝謝將軍的救命之恩,這刀太過貴重,我想還是要還給將軍。”
男子淡淡嘆了一口氣,莞爾一笑。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道理。”他邊推辭,邊把芊澤遞出的刀飾,推了回去:“你很聰明,沒有想到你能用了它,成功脫險。當初送給你的時候,我就有直覺,這刀說不定找着了正主。”
芊澤怔怔然的望了望手中的刀飾,然後見男子依舊笑容如初,不禁也揚起嘴角。
“謝謝將軍。”
明夏會意頷首。
涼風拂過,靜謐無聲的一刻,悄然暈開。枝椏上的紅梅隨風輕舞,而枝頭上的雪漬也紛紛飄落下來。一撇涼意落在了芊澤的眉睫,她拂了拂,然後輕然道:“將軍,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祁明夏並不說話,微仰的側臉,只是睨着滿目的雪景。
“也謝謝你把這麼貴重的禮物,送給我。”芊澤又是一拉那叮噹作響的長鏈。祁明夏聞後,稍稍偏回頭,道:“不是謝過了嗎,爲何要再三感謝,你收着就好了。”
“不是光謝這個。”芊澤忙不迭的迴應,目光擡起,恰好撞見男子黑澄的瞳仁。
女子一頓,低下頭來,緩緩道:
“以前,哥哥送給了我一個手鍊,我一直都戴在身上。因爲戴着它,我就覺得很溫暖。而現在,明夏將軍送了這刀飾給我,我身上就有兩件讓我覺得溫暖的東西。”芊澤清眸微眯,瞳眸中的光芒,宛如星燦。
“說出來,將軍可能會覺得我很厚臉皮。當你把刀送給我的時候,我就有一直戴在身上,即便是入宮這麼多個月,也不曾放下。因爲,我真的覺得有一天,我會再次遇見將軍,就像現在。”
芊澤揚起笑臉,如此溫婉而動人。她些小的挑着眉尖,望向男子的時候,她眸中光芒,像月光般清漣,卻又如陽光般灼灼。
祁明夏微有一懵,心忽的就停頓了半拍。
這個怔然十分明顯,男子的黑瞳倏地一瞠,緊緊與女子對視。芊澤感覺到他一絲的不同,笑容收起,疑惑道:“將軍,是不是再怪我,怪我說這麼多奇怪的話?”
“對不起,對不起。”芊澤忙擺手道歉,臉也一紅低了下去:“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覺得將軍人好,芊澤會感激和記得一輩子的。”
祁明夏見芊澤一副頗爲懊惱的模樣,有覺得有些好笑。難得,回都竟有一日,他覺得十分值得,這個女子給了自己一絲豁然開朗的感覺,令本有些壓抑的自己,頗感暖意。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男子的聲音始終都是淡淡然,但芊澤卻覺得出奇的好聽。
“你剛纔是說,你叫什麼名字?”男子一挑劍眉,一問。
芊澤擡起臉來,欣喜的自報家門:
“芊澤,我叫芊澤。”
互視而笑,有種溫軟的默契漾起,芊澤第一次感覺在這個世界,也有心頭一暖的時候。這個男子從第一次見面,就給了她一股熟悉的感覺。她不若他人對明夏的評價,她篤定的認爲,他是一個溫暖的男子。
而現在,她便更加相信了。
“明夏哥哥!”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兩人靜默的氣氛。芊澤一頓,羞澀的低下頭來,瞥了身後一眼。青衣男子步伐輕盈,分外雀躍的大步走來。他見到祁明夏,一張溢滿陽光的笑臉,笑的愈發燦爛,但下一秒,他又睨見了被樹枝稍稍擋住的芊澤。
“咦?”
他又一個大步上前,一雙清澈的眸子在看見芊澤的瞬間,忽的彎成一彎新月。
“怎麼又碰見你了。”
祁澈倒是好奇了,直直的盯着芊澤低下的頭。芊澤躬着身子,不語,她也蹊蹺怎麼這齊澈會到這流雲宮來。一天之內,居然碰見他兩次了。
“她碰巧進來的,沒有他意。”祁明夏怕祁澈責怪她,便淡淡一解釋。這一解釋,祁澈倒更是來了興趣:“她可真是會亂闖啊,一天之內,沁城皇宮給她亂闖的地方,就有兩處!哈哈!”
祁澈朗朗大笑,興致愈發高,他拉過芊澤的手袖,說:“你跑到這流雲宮,莫不是又要找些什麼?”
他調侃她,引得芊澤怒目而視。
“你怎麼能在明夏將軍面前,這麼大聲說話!”
芊澤一見齊澈,不知怎地,就比平時大膽的多。他見祁澈招呼都不打的,對明夏將軍視而不見,卻對自己大呼小叫的,心下來氣。
祁澈霎時就反應了過來,她……她……還以爲自己是個在藏書閣管書的公公!自己可不想穿幫!想罷,祁澈臉上稍稍一楞,然後說到:“呃……奴……”
“奴才見過明夏……明夏將軍。”
祁澈躬身,像模像樣的一拜,同時也衝着祁明夏死命的眨眼。芊澤卻是撇這嘴,並沒有發現他的異常。祁明夏見祁澈如此,也是一頭問號,不知道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但見齊澈俊俏的五官,此刻擠眉弄眼的甚是好笑。明夏於是輕咳了一聲,道:
“這裡沒你們什麼事了,下去吧。”
“是,將軍!”
齊澈如釋重負,臉上的雀躍溢於言表,拉起芊澤的手,忙不迭的就往回跑。芊澤被她所拉,大吃一驚,忙連聲驚歎:
“咦咦!?”
“將軍說要我們走,你個奴才沒聽見嗎?”
祁澈笑的格外燦爛,也不顧芊澤的一臉錯愕,拉着她就跑遠了。空留下黑甲男子,頗有些深沉的目光,一路尾隨那抹清麗的身影,消失在這流雲宮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