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山莊之後,師兄們都是親熱的與祁乾元打着招呼,莫紹文雖然還是像以前那樣不善言辭,但還是算作是較爲正常的主動與祁乾元打了招呼。
這樣的氣氛,叫宋玉兒的小心臟才稍稍放鬆了下來。
時辰過的很快,這便又到了吃午飯的時辰了。見到自己師父走了過來,衆位師兄急忙老老實實的也不再喧譁,尋了自己的位置便坐下了。
席間宋陽崖一直沒有說話,衆位師兄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自己師父哪裡不舒服了。就這麼沉默着到吃完飯,衆位師兄本按照以往的慣例,吃完飯便是練武,睡醒之後便是練武……諸如此類的規定出去練武,宋陽崖卻在此時清清嗓子,開口道:“你們,跟着我也許多年了吧。”
下面的弟子們不知道自己師父是何用意,都十分乖巧的回答道:“回師父,是許多年了。”宋玉兒還記得很清楚,自己小的時候便看着許多師兄來到山莊,後來因着自家爹爹的歸隱,山莊開始有些不景氣,有些師兄就在那個時候便離開了山莊。而大師兄二師兄他們幾個卻堅持到了現在,要與山莊共存亡,也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宋陽崖神情有些恍惚道:“是啊,都這麼多年了。”
下面的弟子們見着自己師父的神色不對,但誰都不敢妄自發言,唯恐惹得師父更加不高興。其實,自從師孃去了之後,師父除了像以前那樣對他們管得嚴厲之外,已經很少笑了。總是在無事的時候,一個人靜靜的坐在以前與師孃常坐的地方,甚至有時候還會發了癔症,帶些迷濛的眼神看向以前師孃坐的位置,甚至還會呵呵笑出聲來。而且以前俊朗的完全看不出年紀的師父,現在已經開始漸漸露出老態。他們知道師父是太過思念師孃,因此個個都不敢在師父面前亂講話。
衆位師兄們包括宋玉兒都是十分緊張的看着宋陽崖,唯恐他是哪裡不舒服纔會露出這般恍惚的神情。只有祁乾元,喝着桌上的清茶,淡淡的看着一切。
過了片刻,宋陽崖才緩過神來道:“果然,不服老是不行了。這剛想一些事情,神思就不知道跑到那裡去了。”
聽宋陽崖這麼說話,下面的弟子們心裡一驚,都齊聲道:“師父,您還正值壯年,哪裡老了。”
宋陽崖擺擺手,示意他們無須安慰自己。看着這些已經長成青年的弟子們,欣慰的笑出了聲,爾後道:“你們跟着我這些年,吃了不少苦頭了。”
宋陽崖的衆位弟子一聽,都情不自禁出聲道:“師父莫要這麼說,若不是師父,我等現在可能都淪落街頭了,甚至早就餓死了。師父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跟着師父纔不會吃苦呢。”這些男子唯恐自己師父想些什麼複雜的事情,個個急不可耐的說道,尤其是身上肌肉壯碩的七師兄,說着眼淚都要出來了。
宋陽崖知道自己弟子的一片苦心,笑了一下,示意他們認真聽自己說話。師父命令一下,那些哄成一片的屋子立馬便安靜了下來。宋陽崖這才又開了口道:“我知道,你們都是誠心願意跟着師父的,最近幾日我也想了一番。我早年讓你們練武,是爲了要強身健體,可是到了現在,我卻教的你們除了練武便只是練武。做人的品格是有了,可是活下去的資本呢?男子漢大丈夫都是要出去闖一闖的,可是我卻限制着你們留在山莊,阻礙你們發展的道路。每每想起這些,爲師實在是慚愧的很吶。”說着,宋陽崖便不住的搖起頭來。
衆位弟子一看自己師父神情頹頹,張了嘴便要反駁他,但還沒出聲,便被宋陽崖制止了。宋陽崖眼神逡巡了一圈,最後看了宋玉兒一眼,這才又開口道:“男子的未來便是要出去闖,如今你們的小師妹尋得良伴,爲師也算有些欣慰。可是你們呢?除了老二和自小一起長大的香兒成親之後,你們可還有誰能娶得上媳婦兒?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要爲師晚年去了有何顏面面對你們的父母?”
衆位弟子這才噤了聲,他們說的好聽,是武林盟主的弟子。可是現在的姑娘們都是十分勢力,自己不願意離了山莊獨過,那些女子便眼比手高,嫌棄自己這些,嫌棄自己那些,說他們是什麼山野莽夫。而站在路邊上賣藝的卻只是耍幾套三腳貓功夫,扮成丑角逗大家開心而已,這與他們練武的初衷背道相馳。再而言之,他們也不希望江湖人說自己師父的閒話,什麼武林盟主的弟子,到頭只淪落道江湖賣藝的境地。只是想想師父說的這些話,也不無道理,只是他們要拿什麼去做到啊。但是,能留在師父身邊,他們業已覺得十分寬慰了。
宋陽崖知道自己的弟子們都是爲了自己好,寬慰一笑,又道:“男子當以成家立業爲主,你們現在這樣,難道要虛度時光,這一輩子就這樣虛晃着過去嗎?你們對得起自己那已經去世的父母,對得起自己嗎?”看着弟子們都羞愧的低下頭去,宋陽崖知道自己說的話是有些重了,但不這麼說話,他們是不會下定決心的。頓了一頓,宋陽崖又開口道:“你們總想着你們師父我如何如何,可是你們師父我好歹還頂着一個盟主頭銜,娶了你們賢惠的師孃,還得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可是你們呢?你們的師父現在還攔着你們的去路,是要天下人恥笑我宋陽崖嗎?堂堂男子,要靠着弟子們的可憐度日?”
衆弟子們被師父當頭棒喝,一時有些分不清師父到底是爲了什麼願意才發了
脾氣,都看着師父囁喏道:“師父,我們不是……您……”
宋陽崖見他們面上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知道這把火已經加到了火候,示意又有些吵鬧的大廳內安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們,就這麼離開山莊吧。”
衆位弟子,包括宋玉兒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宋陽崖。有些不敢相信他剛纔說了什麼。師父這意思是要趕他們走嗎?衆位弟子心內都是一片恍惚,目光呆滯的看着自己師父,嘴上有些急切道:“師父……您老人家不要趕弟子走……弟子,弟子們並不覺得在山莊裡苦……師父!”
宋陽崖的態度很堅決,將頭轉向一邊,不再去看他們,道:“你們也說了,我是老人家。你們還要陪着我這個老人家耗到什麼時候,都趕緊收拾了東西下山去吧。”
聽宋陽崖說這麼一番話,衆位弟子們是真的傻眼並慌了起來,道:“師父師父……您知道弟子不是那個意思,弟子們不是說您老了……再則,就算師父真的老了,我們也會照顧師父頤養天年的,求師父不要趕我們走,師父!”
宋陽崖仍然不去看他們,其實他的心裡一樣是難捨萬分。只是如今玉兒已尋得好歸宿,這些都到了成家年紀的弟子們卻依舊陪着自己,不務正業……他心內對他們抱歉的很。他知道,他這些弟子們品行端正武藝高強,隨便尋個去處都要比呆在山莊裡好上許多,只是現在自己失去了蓮兒,他們不捨得離開自己罷了。但是自己也不能爲老不尊涎着臉讓他們留着山莊裡。強忍着心內的難受,宋陽崖一字一句道:“這望月山莊是你們祖師爺留下來的,我是萬萬不會變賣。這山莊裡還有些值錢的字畫古董勞什子,你們拿出去賣了吧,興許還能換些錢財。”
宋陽崖說完這麼一番話,將手肘支着腦袋,便真的不再講話了。
衆位弟子聽見自己師父這麼說,知道他是動了真格,這下全部都慌了起來,一個個接着跪在地上求宋陽崖收回這些話。連宋玉兒都是滿臉惶恐的看着衆位師兄還有自己爹爹,不知道事情怎麼就鬧到了這麼一個地步。
宋陽崖見弟子們都跪在地上,心內也是一片煩悶。怕自己下一個瞬間就會動搖,宋陽崖從椅子上站起身,爾後揮了衣袖,還是將頭轉向一邊,就要從這屋內出去。
衆位弟子一看便慌了神,也不敢上前去阻止自己師父,只得跪在地上大聲叫道:“師父,弟子們就是跪死在這裡,也不會離開的!”
宋陽崖心裡嘆了一口氣,仍舊是不去看他們,眼看就要走出去,放佛是真的不再管了一樣。好似是真的不管這些弟子們再做出什麼舉動,都不會影響他的決定一般。
宋玉兒這時也慌了神,猛的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就要追自己爹爹去。她還是不明白,又沒有發生什麼事情,明明好好的吃着飯,怎麼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見宋玉兒起身,祁乾元這才也堪堪的站了起來,聲音不大,卻用了些內力,叫這屋內的人都能聽到清楚。只聽祁乾元道:“我倒是有個好主意,不知道岳父願不願聽。”
宋陽崖只差一步便要邁出這屋子,聽到祁乾元這句話,像是如釋重負一般又退了回來,只是還沒有回頭,聲音如常問道:“你有什麼辦法,他們早晚都是要離開的,趁現在還早,沒有耽誤他們的以後不離開,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祁乾元這時笑上一笑,那笑容顯得有些突兀,見衆位師兄都盯着自己,連莫紹文宋玉兒都帶着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己,祁乾元也不願多賣關子,這才又開口道:“誠如岳父所言,男子是要以前途爲準,不立業何以成家?這乾元倒是十分贊成的。只是乾元竊以爲,岳父的想法頗偏激了一些,誰說衆位師兄們要闖一些事業,就一定要離開這山莊?就一定要各自分了行李?”
宋陽崖勉強維持着冷靜的神情問道:“那你有什麼好的主意?”
祁乾元笑了一笑,道:“其實,衆位師兄都是習武之人,若是自謀出路,也無外乎是做了他人的護衛爾爾,何不自我開店,來謀一些生計呢?”
宋陽崖冷冷看着祁乾元道:“你說的這些我們早就考慮過了,只是……我們並無多餘的錢財來做些生意……說來慚愧,我早年不知斂財,全用在結交朋友之上,誰知都是些狐朋狗友,那些錢財全部都餵了白眼兒狼了。我不希望他們,再走了我的老路子。”
祁乾元又是一笑道:“關於錢財的問題,岳父自不必擔心,乾元可以提供這錢財上的需求。”
宋陽崖心內一喜,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道:“我……是萬萬不會接受你的施捨的。我們練武之人,雖被說做是山野莽夫,可是卻是有氣節的。”
宋玉兒在一旁捏了把冷汗,自己爹爹這麼說,倒是有些嚴重了,可是看着自家爹爹臉上的神色像是有轉機似的,宋玉兒忙打起了精神看着祁乾元,看他如何應對。
祁乾元臉上神色不變道:“一家人都能說了兩家話,岳父是玉兒的父親,也便是我的父親,玉兒的師兄也便是我的師兄。若是岳父真想分個清楚,莫若是當是祁乾元湊了個份子,不過那銀子先留着岳父那裡,等你們掙着些回來了,便可出錢再將我那一份子買了過去,您看可行否?”
宋陽崖仔細思考了一下,覺得這方法甚爲可行。跪着的師兄們一想,暗暗對小師妹夫感
激起來,他們此時深深覺得京都來的到底與旁人就是不一樣些,比他們這些俗人的腦子都要好用一些。
時間過去了一些,宋陽崖才又開口道:“雖然你說的可行,但他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纔好,還是算了,讓他們自謀出路去吧。”
衆位弟子聽完這番話,剛放下的心又被揪了起來,只好都帶着希冀的目光看向小師妹夫,希望他還有別的主意。
祁乾元見衆人都看着自己,也不洋洋自得,仍面上無甚表情卻顯得十分堅定道:“照着岳父所說的,山莊的衆位師兄們都是武藝高強,因此乾元深以爲,我們可以開一個鏢局。有您的名頭在外,自然可以招攬到不少的客人。而且,現在這江湖上倒也平靜,沒有聽說有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因此,乾元覺得開個鏢局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衆位師兄一聽,覺得小師妹夫說的甚有道理,急忙又轉過身去看自己師父,看他的意見如何。
宋陽崖看着弟子們期待的目光,想了一下,覺得這方法應該可行,正準備開口之際,祁乾元卻又講話了,道:“至於管理方面,岳父不必擔心。我會遣人在京都尋一個可靠之人當咱們的賬房,若是還有不放心的,衆位師兄也可以學着如何經營鏢局。至於選購物資上面,乾元覺得山莊裡的這些棍棒刀槍,往那鏢局的院子裡一放,就能震懾到他人了。而且每次去幫人護鏢,還有人可以留着山莊之內。最後,若是師父願意的話,再讓師兄們開間武館,只教些幼童一些防身之術,應不會造成太大的問題。”
宋陽崖點點頭,道:“那選鏢局要開在何處……”
祁乾元上前一步道:“這個請岳父放心,乾元會命人尋一塊好地作爲鏢局所在的。”說完,祁乾元打了個響指,便有一名護衛快步走了進來。祁乾元在那護衛耳旁說了幾句話,那護衛便急急的離開,轉瞬便不見了蹤跡。
雖然沒有聽到祁乾元說的是什麼,但衆位師兄們都知道,是爲了選鏢局所在的位置去了。這一中午歷經了大喜大悲,師兄們還都有些反應不過來,見師父面上神色稍霽,衆人相互扶着從地上起身,重又坐到了那椅子之上。這時師兄們都開始欽佩起祁乾元作爲自己的小師妹夫真的是太好了,他們深深覺得今日裡若是沒有祁乾元,他們就真的要離開了這望月山莊,離開教導自己十幾年的師父了。因着這件事情,他們對着祁乾元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心裡念着,若是以後小師妹夫有用到他們的地方,他們定會萬死不辭。
武林之人,最講究的便是人情與義氣。
莫紹文的腦袋比着他的師兄較爲聰明一些,他覺得今日這事態發展的快的要他都接受不了。但是看着祁乾元與師父商議的結果對着他們無甚損害,莫紹文這邊也不再想了,只拿着這是件好事來看待。
此刻的宋玉兒也帶着得意的神色看着祁乾元,深深覺得她喜歡的人就是與旁人不同,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有解決一切事物的魄力。
這時,見事情算是解決了。諸位師兄朝着祁乾元抱着拳頭之後,便都神清氣爽的出去,照着每日的日程練武去了。祁乾元一一對着諸位師兄點頭笑笑,沒有因着自己做了一件事情而生出一些自得來。
宋陽崖這時也跟着走了出去,在出去之前,他深深的看了祁乾元一眼,祁乾元也笑着朝他點了點頭,兩人都不動聲色的交換了眼神。
在此之前,宋陽崖其實一直在擔心,若是祁乾元不出來答自己的話,自己怕是要真的與弟子們分道揚鑣了。還好,他賭對了,他故意說了那麼一堆廢話,不是要博取祁乾元的同情,只是要逼他站起來。他很抱歉自己利用了女兒,可是現在女兒過的很好,他不願意再讓自己的弟子們跟着自己這般吃苦了,眼前這便有一個機會,他一定要抓住!
祁乾元不是傻瓜,他是不會被他人算計,別人只要一張嘴,他便知道他們需要的是什麼。今日裡明明好好的,卻偏偏在他在場的時候,宋陽崖要講那麼一番話,不是說給他聽的,呵呵,也除了那羣頭腦簡單的師兄們會信了。
宋陽崖此人,十分精明,唯一的弱點便是重親情。祁乾元不會傻到以爲宋陽崖對自己已經完全信任當做一家人,因着自己的身份,哪怕宋陽崖再喜歡自己,也會對自己忌憚三分,可是爲什麼剛剛他願意當着自己的面揭露家醜,明顯就是要自己接下這話題。
誠然,宋陽崖算準了,鬧到這樣一番境地,自己哪怕是爲了宋玉兒,也會站出來的,更何況,剛剛,宋陽崖明明是賣了自己一個人情。在大庭廣衆之下,當着諸位師兄面上說話,宋陽崖就是爲了將祁乾元給捧上去,讓諸位師兄對着他的印象再好上一些。江湖中人重義氣,如此這般以後,他們便會任由祁乾元安排,還是心甘情願的。只是宋陽崖想必骨子裡還是希望自己能照顧好他們的吧。
宋陽崖此人能當上武林盟主的原因,祁乾元算是理解了一些。他這人,說是算計,卻從來都是爲了他人着想,不爲自己考慮。這種人,出了事情便衝到最前面,當然是身先士卒的好例子。
自己不見得多了這十幾個人,會得到多麼大的助力。只是看着宋玉兒不高興的樣子,他的心裡也有些鬱郁。一舉之勞,博美人一笑,何樂而不爲呢?
祁乾元看着身邊的宋玉兒,深深的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