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頤壽堂出來,姐妹分道,沈嘉芫怔怔地立在院牆下,目送七姑娘與九姑娘漸行遠去。清涵院和倚蘭閣、滿芳園本是順道,她二人卻稱要去花園賞粉桃嬌蕊,硬是在這就避開自己。
即便不相熟,每每目光相遇時,沈嘉芫亦能感受到九姑娘的疏遠與惱意。
並不似先前表現得那般親切。
眨了眨眼,似惋惜無奈地嘆息後才提步。
紅梅凋零,庭內滿地殘瓣,綴得翠綠碧草越發鮮亮。內室裡,對鏡而視,嫣容精緻奪目,左手撫上額角,新肉粉嫩,觸及又似暗疼,沈嘉芫緊緊閉上雙眸,任再不習慣,亦得適應。
靜坐了片刻,起身至牀前傾身,從內枕側摸出圓潤珞珠,豔如驕陽的紅色,在透過窗柩散入的春光中旖旎炫彩。沈嘉芫的眼底漫上柔意,淺笑着替自己戴上,玉珠的冰涼滲沁肌膚,切實感受着這份存在,她緩緩地揚起了脣角。
右手不便,沒有動女紅,只命香薷去久閉的西閣取了書籍。雖是塵封,然大戶之家,慣常的女則典本總是藏着的,攤在几上,愜意翻動着打發時間。
方瞧了幾頁,劉媽媽掀簾進屋,乍見如此光景,不由驚訝道:“姑娘,好端端的怎麼翻起這個來了?還打着窗戶,仔細傷眼。”
“媽媽,無礙的。”沈嘉芫擡頭答話,“別關,總閉着有些悶。”
劉媽媽正合窗的動作微滯,轉身至炕前伸手試了試茶盞的水溫,對外喚人重新奉了熱茶近前,“姑娘平時不愛看這些,今兒倒是有興致。府裡都在傳您心善寬容,老夫人跟前,姑娘越發得寵了。”
見對方滿容歡笑,似是真在爲自個高興,沈嘉芫亦莞爾回話:“本就非四姐的錯。”
聞者的表情則略有僵硬,跟着附和道:“姑娘說的是。”
她則垂眸靜謐。
頃刻,門外響起婢子的傳話:“姑娘,銀花姐姐來了。”
沈嘉芫還尚未反應過來對方身份,劉媽媽的聲音便已響起,納悶着反問道:“四夫人怎的突然遣人來?”
“讓她進來。”
合上手邊的書籍,沈嘉芫正了正姿勢。
銀花是沅陵樓裡的婢女,素來跟在四夫人身邊行走,模樣並不陌生。沈嘉芫在見到來人時便認了出來,是個伶俐討喜的。等對方福身行禮後即笑吟地問道:“可是四嬸有事吩咐?”
“回六姑娘話,我家夫人院裡做了些精緻討巧的點心,請您過去一道用些。”
原來是這般……都特地命人來請了,沈嘉芫自不好拒絕。何況她亦想盡快融入現在的生活,勤去各院走動則是必不可少的一步,笑着起身接道:“知曉了。”命香蕾給了賞錢,便轉進屏風後換了身衣裳。
待等至沅陵樓時,沈嘉芫驚訝地發現,原來屋裡只有程氏與八姑娘沈嘉蘿,她的目光微有複雜。
“六姐,快過來坐。”
八姑娘熱情地拉過沈嘉芫,相伴着坐在四夫人對面,屋裡的媽媽便引着婢女將精緻多彩的糕點擺上。程氏滿面親善,望着略有拘謹的侄女言道:“昨兒去齊乾公府,從那帶回些花樣罕見的糕點,原是想分了給你們姐妹送去嚐個鮮,不成想蘿兒貪嘴,便只好讓芫姐兒親自跑趟了。”
言下之意,則是點心不夠分給每位姑娘,爲了以防落人口實,專程請沈嘉芫過來品嚐。再深入細想,獨這份重視,體現着六姑娘的與衆不同。
很擡舉她的意思。
聞者卻不見激動,只感激道:“多謝四嬸。”
四夫人親自替她布點心,望着堆疊如山的青花瓷盤,沈嘉芫客氣地勸着對方。早前在病中,程氏前來探視時便很關切,經常坐在牀沿與蔡氏低語,分外緊張她身體的模樣。
“芫兒最近在屋裡忙什麼,怎麼也不來瞧嬸嬸了?”
這趨勢,原主過去同四房該是慣常往來的,沈嘉芫啓脣答道:“母親叮囑說我不能多吹風,這纔沒有來給嬸嬸請安,今後自常來打擾。”
“倒是我疏忽了,現兒身子可有不適?”四夫人說着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在觀察外面風向大小,還朝近侍使了眼色,令人去合窗。
沈嘉芫忙擺手稱不必,“侄女無礙,就是母親太緊張了,且外面陽光正暖,府裡走動走動我人也精神。”俏皮而笑,格外純真。
程氏便佯裝繃臉,“芫姐兒,這話可不對,你母親之所以緊張,還不是因爲太疼你?”
“就是,這府裡當屬三伯母最疼閨女了。”
八姑娘方插言,便受得四夫人瞪眼,苦笑地輕責道:“你個小沒良心的,難道我平時哪裡委屈了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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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有,昨兒去看錶姨都不肯帶上我。還有,我才吃幾塊,您就說我吃得多……”八姑娘嘟着嘴,勾過沈嘉芫的胳膊低聲即道:“六姐,我母親待我,若有三伯母對你的一半寵愛,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這孩子,平素讓你學規矩,旁的沒學會,倒是跟你六姐嘀咕着告狀。”並未因沈嘉芫是晚輩,程氏就故作嚴肅,說話言辭間隨意親切,屋內漸生溫馨。
沈嘉芫始終淺笑着相陪。
時近午時,四夫人留了六姑娘在這用膳,特地吩咐廚房做了對方愛吃的小菜。
盛情難卻,同程氏母女又敘了番話,沈嘉芫才起身離開。
她前腳方踏出沅陵樓,八姑娘便從炕上起身,神色懨懨道:“母親,我回闕梅閣去了。”
“回來,娘還有話與你說。”
程氏屏退了左右,拉過女兒正色道:“別總這般沒精打采的,整日呆在屋裡有什麼意思?前陣子你六姐姐身體不好,也不知多去探視下。”
“六姐身邊那麼多人相陪,又不缺我一個。”
小臉上透着幾分倔強,八姑娘語氣淡淡,絲毫不見方纔拉着沈嘉芫不停喚姐姐時的親熱勁,整個人顯得有些沉悶,“母親,您不是不知,六姐根本分不清誰是真對她好?清早還糊塗着替四姐姐求情,女兒真想不通,爲何要在她身上花心思。”
四夫人容上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喪氣,伸出手戳了對方腦門即罵道:“她若還是從前那盛氣凌人的模樣,今兒就不會搭理我們。你道這府裡的旁人糊塗?誰都知曉,捧得芫姐兒高興了就等於是討好了老夫人。”
“家裡這麼多姊妹,爲何祖母偏偏就只疼六姐?”語氣有些不甘。
程氏抿脣思忖了番,跟着纔開口,“你想這些做什麼用?母親和你說過多少遍,平素多跟芫姐兒交好,對你今後有好處的。”
八姑娘知曉親母的心思,不以爲意地彆嘴辯駁:“母親,您難道就非要將我嫁進安襄侯府嗎?女兒不想的!”
沈嘉蘿心裡很清楚程氏的打算,她讓自己多同六姐往來,不就是想借此入了七姑姑的眼嗎?
“你懂什麼?盛京裡這麼多府邸,有誰比得上安家富貴?你七姑太太本貴爲伯府千金,當初老夫人爲何會同意將她嫁給安襄侯做續絃,不就是衝着安家的門第?雖說她不過是個繼室夫人,然可是太后的弟媳,當今皇后娘娘的嫡母,身份顯貴。蘿兒,你若是能進安家的大門,下半輩子還愁旁人不將咱們母女放在眼裡?”
四老爺身無官職,程氏自是想借沈家如今的名聲替親女謀個前程,否則今後分了家,便只是沈延伯府的旁支。自家丈夫光得伯爺賞識有什麼用?這繁華的盛京城裡,素來認的便只有權勢。
八姑娘轉了轉靈眸,輕哼了聲別過視線。
“你別總不將孃的話放在心上,要知道這都是爲了你好。”程氏苦口婆心。
沈嘉蘿則喃喃輕語,“七姑姑心裡的兒媳婦可是六姐姐。”
“所以說娘纔要你跟她處好關係,今後在侯府裡也好有個照應。芫姐兒喊她姑姑,難道你就不是?”好似這事已然成真,四夫人容光欣喜,“蘿兒,我的苦心,你可明白?”
“母親。”八姑娘咬脣遲緩,最終仍舊不敢道出心聲,無奈道:“女兒瞧這事可沒譜。”
“怎麼會?你難道沒發現,方纔芫姐兒很高興,同你亦親密着呢。”
“要是真有那個機會,三伯母自是想將九妹妹送進七姑姑府上,畢竟她們纔是親姐妹。”
四夫人則笑,“蔓姐兒能成什麼氣候?你道誰都有母親這樣的遠見?你九妹妹心思太淺,嫉妒芫姐兒得衆人寵愛,定不甘心今後在夫家還屈於對方。”
“九妹妹不願意,女兒也不要!”
哪個少女不想萬衆矚目?再是知書達理的閨秀,心底亦有着同人攀比的心思。誰都有各自的驕傲,多年來在沈家已看着六姑娘奪盡衆人目光,明知安沈氏會偏愛沈嘉芫,誰還願意爭着與她嫁入同個夫家,下半輩子再擠在一個屋檐下?
對於自幼同等出身、皆爲沈宅嫡出姑娘的沈嘉蘿來說,並不希望和六姐過上妯娌生活。
“你個傻孩子,芫姐兒嫁的是附哥兒,你去做世子夫人,不好嗎?”四夫人笑得意味不明,“將來安襄侯府總有分家的時候,你若成了少夫人,今後就是誥命夫人。芫姐兒早些年風光,後期還不得看着你這個嫂嫂的眼色過日子?”
“母親您又這麼肯定!”
八姑娘不喜對方這種言辭肯定的說法,更因心底排斥着進安家,臉上透着不耐,起身難得任性道:“女兒想回去了。”
四夫人即很無奈,想着卻堅持勸道:“萱姐兒傾慕安世子,整日只知曉和芫姐兒爭鋒相對,這有什麼用?出了事,老夫人、姑太太不都還站在你六姐姐那邊?蘿兒,娘跟你說,順着你六姐的喜好跟她相處,今後進安襄侯府過上了好日子,家裡姑娘們羨慕眼紅的可就是你。”
這番話,是沈嘉蘿從小被母親灌輸的思想。即便知曉嫁進安府後日子就會繁花似錦、風光無限,可事實上她從未心動過。然便是因不敢違背母命,故而即使看不慣沈嘉芫往日跋扈的行爲,亦得說服自己去討好對方。
“母親,女兒知道了,今後會好好和六姐交好的。”
沈嘉蘿心底清楚,自己的意願,從來都起不到任何影響,根本不足動搖親母追逐富貴的心。
程氏這才露出抹滿意的笑容,伸手撫着女兒的青絲,柔聲道:“母親就知道,蘿兒最是聽話,真是孃的好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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