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過門後不久,就跟在世子夫人身邊幫着料理府事,這落在衆人眼中,無疑是她備受老夫人寵愛。沈嘉芫最近去頤壽堂,總能見到大奶奶和四姑娘陪在旁邊,她便是想詢問喜宴那日的狀況,都挑不得合適時機。
然而回到清涵院,望着兩串極其相似的瓔珞手釧,回想那日將軍的話,這心頭就再難安定。須臾,她喚來香蕾,將那日所得的手釧遞於她,吩咐道:“你將這個送去頤壽堂,告訴清芳,這不是我的東西,許是混淆弄錯了。”
香蕾則“咦”了聲,不解的盯着接過的手釧,好奇道:“奴婢記得,這就是您的啊?”
沈嘉芫就晃了晃左手裡的另外一串,“原以爲還真是我的,可方纔突然發現抽屜裡發現了這個,便想着那日清芳送來的不該是我的。你將這送回去,她若問起,你便照實答話。”
“是。”
香蕾內心好奇怎會有如此相似的兩串手釧,舉止卻不敢耽誤,忙福身就要退下。可才轉過身,突然又聽到妝鏡臺前的主子問道:“最近除了你和香薷,還有誰進過我的屋子?”
“姑娘可是丟了什麼?”
香蕾大驚,忙緊張道:“這內室裡的東西,都是奴婢和香薷收着打理,而這外面的,偶然半夏和剪秋也幫襯着擦拭整理,其餘人是不進姑娘屋子的。”
見她如此緊張,儼然是擔心丟失了什麼貴重物品而受嫌疑,沈嘉芫就輕笑了笑。擺手道:“沒事,你去吧。”
只待人離開了屋,沈嘉芫復坐了會才起身往外,掀開簾子看到西廊下正澆花的半夏。招手就讓她過來。
半夏忙擱下手裡的東西,急匆匆就跑了過來,“姑娘有何吩咐?”
沈嘉芫的目光掃視了圈院子。皺眉似納悶道:“香薷呢?”
“姑娘忘了?香薷姐姐家裡兄弟娶媳婦,世子夫人準了兩日的假,清早就離府了。”半夏滿臉殷切的望着主子,接着說道:“奴婢方纔見香蕾姐姐也匆匆出了院子,姑娘若有要事,奴婢手雖腳笨了些,不過自會盡力替您辦事。”
沈嘉芫就笑了笑。瞥了眼她原先所處的位置,淡淡道:“別澆了,早晚都是要謝的,你進屋幫我卷絲線吧。”
“哎。”半夏忙擦了擦手,就跟着進了屋。
沈嘉芫坐在炕上。見她站在旁邊,就讓半夏搬了錦杌坐下,“倒是麻利,才一會兒的功夫就捲了這麼多,在那澆花可惜了。”
“姑娘看得起,不嫌棄奴婢做事慢悠纔是。”
沈嘉芫就笑,徑自繡着花說道:“我記得,你在我院子裡,也有些年了吧?”
“奴婢五歲的時候就進了院子。一直伺候着您呢。”
“那是家生女了?”
半夏顯然有些受寵若驚,好端端的,姑娘今日居然會問起這些?她若是和貼身的侍婢嘮叨倒是正常,偏是自己,不過就是個做粗活的丫鬟,不成想主子亦如此熱情。
她急忙答了話。“回姑娘,是的,奴婢的老子和娘都是府裡的人。”
“哦?我倒是還真不知道,你娘在哪當差呢?”
“奴婢娘在洗衣房裡做事,老子是在馬廄裡趕車。姑娘您過去常和老夫人外出,那趕車的就是奴婢爹。”
這個,沈嘉芫就沒什麼印象了。她只知道趕車的亦分三六九等,有些是給府裡的老爺、哥兒做事,而有些就是專門送諸位夫人、姑娘,如半夏爹這般,能給老夫人驅車,在馬房裡的師傅裡的地位不會太低。
“你如今多大了?”
“回姑娘話,十五了。”
“十五,倒是比我還長了兩歲,回頭讓你爹去祖母處請個恩典,將你配了人放到外院去。”
半夏手中動作微頓,臉紅的回道:“奴婢不過只是奴婢,怎好去勞煩老夫人?姑娘可真愛說笑。”
“哪裡是說笑?你爹都替咱們沈家趕車了半輩子,該是辛苦的很,你在我院裡又盡心,哪裡能虧待、耽誤了你?要我說,就該選個時候跟祖母提提,否則總做個粗使丫頭,太過委屈了。”
“姑娘心善,還記掛着奴婢的事。不過乾孃說了,您是老夫人心尖上的人,能在這院子裡做事,哪能說是委屈?”半夏說着討好般的看着對方,似乎要表明忠心,接着道:“奴婢哪兒也不去,就在這伺候您。”
“乾孃?”
後宅裡慣有侍女認年邁的婆子爲乾孃的,不過瞧半夏的出身,她爹雖說只是個馬伕,可是在老夫人跟前行走的,每每上車下車伺候路上的時候唸叨幾句,亦是有些分量的。
能被她認作乾孃
的,會是什麼人?
見姑娘望着自己,半夏就垂眸回道:“奴婢的乾孃,是錢媽媽。”
錢媽媽這是幫襯着老夫人管理沈宅數十年的老人,過去掌着人事的權利,半夏的乾孃,竟然是她?
沈嘉芫不由仔細覷了眼她,有這樣能幹、權勢的乾孃,她會只做個粗使婢子?視線不由就落在她的雙手上,白嫩細緻,根本不似是慣做粗活人的手,想着她好幾次特地進屋給自己上茶,方纔又只做了些澆花等小事。
她心裡瞭然,怪不得半夏會說不辛苦。
確實是不辛苦啊。
錢媽媽跟在老夫人身邊,便是想給她謀個一等侍女,分配到其他院裡伺候夫人、老爺都不是件難事,可卻讓她在自己院裡做個無名的三等丫頭?
想起心底的懷疑,沈嘉芫暗道:難道自己的懷疑還真有可能?
總覺得能做出一模一樣的手釧,就自然得先取了真品比照,而如此,就是能夠神不知鬼不絕的進出這屋子的人。她記起早前香薷香蕾進院子的時候,跟半夏就很熟稔似的,那眼前人就是慣會往頤壽堂跑的?
思及此,她纔在心裡大驚,原以爲原主身邊的近侍、媽媽均是世子夫人所安排,可誰能知道老夫人在這兒亦置了個眼線?
不過,這些到底只是她的猜測,沒有真憑實據,沈嘉芫亦不想胡亂懷疑人。
還在發愣間,半夏就遞過個紅色絲線捲成的小球,“姑娘,好了。”
沈嘉芫點頭,轉而落在旁邊的彩色線繩上,“你可會打絡子?”
“奴婢會一點點,就是打的不好。”
“打幾個我瞧瞧。”
沈嘉芫笑吟吟的話畢,衝外面的簾子喊了聲,只見進屋的是剪秋,她行了個禮,先是審視了番屋內的情形才問主子有何吩咐。
“去換盞熱茶來。”
沈嘉芫說着,耳邊聽到半夏的幾聲咳嗽,就補充道:“給半夏給送杯水來。”
“是。”
剪秋遞個半夏水的時候,眼中難掩羨慕,誰知後者卻更加挺直了後背,似乎還透着幾分得意。
將這些盡數看在眼中,等剪秋退出後,沈嘉芫纔對半夏說道:“不知剪秋會不會打絡子?”
“姑娘,她不會這個的。”
果然,女孩子總免不了這些小心思,沈嘉芫沒有再說話,讓她繼續打了幾個絡子才差她下去。
傍晚去頤壽堂請安的時候,見到白薇,沈嘉芫就從袖中取出了兩個紫色蝴蝶絡子遞給她。
白薇有些詫異,“六姑娘,這是給奴婢的?”
“好姐姐,便是給你的,可喜歡?我上回見到你那個掛海棠荷包的絡子太過顯舊,便特地給你帶了這個。”
白薇就有些推辭,“姑娘做的,是孝敬夫人們的,奴婢不過是個丫鬟,哪裡能用這樣的好東西?”將絡子反塞回去,“這不是奴婢跟您見外,這樣的東西掛在奴婢身上,讓人見着會多話。”
“就屬你性子最謹慎,這是我院裡個叫半夏的丫頭編的,可不是我做的。我瞧着好看,拿得出手才送你的。”
白薇聞言,就細細端詳了下手裡的絡子,似乎還真的有些眼熟,“呀”了聲就道:“果然是半夏做的,我看錢媽媽身上就掛着個,和這個倒是相似。”她與錢媽媽關係極好,倒是不怕惹得她不怪,就忙收到了懷裡,欠了欠身衝對方道:“奴婢這就謝過六姑娘了。”
沈嘉芫就握住對方雙手,“你還跟我客氣?”說着似乎有些驚訝,“錢媽媽怎麼會有半夏打的絡子?”
白薇先是愣了愣,跟着才反應過來六姑娘過去是從不愛打聽這些內宅裡丫鬟、婆子的瑣事,就回道:“半夏是姑娘院裡的人,您倒是不上心,半夏小時候就認了錢媽媽做乾孃,這不得空總過來看她,可孝順了。”
沈嘉芫就佯作尷尬,“我倒是還真才聽說。”
白薇就笑,突然從旁邊就傳來個清脆的女聲,“白薇姐姐這是和六姑娘說什麼秘密事呢,兩人竟然躲在了這裡?”
聽這個聲音,沈嘉芫就知道是白芨。
她素來就活潑,而老夫人就喜歡她這性子,畢竟府裡的姑娘們年紀都大了,不比小時候總在她膝旁撒嬌,祖孫見面還恪守着禮儀,就對身邊的白芨寬鬆了些。
她竄出來,笑着就追問兩人在說些什麼,而聽到是關於半夏和錢媽媽時,似乎想到什麼就唏噓道:“方纔不知怎的,錢媽媽處置了清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