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壽堂院門口打掃的小丫鬟見到不遠處一同而來的六姑娘和安世子,忙轉身進去稟了廊下的白薇,後者挑起簾子就告知了主子。沈老夫人聽後,眉目間略含憂愁,深深地望了眼旁邊的親信葛媽媽,吩咐道:“將得的那兩本曲譜交給芫姐兒,便讓她回去吧。”
“姑娘都到了這,您不見見?”
沈老夫人則長長嘆了口氣,“阿姝又許久沒回來瞧我了……”
葛媽媽便沒有再問,出了東敞間正見着進庭院的兩人,招過白芨便讓她將曲譜取來,而後拿在手裡親自迎上前,請安後衝安沐陽笑道:“大表少爺許久沒有過來,老夫人正念得緊,白芨,快請安世子進去。”
安沐陽點頭,腳步不滯地跟着婢子往敞間而去。
沈嘉芫瞧這情形,便心知了祖母的意思,倒也沒跟着說非要進屋去給她請安,望着對方手中的曲譜就笑道:“原來祖母喚我過來是因爲這個?還真是好東西。”很是輕快調皮的話語。
尚未走遠的安沐陽聽得那語調,微微愣了愣,剛剛在路上委屈埋怨悲傷的少女好似不見了影。
“祖母現今待客,那我就不進去了,煩勞媽媽給請個安,說我晚些時候再過來道謝。”
葛媽媽不自覺就鬆了口氣,瞅着對方頷首道:“姑娘的意思,老奴會轉達的。”眼前人似乎對這兩本譜曲愛不釋手,眼中純粹地好似再容不下其他。葛媽媽客氣地衝對方做了個請的動作,“我送姑娘出去。”
沈嘉芫露出明媚的笑容。“好啊。”爽快的應聲後,轉身將東西交給跟着的婢女。
望者心底欣慰,六姑娘最近可真比過去是好伺候多了,原還以爲按着對方執着任性的脾氣。是定會吵着鬧着跟進去的。沒想到,竟是絲毫沒有強求,還善解人意的主動說稍後再來請安。她是早瞧出了老夫人的意思,還是真因得了曲譜而歡雀?
出了頤壽堂,香薷就上前輕問,“都到了院子裡,姑娘怎麼不進去給老夫人請個安?”
似乎擔心旁人說她目無長輩……
“無礙的,有些事,不做纔是對的。”
祖母的意思。沈嘉芫很清楚,她是不贊成自己與安世子走太近的。早在看到葛媽媽拿着曲譜迎上前的時候,便知曉了屋裡人的想法,既是那般,又何必還爭着進去?有些表象落在旁人眼中是誤會。譬如都聽說六姑娘和安家世子同道前行至頤壽堂,期間還屏退了左右,因過去兩者間的淵源,想歪了實屬正常。
然這種歪念,安沐陽和蔡氏生了即可,老夫人面前,她還是乖巧些的好。
沈嘉芫看的很明白,沈延伯府裡,祖母對自己的疼愛是真心的。至少相對母親的別有用心,她對自己無害。所以,自己和安沐陽不管在旁人眼中是如何的關係,她跟前必須澄清表態。即便傍晚她問起話,自己也有解釋,原就是應了要過來的。與表哥們同路是巧合,安沐附離開亦是巧合。而很多時候主子談話,讓侍婢們後退些距離亦是常見的現象。
疑心人人都有,可自己終究沒有做出任何有違禮數的舉止,沒有確鑿的證據,便不能言她出格。
哪怕,她真的對安沐陽說了那番話,然他是絕不會說出去的。
這些分寸,她都會把握好。
香薷沒聽明白主子話中的意思,不過見其方纔接過曲譜的笑容,想來是急着回去試曲。左右老夫人對姑娘疼愛的緊,想來也不會怪罪這一回,就沒有再念叨。
清涵院裡,香蕾迎着六姑娘進屋,上茶後立在旁邊。沈嘉芫吃了口茶,看着她問道:“去過滿芳園了?”
“回姑娘,奴婢去見了九姑娘,她亦取了花樣找夫人去了。”
沈嘉芫頷首,淡淡道:“知曉了。”
沒過多久,外面的小丫鬟半夏便通傳,道九姑娘來了。
沈嘉芫拉着她坐下,香蕾上了茶便很自覺地與香薷同退了出去。見她表情悶悶,沈嘉芫好奇地湊近問道:“怎麼沒精打采的,沒見着?”
“虧得姐姐讓人通知,我比蔡媽媽早半刻到廣盛樓。”
沈嘉芫便笑,“那既是見到了,怎麼還是不開心?”
“母親方見着我,就問我是不是又得了三表哥進府的消息,所以故意去她那裡候着。”自從知曉親姐對安沐附無意,且還有意幫着撮合自己與他,沈嘉蔓對她就親近了起來,此刻嘟嘴抱怨道:“我說不是,母親還非不信,讓我放下花樣就離開。”
“然後呢?”
沈嘉蔓就捧起茶盞,突然改下方纔的愁眉苦臉,俏皮歡笑地盯着對方,樂道:“然後我就回了姐姐教
我的話,說是你我特地商量着要給她做身衣裳,花色定了幾種,得她親自拿個主意。母親聽聞原是姐姐你的意思,這就納悶了,拉着我問長問短,再後來,三表哥就到了,她也不好當面趕我走。”
沈嘉芫眨了眨眼,含笑續道:“母親都問了你些什麼問題?”
“她問姐姐最近除了練琴,還做些什麼,我就回答祖母都安排着,母親您不可能不知曉啊。”沈嘉蔓頓了頓,接着復言道:“她便說,明白我和姐姐的孝心,衣裳就不必做了。還訓了我頓,說姐姐你身體不好,定是我拉着你做那些勞神傷眼的針線活,要我勸你別做了。還問,還問了你最近有沒有提到大表哥的事。”
沈嘉芫神色淺淺,只撫着茶盞的杯壁,不言不語。
“六姐,我剛剛過來的路上都聽說了,你去見過大表哥了?”沈嘉蔓神秘而笑,故作唏噓地調侃道:“我就說姐姐最近這麼反常是爲了什麼,原來是盼着……”
看着她晶亮調笑的目光,沈嘉芫亦不曾解釋,她知曉沉默多數爲默認的意思,然九妹妹誤會了這個,便會知曉自己對她所傾慕的安沐附根本沒有其他意思,這樣就不會生出敵意。表面上,世子夫人是偏愛長女,待幼女嚴厲,然很多話,她卻只在沈嘉蔓面前說。
譬如,安襄侯府的未來走勢。
那日不慎聽到九妹妹抱怨,說起母親阻止她親近三表哥的原因,沈嘉芫才驚訝於蔡氏的見識。雖早知她精明,然後宅婦人間,即便是官宦大族,能有幾人有那等長遠的目光?世子夫人能夠清晰明確地說出安家富貴難長久,新舊更替等言論,還涉及了朝堂、甚至揣度聖上心意,這就表明她絕非是個淺薄之人。
沈嘉芫記得,前世慕府尚未出事的時候,身爲嫡長女的她,亦偶爾曾聽父親分析過形勢,可終究是一知半解,且連他都說不確定。因爲兩府有婚約,父親總擔心安家盛極而衰,沒想到現在……慕府不在,安家猶榮。
“六姐,你想什麼呢?”
沈嘉蔓放在了手中的茶盅,樂滋滋地笑道:“你可見到三表哥身上的衣裳了?是母親給做的。”
後者點了點頭。
“姐姐好像不太高興?”沈嘉蔓挪到了對方身邊,頃刻後問道:“三表哥說你和大表哥去祖母處了,咦,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原先還以爲,清涵院見不到她的。
“不說這個了。”
“是不是祖母讓人送了你回來?”沈嘉蔓覺得不能太自私,她讓自己見到了心上人,就該替對方着想,“祖母也是,大表哥難得過來,怎麼不讓你跟他多處會?前陣子還聽說,祖母要將四姐許配給他呢。明知姐姐你對大表哥……”
她的話沒說完,沈嘉芫就打斷了,“這話可不好再說,讓人聽見不以爲我私下抱怨祖母?”
“本來就是嘛。”
許是處得久了,在沈嘉芫跟前,九姑娘越發表現的真切,沒有掩藏內心的情緒,偶爾還會鬧些性子出來,“四姐姐她簡直是不識好歹,居然敢和姐姐爭,現在可不只能躲在屋裡,連她的雲湘閣都不敢出?”
原先老夫人就沒公告府裡,世子夫人得知是她打聽來的,而四姑娘私下是魯莽地跑到沈嘉芫跟前炫耀,最後那事因安沈氏的反對而不了了之。親事沒成,對四姑娘的聲譽終究有影響,好在這事沒傳揚到外面,就是府裡的知情人都不敢再提起,沈嘉蔓是怎麼知道的?
“妹妹怎知,四姐和大表哥的事?”
沈嘉蔓反問,“難道姐姐不知?不會啊,母親還讓我多安慰你來着呢。”
“原來是母親說的啊?”
“嗯,母親可疼姐姐了,就盼着你能如意呢。”沈嘉蔓隱含羨慕,“就是想不明白,她總不讓我跟三表哥見面,太不尋常了。”
沈嘉芫心道:是真的很不尋常。
蔡氏到底在想些什麼呢?從九妹妹的話裡總能感覺出她那份念想的強烈,若說是器重安沐陽想招他爲婿吧,也沒見對他如何熱情。姐妹兩正說笑時,就有通傳道世子夫人差人請沈嘉芫過去。
“姐姐,母親必然尋你問話的,可得替我瞞着。”
沈嘉芫笑,點頭拍了拍她的手,“放心。”
傳話的是紫珠,她原在清涵院服侍了幾日,路上倒是殷切,討好的話說個不停。沈嘉芫淡淡地接着話,沒有反感亦不曾如何迴應,待等踏上廣盛樓前的路道時,突然停下步子看着從內走出的婦人身影,不確定地問道:“那是曹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