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芫記得很清楚,這是安沐陽第一次帶自己去清華寺的場景,那是她家破人亡後的首個除夕校園全能高手。自從慕府慘案發生後,她便由他安排着生活,在巧知是將軍趙沛言誣陷了自家後,決定不顧安世子的勸說進趙府接近他。
前世的自己因安沐陽的照顧而心生感激,最困難時期他給予的關懷和支持,亦讓她對其漸生信任。他替她的家人在清華寺秘密安置了牌位,原是隱瞞着的,而她卻不合時宜地穿了身紅裳。
並非她不計家仇,而是因爲即將離開他,心有不捨竟是想任性地着給他看,想讓他記住自己紅衣時候的模樣。
畢竟,如若慕家沒有出事,自己會是他的妻子。
那年,最是脆弱潦倒的慕婉,遇到了悉心體貼的未婚夫,日久生情,卻因家仇而不得不接近另外的男子。那種刻苦的無奈和遺憾,是她終身所忘不掉的。
看着眼前的畫像,沈嘉芫不自覺地露出抹淺笑,含着嘲諷、透着苦澀。
耳邊似乎還回響着初次在沈延伯府裡,七姑姑安撫般地解釋着,說慕婉只是顆棋子,安沐陽藏有畫像亦不過只是爲了方便行事。
只是顆棋子、只是顆棋子……日日夜夜以來,這是沈嘉芫最爲不甘的。若是不曾付出、不曾期待、不曾有過幻想,許是就不會有這麼多的怨恨,她的心亦能好受些,偏是自己蠢笨,竟然對他生了旁的念想。
回憶起過去。沈嘉芫心底的內疚便越發強烈。當初是什麼時期?家人屍骨未寒,她竟然能生兒女私情?必然是父母上天有靈,看不過去自己繼續被安沐陽欺騙,纔會有原主衝進來失言的那個場景。而上天再次賜予重生的機會。就是暗示不能再識人不清,要好好地徹查慕家冤案!
原僵直的身子微顫,沈嘉芫將畫像捲起。剛重新放回抽屜內,眼前便是一亮,卻是書房的門突然敞開。
驚慌、無措已不能形容她心底的心虛,瞬時亦忘記了言語,就這般和立在門檻外的少年對視。
“你怎麼會在這裡?”
安沐附怔怔地看着坐在桌案前的少女,她似乎是被嚇到了,有些呆愣。心想該不會是特地來等大哥的吧?暗道可不能讓旁人看到。否則又該傳出表妹與大哥如何如何的流言,當下左右查看了番,見四周無人才鬆了口氣,進屋便將門給合上。
他只是排斥眼前人同大哥間的再生出瓜葛,卻忘記了男女有別。竟然合窗閉門的單獨處在了一塊兒。
而這個時候,沈嘉芫亦忘記了禮數,滿腦子只想着該如何對他解釋。不能讓對方知曉自己是想來偷取文獻和翻閱與政事有關的東西,可突然間又不曉得能找什麼藉口,只好先避開了對方視線,低低反問道:“三表哥怎麼過來了?”
二姑娘不是說,他們都出府去了嗎?
安沐附白地如玉般剔透的面頰生出抹紅暈,渾身極不自然,竟是啞口無言。
他該怎麼解釋。說因爲上次錯過了見面,便早早叮囑了乳孃,稱但凡其她過府就立即給自己送信?他方纔回來,趕回自己院落吃了口茶就聽人道不知表姑娘在哪,而後又有人說好似是見她往東的方向而來,猜測着是來尋大哥。便碰運氣般過來尋她?
這樣的話,自然不能說出口,故而安沐附整張臉格外地發紅,擔心流露了心底感情,竟連看對方的勇氣都沒有。
見對方這等奇怪的反應,沈嘉芫可沒有想到別處,只念着得趕緊離開這地,否則若是安沐陽回來了,怕是難逃追問。眼前人的性子她不瞭解,然這書房主人的精明可是她用性命生生領教過了的,在萬事都尚未開始的時候,最好還是別打草驚蛇。
所幸原主過去恣意慣了,並非循規蹈矩的閨中姑娘,此刻倒是層極好的掩飾。
這般想後,沈嘉芫慢條斯理地直起身,繞過桌旁的人就要離開。
“你是不是來等大哥的?”
這屋裡好似很悶,亦不知是否是方纔跑的太極,安沐附渾身有些燥熱,話出口才暗道自己唐突。然而到底因太想知道答案,就移步走到了對方身後,重複問道:“你過府,是想見大哥,對嗎?”
不管怎樣,沈嘉芫否認不了出現在這兒的事實,便索性沉默着沒有答話。
好似,眼下也只有這個解釋。
“你真的是來找大哥的?”
安沐附再次出聲的嗓音有些沉重,隱約地亦和着幾分惱意。他着實想不明白,大哥他有什麼好,讓眼前人這般癡迷?平日總圍着他轉不說,上回還因他而病倒,但大哥根本就不關心在意過她,何必要這樣呢?
對身後人的瞭解,沈嘉芫還停留在傳聞理解的層次上,說是兩人脾性不合,逢見面就得鬧不快,根本就沒往感情那方面去想,只道是他有意刁難。她無奈地轉身,纔想回話卻跌進對方滿是懊惱的深邃目光裡,啓開的雙脣冷不丁就頓住,竟生出種好似自個做了什麼過分對不起對方事的心虛。
從軒窗上投進的光線就這般落在少女的面頰上,淡柳地細眉、白皙而細膩的肌膚、還有那欲說又止的紅脣……竟讓安沐附看得有些癡呆。好似是第一次這般近距離地觀察她,目光緊緊地凝視着捨不得離開,腳下的步伐卻不知不覺地前移,袖中的右手已要擡起,好想去觸摸下對方。
沈嘉芫正覺得這個三少爺怪異的時候,突然就聽到庭院內傳來沉而有力的腳步聲,心慌地忙拽起眼前人的胳膊就藏到了左邊的書櫃後。
突然的拉扯,讓安沐附回神,只等和少女並排藏在了書架後,才暗惱起自己行爲,怎麼能生出那種念頭?然當視線觸及依舊被對方握緊的胳膊傷時,心底就生出抹欣喜。
沈嘉芫不過是慌亂下的舉止,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在門口,看着自外推門而入的那抹挺拔身影,整顆心就似乎被什麼緊緊揪住,讓她窒息痛苦。前世的記憶和畫面如波濤洶涌在她腦海裡浮現,哪還能留心到旁邊正瞬也不瞬盯緊自己安沐附?
安沐陽喜靜,進了書房後坐在桌案前,連欲進來上茶的婢女都潛退了,更不容熱在外面打攪自己。
他的表情很沮喪,似乎還雜着煩躁。
頃刻,他自左邊的底部抽屜中取出那張珍藏的畫卷,攤開在眼前,望着上方姣好的容顏,脣角漸漸鬆緩開。
沈嘉芫從書櫃縫隙裡看去,只能看到對方望着畫卷深思,想要再清楚些表情卻是不能。然看到對方慢慢擡起右手落在畫卷上,似乎是在摩挲的時候,心中微震。不過轉念,那份不該有的想法就被她壓下,都到這種地步,難道還胡思亂想?
安沐陽小心且又仔細的撫摸起畫上少女的臉頰,心中竟覺得充實得很。
即便後來依舊有見到過她的笑顏,卻遠遠比不上這抹。他哪裡會不知曉,那日她是特地穿了紅裳給自己看?她的情愫,他懂;她笑容中的苦澀,他更懂。
然直到將她送到趙沛言身邊的前一刻,他都沒有真心挽留。
樂韻齋書房內的氣流似乎停止了流動,寂靜的沒有絲毫起伏。這等怪異的氣氛持續了須臾,被冒然的推門聲打斷,來者衣着不凡,沒有徵詢主人意見就直接進屋,走進來就問道:“大哥,你怎麼能衝撞父親呢?”瞥見對方面前攤着的畫像,嘆息再道:“現今人都不在了,你何必還因她誤了前程?”
位上的安沐陽沒有說話,甚至連腦袋都沒起,“我的事自有主張,你出去吧。”
“大哥!”
沈嘉芫知曉,進屋的是二少爺安沐陪,可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安沐陽因自己前世而誤了前程?目光微緊,轉瞬復又明白,慕婉死了,可以置將軍死地的“證據”亦沒有了,安世子辦事不力,自然會受安襄侯爺的處罰和責怪。
她心中濃濃的皆是嘲諷,原來自己的死到底還是影響到了他,阻了他的仕途和前程。
“二弟,出去吧。”安沐陽的聲音輕而堅定。
安沐陪卻似很反感對方這等表情和反應,湊上前就說道:“大哥,父親明明給了你將功贖罪的機會,你爲何不答應?那個女人的遺體到底藏在哪裡?你將她交出來。現今趙沛言在軍中威望太高,若是此次再打勝戰,班師回朝之日聖上必然要加官封爵。父親的話在理,他既然還在尋找慕婉,你便將屍首給他,如果姓趙的當真那麼愛她,必然痛不欲生、無心作戰!”
沈嘉芫聞言,心底的仇恨油然而生,好歹毒的心思!
簡直是欺人太甚,連她的屍體都要利用嗎?
“我說過,已經下葬了。”
安沐陽擡頭,不容分辯地再次強調道:“難道要我將堆白骨給趙沛言?”
“大哥你撒謊!”
安沐陪卻否認地肯定,“如果你真的將她入土,就不會再派人尋找那日遇見的那個道士。”話說半,移步到兄長跟前,似乎要讓他認清現實,清晰而緩慢地說道:“大哥你明知她已經斷了氣,怎麼可能死而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