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威將軍回朝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大街小巷,聽說聖上對他更是讚譽不斷,而身在內宅中的沈嘉芫聽聞這些內容,卻是在頤壽堂。當時二夫人胡氏正拿着宴賓的詳單問老夫人主意,後者沉吟了番,說了句將趙府添進去。
沈延伯府與昌威將軍府是從不走動的,二夫人聽後頓了半晌,還問了理由。
那邊的四夫人程氏就笑着接話,“二嫂,我幾次在齊乾公府見到趙老夫人,說要請她過府坐坐,總沒個理由。這回,湊巧趁着大侄子辦喜事,大家聚在一塊兒,熟悉熟悉。”
“哦,”二夫人顯然不夠機靈,還略有擔心的回道:“原是和四弟妹有交情的,我就是想趙家人頭回來咱們府裡,那日又熱鬧,怕招待不週怠慢了她們。”
“這個嫂嫂無需擔心,我和表姐都會陪着的。”四夫人嬉笑着,側身又看了眼老夫人,添道:“趙家老夫人還總說,想來拜見母親呢。”
沈老夫人就客套着道了幾句。
二夫人僵硬的應下,內心是有些不太歡快的。她總盼着自己女兒能夠嫁去安襄侯府,而安家的侯爺平素是最看不慣那些新貴權臣的,如今在她兒子的席面上,請趙家人來?
再這,昌威將軍府的人若是不肯過府,豈非還掉顏面?
沈嘉芫在隔間練字,聽到趙家會有人來時,手下動作抖了抖,原本有力的豎勾就偏歪,不動聲色的重新換了張宣紙。望着筆下的字發愣。
模仿他的字三年,都忘記女兒家的字該如何寫了……
“姑娘這字還是不夠秀氣啊,女兒家要纖柔些。”白薇替她換了盞茶,湊近瞧了悄悄提醒。
沈嘉芫的雙耳不禁微熱。便是因爲教習的女先生說她的字有失女兒家的娟秀,這才被拎到頤壽堂練字,老夫人還說要親自看着。
而因爲慶安寺之行。白薇與她的關係格外熱絡,私下裡更隨意了很多。
沈嘉芫就睨了眼她,佯作生氣的嗔道:“你何時這樣囉嗦,都趕上先生了。”
“好姑娘,您這話就只在我身前抱怨,仔細老夫人給聽着。”白薇笑,意有所指的別了眼敞間正堂。
沈嘉芫重新落筆。見白薇似乎是想陪着自己,想着方纔聽到的隻言片語,忍不住好奇道:“聽說大哥的喜宴上,要請將軍府的人?”
“姑娘是說昌威將軍府吧?”
憶起三姑娘的未來夫家正是老將軍衛家的長子,自然會在名單之列。爲防區分,沈嘉芫就強調般的肯定道:“是啊,可還記得上回和八妹妹在寺裡,湊巧遇見了趙家的夫人和小姐?白薇,我聽着像是四嬸提的,她和趙家夫人的感情倒是好。”
“哪裡會是四夫人提的?不過是老夫人找她過來幫着說說二夫人罷了。”
白薇並不隱瞞六姑娘,各府內自有種隱形的默契,誰只要得寵,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和她套交情的人必然就多。而沈嘉芫乃世子夫人的長女,在府中十餘年聖寵不衰,如今老夫人還親自教養,雖說年幼,可比旁的姑娘矜貴得多。
而頤壽堂內當差的婢女,同哪個主子親近亦是常出現的情景。
“沒多少時日。就到大少爺的喜日,按理說請帖早就該發出去,哪可能現在還忙這份名單?”白薇刻意壓低了嗓音,轉身看了眼那邊說話的幾位夫人,續說道:“奴婢聽老夫人早與葛媽媽提過,好似是伯爺的意思。”
沈延伯要請趙家的人赴宴?
亦是聽了白薇的提醒,沈嘉芫才方反應過來,是啊,婚帖早是該在上個月前就送到各個府邸,怎會耽擱到現在?
難道,就是特地等着趙沛言勝戰回京,然後才決定到底是否要添他們家?
想起近來安沈兩府的關係和沈延伯在朝堂上慣有的表態,難道他是公開要與新貴打交道,甚至有拉攏的趨勢嗎?若說是如此,那安襄侯得多憤怒,二府的關係還會有轉圜的餘地嗎?
不過,她侍安家爲仇人,想到其多年結盟的沈家要改變政策,心裡竟生了幾分快意。
當初,安沐陽不就爲了侯府可以永遠傲立在朝堂上,爲了想剷除新興勢力,所以才欺騙自己、利用自己?
如今,趙將軍的風光較過去更甚,而沈家亦要和他們交好,安家父子定然是氣得不行。
想着想着,沈嘉芫的眉角便微微揚起,臉上有了幾分笑意。
“姑娘怎麼這樣高興?”
“啊,大哥要成親了嘛,我自然高興。”
白薇就打趣,“您還是先將這功課給做了吧,老夫人說傍晚就要請女先生過來評。”說着似乎亦有些納悶,“姑娘過去寫字不是這樣的,這怎麼正經學後,倒像是成了出自男兒之手?”
“去,你要再
說這個打趣我,告訴祖母罰了你去!”
“姑娘要罰白薇?”
正說笑着,另名婢子白芨跑了過來。
她是老夫人跟前四名近侍中最爲俏皮的一個,行禮後捅了捅白薇的胳膊,“媽媽正找你,好似有事要問你,我還納悶,怎的過來換個茶,人就沒了影。”
白薇就請戳了下對方額頭,而後與沈嘉芫告辭了才離開。
六姑娘幾乎每日都會在頤壽堂,性子近人,不拿規矩說事,這院裡的人都喜歡她。白芨到了這,亦忍不住上前湊個熱鬧,望着對方練字。
沈嘉芫與她,沒有和白薇熟悉,沒片刻功夫就有些不自在,正了正坐姿。
“姑娘,奴婢不是替老夫人來監督您的,別緊張。”她掩手神秘的說道。
沈嘉芫就擡眸,訥訥辯道:“我沒緊張。”
白芨卻機靈的轉首看了眼外面,跟着突然提高了些許音調,“女先生說練字最要求靜,奴婢替您將簾子放下來。”說着亦不等對方反應,將藕色垂地的帳幔放下,走回來再道:“老夫人看不見,姑娘可歇會。”
這是讓自己偷懶啊,沈嘉芫啼笑皆非,繼續邊寫邊道:“我還不知道你?回頭葛媽媽問兩句,你就會直接說個通白,鐵定傳到祖母耳裡去。”
“哪能?六姑娘還記着上回的事那?”白芨很是尷尬。
沈嘉芫臉上笑意更甚,有次下午提到要看書,得了老夫人的允許就特地到外院的那間大藏書閣,白芨跟在她身後。後來自己看着看着打盹,葛媽媽奉祖母命來瞧她的時候,守在外面的白芨就回了句說姑娘在午睡。
因這事,被人笑了好幾日。
白芨性情雖活潑,可嘴上沒門,說實話有些不靠譜。
不過沈老夫人很喜歡她,經常被她逗得歡樂。
“你的性子,要是遇上八姑娘,這屋裡鐵定熱鬧。”
“姑娘擡舉奴婢了。”白芨接了話,若有所思的說道:“不過提到八姑娘,怎的方纔都沒跟四夫人過來?”
“八妹妹這幾句,做起足不出戶的閨秀了,成日呆在她的闕梅閣呢。”
“八姑娘也沒去您的院子?”
白芨似乎有些費解,“她平日可最愛熱鬧了。”
“是啊,八妹妹性子好熱鬧。”沈嘉芫淡淡回着,並不打算再說下去,歇下端過旁邊的茶水吃了兩口,“這個時辰,你倒是清閒。”
“二夫人和四夫人在這,老夫人不聽笑話段子。”
和白芨着話,亦不知外面是何時散了的,只在突然聽到自外傳來聲“芫丫頭”,出去的時候就見到靠在炕上的老夫人,乖巧的喚了聲“祖母”。
“累了吧?回去歇息會。”
不是說,傍晚要讓女先生檢查嗎?
“孫女還不累。”
老夫人似乎心情不錯,舒着眉角輕道:“我是擔心你嘴累了,我這在外和你幾位伯嬸說話,你在裡面和丫鬟聊天,倒是都不悶。”
原來,不知不覺,自己的語調提高了?
便似做錯事的孩子,沈嘉芫紅了臉,撒嬌般的喊了聲“祖母”。後者寵溺的望着她,並不怪罪,“沒怪你。”頓了頓,復開口道:“家裡辦喜事,這幾天也忙,你就停歇幾日,別累着自己。”
沈嘉芫驚訝了片刻,跟着才道謝離開。
先前的日子裡,祖母待她要求極高,雖說琴棋書畫是很多閨中女子都會學的,可有原主過去頑劣的印象在,長輩突然如此嚴厲教管,似乎有些急功近利。
還有不苟言辭的沈延伯,幾次在頤壽堂見到,他竟然還親自問她學的怎樣,甚至還考她。
她所答的自然是利用前世所知,對方雖沒有如何多話,自己卻見到了他臉上的讚賞。有回,沈嘉芫甚至聽到他贊老夫人,說她調教的很好。
隱約的,她總覺得這其中沒這麼簡單。
回到清涵院,在屋裡靜坐了片刻,沈嘉芫突然喊來香薷,問她上回的那串瓔珞手釧收在了哪裡,讓她取來。
望着嬌紅如血的手釧,沈嘉芫慢慢摩挲着每顆圓珠,竟然有些留戀。
喜宴那天,會見到他嗎?
說不清心底的滋味,亦判斷不出,這是份什麼樣的感情。前世來不及告別,從此生離死別,甚至至今,他都不知曉自己的下落。
或許,還在茫茫人海里,堅持不懈的尋找。
她多想直接跟他說,不值得。
慕婉只是個爲仇而接近他的卑鄙女子,是個被人哄騙入局的蠢笨女子,不值得他的付出、他的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