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絕”是一種官府下令強制離婚的制度,不分手要處以徒刑。《唐律疏議》:“諸犯義絕者離之,違者,徒一年。”“或夫妻祖父母、父母、外祖父母、伯叔父母、兄弟姑姊妹,自相殺……皆爲義絕。”
當然,這是大唐的法律規定。大周的政法沿襲自大唐,在保留《唐律疏議》的基礎上,又添加了不少有利於武氏統治江山的新律法。比如說,關於何爲“義絕”的規定。
若按《唐律疏議》,夫妻一方對另一方或其一定範圍內的親屬或雙方一定範圍的親屬有毆打、通姦、殺傷等情況下,經官府判決強制解除婚姻關係,而在大周律裡,除了上述的情況外,又添加了一條,若男女雙方家族有一方認定兩者的婚姻關係影響了家族的利益、損壞了家族的榮譽,以及認定婚姻雙方中的甲方嚴重侮辱、錯待了乙方,那麼乙方家族可以向官府要求“義絕”。
其實,當年周太祖把這一條加進“義絕”的解釋項,和當時的歷史環境有必然的聯繫。
一方面,他想借官府之手強制性的將幾大家族的關係分割開,因爲在唐末周初的時候,除了五姓七望的氏族之間相互通婚,還有其他的一些老牌貴族,彼此之間也是姻親關係,從而也就形成了一股非常龐大的勢力,這股勢力不但影響社會風向,甚至還影響到了朝廷的穩定。
所以,爲了鞏固自己的統治,爲了分而治之,周太祖乾脆在姻親關係上動了心思,把所謂的‘家族利益’硬性加到‘義絕’的範圍之內。
這樣一來,朝廷可以堂而皇之的介入私人的姻親關係裡,將那些龐大的家族,以及善於鑽營、保持所謂‘中立’的家族,強行判定他們用以聯姻的婚姻關係無效,然後將關係莫逆的各大家族悉數分隔開。
以至於,大周開國初期,因爲官府的介入,使得很多夫妻莫名其妙的被‘義絕’分離,好好的夫妻勞燕分飛,雙方家族成爲陌路。
當然,這種情況是特殊時期的特殊現象,待周太祖成功鞏固了武氏的統治後,也就不再大肆推行‘義絕’政策。民間呢,本來對‘義絕’敬而遠之,沒有了朝廷的明令後,大家也就似乎忘掉了這一條規定。
這倒不是百姓們藉此表示對周王朝的不滿,實在是這‘義絕’它傷不起呀。一般情況,除非是有重大冤仇的,否則兩個家族絕不會選擇‘義絕’來完結兩個孩子的婚姻,原因很簡單:‘義絕’的後果太嚴重了:
首先,男女雙方被判‘義絕’,也就意味着兩大家族的徹底決裂,義絕書一旦生效,原來的姻親頓時變成了仇敵,老死不想往來,這對於兩大家族來說,都會造成重大的損失。
因爲聯姻的雙方在交際層面上基本都是相似或者有交集的,否則門不當戶不對的兩個家庭也不可能結合。若小夫妻義絕了,那麼雙方各自相熟的交際圈子也要硬性的被分割,熟悉的人脈沒有了,合作的商業夥伴分道揚鑣了等等等等,這些情況將會直接影響到雙方家族的切身利益。
第二,一旦‘義絕’,無論是男方還是女方,在當地都會落下不好的名聲,進而影響兩個家族的聲望和臉面。這個道理也很簡單,如果夫妻雙方不和,卻不選擇殺傷力較小的‘和離’,反而不計家族利益損失的選擇‘義絕’,那提出‘義絕’要求的一方,不管受了何等的委屈,也是個不顧大局的人;而被提出‘義絕’的家族,又是何等的歹毒、刻薄,以致讓對方寧可捨棄名聲不要,也要跟他(或者她)‘義絕’?
有如此嚴重的後果做警示,在大周朝,極少有家族選擇‘義絕’來了結彼此的姻親關係。
趙永年自然也明白這種嚴重的後果,所以,當他一聽到李昌伯的要求後,臉色頓時變得異常難看。
“這……,李侍郎,咱們都是姻親,又是多年的好友,兩家別說有什麼仇殺了,就是偶有摩擦,咱們不是都及時化解了嗎,您怎麼還會想着要求官府‘義絕’?”
“摩擦?哼哼,”李昌伯板着面孔坐在上首,聽了趙永年的話後,冷冷一笑,“趙會長,不是我李昌伯大題小做,實在是你們趙家欺人太甚”
“這又是從何說起?”
趙永年見李昌伯一點面子不給他留,當下便有些惱怒,言語間也多了幾分怨氣。
“趙會長,府上的內務,在下也不想評論,只是,事關我外甥女,我也不得不說上幾句,”李昌伯也感覺到了對方態度的轉變,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二少爺寵妾滅妻,趙太太霸佔兒媳嫁妝,貪墨了內賬房的銀子後,又把爛攤子丟給兒媳收拾,這些都還不算什麼。弄到最後,趙太太甚至都懷疑起小新哥兒的身份,進而慫恿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小妾誣陷七娘……趙會長,您說說,若是你家的小娘子在夫家受到這般對待,您還能如此淡然嗎?另外,像貴府這般長輩爲老不尊、內院沒規沒距的家族,哪家人家願意和您當親家?”
“李侍郎,你?”
趙永年大小也是儒商業協會的會長,亦是朝廷的四品官員,雖然不是實缺,但也有品秩放在這裡,何時有人如此肆無忌憚的當面斥責他?目光死死的盯着李昌伯微瘦的面頰,趙永年心裡的怒火熊熊燃燒着,險些一個忍不住就噴涌而出。
呼,不行不行,現在西北戰事正到了關鍵時刻,皇上還指望着這些老貴族們出資支援前線呢,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和李家決裂。
另外,趙永年不怎麼關心內院的事務,但這些年來也多少聽聞了一些。李昌伯剛纔所說的幾條,他倒也影影綽綽的聽說過,只是沒有他說得這麼嚴重罷了。
不過,不管嚴重不嚴重,他必須搞清楚,內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引得李昌伯這麼強烈的反應。
想到這裡,趙永年沉下聲音吩咐道:“來人,還不把那個孽子給我叫來”
“……二少爺,事情就是這樣,李侍郎當場質問老爺,並口口聲聲叫老爺去官府要求‘義絕’,老爺、老爺就……”
小廝一邊走着,一邊小聲的把剛纔書房裡發生的事大致的給趙天青講了一遍。
“什麼?還有人懷疑小新哥兒的身份?難道府裡有什麼風言風語?”
比起其他的罪狀,趙天青更在乎這一條,畢竟這個關乎他的血脈,容不得半分馬虎。
“回二少爺,其實從孫少爺回到府上後,關於他身世的流言就沒有斷過,有人說,他不是二少奶奶的親生兒子,是二少奶奶爲了保住自己的少奶奶位置從外面抱進來的男孩;還有人說,孫少爺不是二少爺的親生兒子,明明二少奶奶離開府上的時候,已經流產了,哪裡又來的孩子?”
小廝低着頭,不敢看趙天青的表情,將曾經聽到過的各種版本的流言逐一告訴了二少爺。
“胡說,這、這都是誰在造謠,其心可誅”
趙天青聽了這話,‘轟’的一聲臉皮漲得通紅,心裡更是升起了熊熊的怒火。這到底是誰傳出來的謠言,簡直就是給他趙天青的頭上刷綠漆呀,前者還好些,說是二少奶奶抱來的野孩子;而後者就有些惡毒了,分明就是罵他趙天青是王八呀。
“小的也不知道,不過太太說過,‘無風不起浪’。”
小廝很機靈,一句話就把趙太太擡了出來。
“……好,我知道了”
雖然嘴上說着不信,但不知不覺間,一顆懷疑的種子已然灑落心田,趙天青也開始對小新哥兒的身份產生了質疑。
“這樣吧,趙會長,可能我說這話您也未必相信,此刻大長公主、九公主、靜薇公主以及太子賓客王大人的夫人,還有趙太太、我家夫人都在您府上的花園子裡審案子,您大可讓人去旁聽旁聽,且看看我剛纔說的這些是否屬實”
“什麼,三位公主都在?”
趙永年一聽這話,臉上結滿了寒霜,心裡更是對趙太太暗罵不已——真是個不懂事的娘們,難道不知道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嗎,怎麼還大咧咧的把幾位公主請到府裡來‘審案子’,這不是白白讓衆人看了趙家的笑話去?
其實,趙永年還真是冤枉趙太太了,趙太太看了眼在座的‘貴客’後,真是懊惱的不行,只想不拘什麼結果,趕緊把這場鬧劇完結了,然後好好過個安生年。
“廚娘趙氏,你說親眼見紫晶把大包的紅花帶進廚房,且加到了蘇姨娘的燕窩粥裡,是嗎。”
“回、回太太,老奴親眼看到紫晶拿了一大包的紅花進廚房,這不,剩下的紅花還在這裡,”趙婆子哆哆嗦嗦的捧出一個黃油紙包,打開紙包上捆着的麻繩,將裡面的東西展示給大家看,“不過,老奴並沒有親眼看到紫晶把紅花加到蘇姨娘的燉盅裡。”
“丫鬟扣兒,你說紫晶給了你五兩銀子,讓你去東市濟世堂買了四兩紅花,是嗎。”
趙太太又讓人叫來據說是給紫晶跑腿買紅花的丫頭,嚴肅的問道。
“回太太,正是,”扣兒是牡丹園的打掃丫頭,第一次見到這麼多貴客,心裡多少有些畏懼,她怯怯的從腰間的荷包裡摸出一塊銀子,雙手捧到面前,“太太,這就是買紅花剩下的銀子,紫晶姐姐說不要了,賞給我的。”
“孫嬤嬤,你說你從東市濟世堂找到了五天前扣兒買紅花的記錄,是嗎。”
想着速戰速決的趙太太,時間上一點都沒有耽擱,問完扣兒,又叫來孫嬤嬤。
“回太太,沒錯,老奴上回聽了廚娘的揭發後,便想着,咱們府上的藥材都是有定例的,紫晶的紅花一定是外面買來的,就立馬派人分頭去東、西兩市的各大醫館和藥鋪查找,沒想到,還真讓老奴在濟世堂找到了賬簿,並且藥房的小夥計也在牡丹園的下人裡指認出了扣兒,說她就是那天去買紅花的人。”
“恩,把賬簿拿來我看看,”趙太太沖着郭媽媽點點頭,示意她把東西拿過來。郭媽媽見狀,連忙過去接過賬簿,捧給趙太太。
翻開賬簿,趙太太找到五天前的記錄,果然看到上面寫着‘紅花四兩’,心裡懸掛的大石算是落了地——呼,很好很好,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她總算是沒有冤枉紫晶。
“另外,老奴還有一事稟告太太,”孫嬤嬤偷眼看到趙太太臉色有些鬆動,便知道,趙太太已經相信了她們的證據和證言,便想着再加一把火,“老奴當時給蘇姨娘燉燕窩的時候,曾經離開了一小會兒,這期間便吩咐一個叫小鎖的丫頭留在廚房照看爐火……”
趙太太也想起孫嬤嬤曾經說過這件事,便輕輕頷首,表示她想起來了。
“蘇姨娘出事後,老奴曾經四處去找這個丫頭,可也不知爲什麼,這個丫頭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怎麼都找不到,”孫嬤嬤說道這裡,故意頓了頓,瞧瞧擡眼見在座的貴客和一旁站在的二少奶奶都關注的看着自己,心裡一陣得意,臉上卻露出哀傷的表情,道:“只是,沒想到,昨天旁晚,老奴接到小鎖孃的稟告,說是昨兒中午的時候,小鎖被一個穿着綠色印花棉布襦裙的丫頭叫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過,後來,漿洗上的婆子在後院的井臺上發現了一隻半舊的尖頭短靴,經小鎖孃的辨認,正是失蹤的小鎖當天穿的鞋子”
“什麼?你是說,小鎖被一個穿着綠色印花棉布襦裙的丫頭推到了井裡?”
趙太太很會拆字斷句,三兩下便把那個所謂的身穿綠色印花棉布襦裙的丫頭,定義爲害死小鎖的兇手。
也就間接的指出,這個丫頭定是牡丹園裡的下人,更確切的說,應該是王綺芳的貼身侍婢。
因爲,整個趙府,只有王綺芳的親近侍女們,穿着統一花色、統一布料、統一樣式的棉布襦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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