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樓裡依然有不少食客。聽到小夥計這一聲兒,全都朝鳳瑤看過來。只見走進來的女子,身段窈窕,五官柔媚,偏偏一身氣度沉靜清冷,不由得在心中暗讚一聲,好一個漂亮小娘子!
“哎,這不是之前賣八角、改菜譜的那位小娘子嗎?”窗邊上,有一個食客指着鳳瑤道。
他跟聞人宇很是熟稔,那日鳳瑤與聞四、菊兒在無憂樓門口爭執時,他便在場,還爲鳳瑤說過話。只見鳳瑤又來了,不由揚起脖子問道:“哎,那小娘子,聽老聞說,這叫做松花蛋的玩意,是你做出來的?”
鳳瑤停下腳步,循聲看去,只見一個身材略有些瘦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有些鬆鬆垮垮的綢衫,說起話來雖然輕浮,卻也隨性。便點了點頭,說道:“正是我。”
那男子“喲”了一聲:“你可真是有本事。也不知道誰家兒郎娶了你,如此有福氣?”
鳳瑤點頭笑過,沒有接茬,擡腳往樓上走去了。
這個時候,聞人宇多半在廚房忙着,倒不如先到樓上的茶室裡等候着,一會兒聞人宇忙完了再說話。
底下那男子依然不休地道:“哎,小娘子,你別走啊,過來跟我們說說,你是怎麼想起來製作這松花蛋的?如此奇異的食物,當真是令我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呀!”
鳳瑤只作未聞,邁着步子不急不緩地往樓上走去。
下面不知道又說了什麼,只聽到一陣鬨笑聲傳了上來。鳳瑤勾起脣角,微微搖了搖頭。
等了約莫兩刻鐘,聞人宇才滿頭大汗地推門進來了:“叫瑤兒久等了。”
鳳瑤擡頭見着他的模樣,不由得“撲哧”一笑:“聞叔,釦子扣岔了。”
聞人宇低頭一看,連忙背過身去重新整理,口中解釋道:“我怕瑤兒久等,急急忙忙換了衣服出來,倒是沒有留心,那幾個小子也不提醒我,看我收拾他們。”
“我並不急,聞叔不必如此慌張。”鳳瑤說道,“我卻是聽小夥計說,聞叔急着找我,才趕過來。不知道聞叔找我有什麼事?”
其實這會兒,鳳瑤已經不怎麼擔心了,如果真的是十分重要着急的事,聞人宇不可能在廚房裡忙完纔出來。
聞人宇轉過身,說道:“是爲了松花蛋的事。”一邊說着,一邊往桌邊走來,鳳瑤早已經倒了一杯茶,他端起來一飲而盡,才興沖沖地說道:“瑤兒不知,這一回送來的松花蛋,格外好賣!”
鳳瑤只見他滿臉的興奮,心裡也高興,道:“我聽說,有一個小公子因爲吃不到松花蛋,在地上打滾哭鬧?”
“哈哈,不錯!”聞人宇哈哈大笑道,“是城西胡員外家的公子,上回在這裡吃了一回,有些吃上癮了,便又來了。可惜他來得晚,那日早已經賣完了。我遵囑瑤兒說的,每日就賣那麼些,多一份也不賣。於是,那小公子就饞得打滾哭鬧起來。”
“這下一來,專程到無憂樓吃松花蛋的人是不是更多了?”鳳瑤問道。
聞人宇直點頭:“可不是?我今日被好幾個老友堵着了,又是威逼又是利誘,非要我賣給他們。”
說到這裡,聞人宇臉上的興奮微微減去,變得有些認真起來,他看向鳳瑤問道:“瑤兒,咱們這個松花蛋,莫非就如此一直限制着數量?我只怕時日久了,他們心裡積了怨憤,以後都不來了。”
“並不是這樣。”鳳瑤答道,飢餓營銷也是有着法則的,“聞叔可以適當增加一些,但是絕對不能叫任何人來了都有得吃。只有來得早的,纔有得買。至於增加多少合適,咱們可以一點點往上加,一直到一個合適的度量。”
兩人就此討論起來,然後又說到醃製松花蛋的事,聞人宇問道:“瑤兒,你何時教給我們醃製的方法?”
“隨時都可以。”鳳瑤道,她並不是不想交出去,而是之前配方並沒有把握。如今又醃製了兩回,她試了幾次,幾乎有了十分的把握。想了想,說道:“要不然,現在就教給聞叔吧。”
鳳瑤越來越忙了,鳳栩閣也要籌備起來了。便叫了小夥計,寫下一張方子。
城南,蘇家。
薄薄的暮色,將蘇家的高牆大院映出一片繁榮貴氣。後院裡頭,一個丫鬟端着食盤,往院子裡頭走去。走進屋裡,不久後,小丫鬟的尖叫聲響起:“不好啦!少爺不見啦!”
一聲落下,頓時幾個下人跑了進來,口中嚷道:“什麼?少爺又偷跑啦?”
幾人在屋裡查看一圈,只見臥室裡的窗子大開,連忙道:“往那邊追!”
小丫鬟則道:“我去通知夫人。”
一羣人轟然而散,亂糟糟的腳步聲漸漸消失。此時,牀下邊慢慢爬出一個人來。不足膝蓋高的牀下,爬出來滿身灰土的蘇行宴,輕哼一聲,俊逸的臉上有些惱意:“本少爺就不相信了,你們捉得了我一次,捉得了我兩次,還能捉得了我三次、四次?”
走出門來,四下一望,往後院的後頭走去了。來到一堵牆前,擡頭望了望又高又光滑的牆面,仰面長嘆:“妹子啊妹子,你可不能怪我了。”面上閃過一抹決然,猛地跪了下去——低下頭,脖子一伸,從牆根下的狗洞裡鑽了出去!
鳳瑤從無憂樓出來後,便一路往家裡行去了。天色已經有些晚了,鳳瑤快要走進家門時,光線已經模糊起來。也不知道豆豆等久了沒有?鳳瑤心想,臉上露出一絲柔和。
然而當她又走近幾步,看着大門前低着頭來來回回走動的高大身影,不由得有些訝然:“行宴,你在這裡幹什麼,怎麼不進去?”
聽到她的聲音,高大的身影停下腳步,轉過身擡起頭來,眼中閃過喜色:“妹子,你可回來了!”
鳳瑤走近了,指着蘇行宴的頭上,有些不解:“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弄得這一頭一臉的灰?”
原來,蘇行宴從狗洞裡爬出來後,雖然拍了拍灰塵,到底沒有鏡子,殘餘了不少,沾在頭髮上、臉上。聽鳳瑤如此說,連忙擡手捂住臉,支支吾吾地道:“沒,沒什麼。”一定不能告訴妹子,他爬狗洞的事。
所幸天色有些暗了,蘇行宴瞧起來雖然狼狽,倒也無損他英俊高大的身形。整了整頭髮衣裳,神情嚴肅下來,對鳳瑤說道:“妹子,我是來給你通風報信來的。”
“嗯?”鳳瑤有些訝異。
只聽蘇行宴說道:“前幾天,南宮無情給我爹回了信……”
那日,自陌水村的鳳瑤家裡走後,生意未談成的蘇掌櫃,心中很是可惜,便給京城的南宮無情寫了信,請示該怎麼進行下一步。誰知,南宮無情回覆的消息,卻並非拉攏,而是寫道:“告訴她,若再敢幫着無憂樓,對她不客氣。”
鳳瑤的臉上沉了沉:“之前在路上堵住我,要侮辱我的人,是南宮無情派來的?”
蘇行宴苦笑一聲:“就這個,還是他看在咱們是朋友,而他曾經買過你一道菜的面子上。”
見鳳瑤面露驚訝,蘇行宴嘆了口氣:“你不知道,南宮無情這個人,小時候是個心軟又善良的小孩,捏死一隻蟲子他都要哭的。可是長大後,不知道爲什麼,就連殺人都不帶眨眼的。”
鳳瑤的眉頭挑了挑:“這樣?”
“妹子,那日堵住你的人,沒有把你怎樣吧?”蘇行宴有些憂心,又有些愧疚地道。
“沒有。我把他們小小教訓了一頓,就放他們走了。”鳳瑤道。雖然對南宮無情不屑,然而對蘇行宴跑來給她報信還是很感激:“你放心,我很能打,他們奈何不了我。”
蘇行宴卻更擔憂了:“妹子,要不然,你別跟無憂樓的人走得那麼近了?你不知道,南宮無情有多麼冷酷決然。若是他知道,無憂樓因爲你,而變得更加火爆……”
“我不怕!”鳳瑤平靜地道,“他若要做什麼,就讓他做好了,我有法子對付。至於你們蘇家……”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
“妹子,我並沒有與你爲敵的意思。”蘇行宴握了握拳頭,艱難地道:“我爹把我軟禁起來了,不叫我與你接觸,也不叫我與你通風報信。可是,我沒法眼睜睜地看着任何人傷害你。”
他是蘇家子孫,終會回到蘇家,以蘇家的利益爲先。可是,這樣就與鳳瑤爲敵。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爲什麼,他們卻是兩派?
他唯一能做的,竟只有通風報信,叫她小心。
“行宴!”鳳瑤忽然叫道,擡手拍在他的肩上:“謝謝你。”
“妹子?”蘇行宴怔住,她爲何謝他?
“我們是朋友,永遠都是!”鳳瑤道,目光直直地望進蘇行宴迷茫的眼睛裡,“在商場上,我們是敵人。但是在商場外,我們是朋友。”
蘇行宴似乎有些懂了。
“你回去吧,別讓家裡爲難。”鳳瑤收回手,退開兩步,揚起頭,平視着他的眼睛:“就算你幫着知味樓對付我,那也是你的立場和職責所在,我不會怪你。而且,別小瞧了我。發揮你的才能吧,盡你所能,不要保留,讓我們在商場一決高下!”
說完,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蘇行宴不由得轉動腳步,目光隨着那道纖細的背影而移動,此時此刻,心中怦怦跳動起來。彷彿,有一顆種子,在他的心中發芽。
他知道了,當初爲什麼被她所吸引。也知道了,他爲什麼寧願鑽狗洞,不顧驕傲地頂着一頭泥土,狼狽地來向她通風報信。
因爲,她是這樣的人!
脈管中隆隆涌動的血液,胸腔中咚咚跳動的心臟,在這一刻告訴他,他要娶的,就是這樣的女子!